这样的告示对妇女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她们第一次不被求全责备,并且被人称为「被偏袒」。
但桑葚并没有博得妇女的怜爱,婚妇们的确会在针对妇女的保护上,对桑葚满口感激。
斥女贰国广大的文盲民众里,男人们土匪恶霸思维严重,而妇女们顺从谄媚脾气仿佛与生俱来——这只是环境教育使然,但她们俨然认为这样的自己是女人的本来面貌。
看到拿武器的女人,她们就疲容失色,啧啧批判,视为异类。
底层市井向来不缺勤劳的奴才,也向来不缺能牢牢把控奴才的主子。贵族地主们因为桑葚颁布的家奴禁增令,而怀恨在心,反抗之心驱使下,大量的民众居然写联名信,要求桑姬统治撤销颁布的条令。
“这些联名信,可不一定都是外面被当盾牌使的百姓写的。”芝琢的发辫底部与下巴平齐,数股辫子不再刻意做成妇女那种「发髻式」。
简简单单的编辫子本来是人人皆可,在斥女贰国却是男子专属。
邕什端着茶碗,鼓了两下腮帮子,茶水在口腔里晃晃,咽下去:“马上就要集合攻打京城了,大人可没闲心管这些闹事的。”
芝琢看她一眼:“封门已经封了,但是市井恶霸能威逼利诱这么多无辜百姓来府门前,定是根系盘根错节,和大人所言一模一样。”
卜姽带着一队英勇武士走来,她们都穿戴早就合身、擦拭不掉的大片渗透在麻线里的血痕及残留着无法消除的铁器划痕,昭示着她们经历过的血山死海,而经历过生死和见过杀戮地狱的人,她们的眼神注定是不凡的。
她们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些希冀着武场仁慈、盼望着好运降临的毛头小孩,也不再是单纯无知的脆弱少女,她们成长为仍存希冀,但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希望的,真正的女人。
“走吧。”
卜姽推开没有被民众围堵的侧门,回头对芝琢和邕什道:“是时候去报仇了。”
以前一直在等着,不惜为此在斋仪王爷营下当幕僚,一切都是为了更大可能地覆灭京城原有的贵族统治。
在斥女贰国伏居的妖怪们奔走相告,都说桑姬叛军突破了京城的锁阵包围,呈两股交叉的剪刀式,四股主力交错,和京城打的不可开交。
要么身体被炸上天,要么上天要把别人炸死。
两波人刀山火海地互斗,俨如龙虎相争,犬牙交错,爪鳞抖擞,战争,是能够合乎律令地创造大量死人的事情,以前也有这样的事,那就是殉葬,但随着文明脚步,活人入墓给贵族殉葬,变成了活人给贵族争地盘当炮灰。
斥女贰国的妖怪们厌恶鸦叵天王第二身,它们讲究血统论,不是本地土著妖怪,皆是为利而来的作乱之徒。
它们动辄以大批的团体来攻打鸦叵天王第二身南安,致使南安只能蜗居京城一角龟缩。
阵阵鬼风阴风在大肆呼啸,妖怪们以灵形态穿梭在战场上玩耍,成群地捡尸,把殉难的男士卒们的尸体趁乱用一阵黑风卷起来,拖到自己的老巢。
反正都是一群死人。
食腐的妖怪们生的雪肌玉肤,无一丝皱纹,全身都滑,滑头滑脑的,没有一根头发,细细的鳞片在头顶,头两侧突出两只地精般的长耳朵。
它们通体雪白,獠牙倒是比肤色诚实,是满口不均匀的黄牙,它们捧着生肉大啖,咀嚼吞咽,双腿弯曲如动物蜷曲,手臂倒细长,衬得光滑的全身更像一张无感情的宣纸般苍白。
斥女贰国不缺人,自然养肥了这群食人妖怪。民间把这群妖怪称为「白痢疾」,凡是遇到过它们,侥幸生还的人,都会得痢疾,脱水休克、浑身发冷颤抖,乃至在家里一命呜呼。
也有经历千难万险活下来的,把这白痢疾模样画为防妖魔图册的一页,广为流传,对付这白痢疾却又简单,白痢疾攻击活人,会迅疾四脚腾空地像炮弹般扑来,然后一口啃在脖颈上,只要穿上尖刺防具,就能让它自己找死。
此外,火烧烟熏、水灌刀砍,白痢疾一律都怕。
白痢疾却也分两性公母,但它们奇就奇在会定期转化性别。现在是有子宫的痢疾母,以后就蜕皮成公痢疾,每个妖怪有不同的周期。
它们正满嘴鲜血地议论着:“根本没见到桑姬。那些主力里没有她。”
“那么她是变为后勤、不再是前锋了吧?”
妖怪们吃完后,又有新的妖怪带着士卒尸体回来,满载而归道:“新战报,京城被桑姬的埋伏军自己了。调虎离山之计,那四股主力军其实不是主力军。”
妖怪们就凑着爪子摸自己的耳朵,再舔手背。这其中有一个公的突然道:“那等英伟的人间豪杰,我很敬佩。”
妖怪们道:“那你就学凌风国的蛇姬,蛇姬去做贵妃,你就去给豪杰桑姬当家奴。”
这个公妖怪以妖怪审美是极其白嫩美丽的,他听了这些同伴的话,就化成一股黑风吹出山洞,这风一路旋到密林坡下,这里正在酣战。
这风吹落大片树叶,片刻后那只公妖怪像一轮圆月般挂在树间,如今还只是下午,密林却黑漆漆、乌幽幽。白日里跟个黑夜一般,这成年的公妖怪舔干净身上的红血,恢复了雪白的身躯,无垢无暇。
出战的黄宴远远一看见桑姬,就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当真没死!
桑葚则是在军旗下冷冷地握着刀,一刀朝黄宴劈了过去。
两军在山谷交战,黄宴营下有几千雇佣来的各国高人,各展奇招,各施奇术,不想被桑葚得了个空,逃出了包围圈,直往天上跃去。
那些前锋军、能人异士就都飞到空中想要去拿她,一时间空中形成奇景,桑葚一人在最上空,面朝白日,而追杀她的男男女女们伸出手、挥着武器在其下跃空而上,人海似乎组成一了只巨大的手,从地面腾起,去抓那天上的一个人和那轮圆日。
而桑葚的军队,芝琢为首的那些女武士,咬着牙、含着恨,带着桑葚早先的命令,突然掉头去打京郊缺口弱点。
这双重的调虎离山,京城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然而机关算尽,万万想不到,早就疲态尽显、被困分散的斋仪王爷军突然义气横发。
斋仪王爷的确是主力。
这一系列,都是桑葚的计谋。这个计谋以丰富的多变性和游击性,压倒了其它所有幕僚策士的献策。虽说是桑葚所创,却也是她和自己的女武士、各贤人讨论,从策士、幕僚话里得到的灵感,也算聚集众智。
这场仗打了两天一夜,或打或歇,休完再打,京城像一张大饼,被蚁虫啃食,那之后,桑葚的随中武士们混进京郊戍卫城防,释放被拘禁的诸类叛军、上书过的女武士等人,监牢大乱后,她们又绕到戍卫城防的广场,当众斩首了气若游丝的怒都将军。
怒都将军被照世王爷的幕僚将军们折磨的不成人形,刹那就死了噎死种解脱。
“一报降一报,此等想置桑姬大人于死地的双面间谍,就是此等下场——”
这次换成别的女武士来宣告。
戍卫城乱作一团,京城军被诱来后,没见到几个活人叛军。追悔莫及再赶回迩京城墙,只见禁制已经裂开很大缺口。
斋仪王爷心满意足,对照珠将军道:“继续乘胜追击,本王忍辱负重、装傻充愣多年,可算是舒心了。”
照珠将军则是应承着道:“没想到真如桑姬所说,她一出现,京城军必然被吸引过去,众人都以为桑姬是首领,其实叔叔才是幕后大人。”
“桑姬很有头脑,我欣赏她这一点。”斋仪王爷微微颔首道,“她很会抓京城军的眼球。”
密林里的那只白痢疾瞄着天上的方向,拨开重重树枝,妖怪迫不及待爬到树尖上,密林不比山洞,它油滑的皮肤被划出数道血痕,也丝毫不觉。
桑葚的易容术已经因为翻来覆去的打斗,开裂消散,别人想取她的人头去拿赏金,她就不会让这些对自己有杀心并付诸行动的人活着回去。
桑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随手脱掉外铠甩到地上,被血浸满、各种大裂口和破损就没必要费劲清洗了。
她看着变得漆黑的夜空,满天的星星像无数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自己。
星光下的少女面貌惊丽,五官如神造之工,脸上溅着大股已经发黑的血,血或许是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来得及擦拭而干涸。
桑葚手里提着山灵刀,血不停从血槽往下滴。
她却是在迷茫地思考着要将「复仇无罪」写进律令里。
如果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却没有死刑,更甚者塞钱脱罪,这个人的血亲从事不伤及无辜的复仇是无罪的。
桑葚觉得世间恶犯匪徒如此猖獗,一方面是律法管控不严,另一方面是律法没有赋予良民自卫权。
自卫也应包括对杀亲之仇的复仇,但也仅限于此。
进一步,若亲人遭受非人折磨,良民去报复该人也是无罪的——但是如此一来,民间会大乱,地痞恶霸们最会的就是借助律法行利己之事。
在桑葚这么乱想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点异样,似乎有人在看自己。
那公妖怪眨眼间就离开了密林最高的树尖,一阵黑风卷着死亡士卒的衣袍,化黑风为白气,于纷乱气雾中,一个高瘦身材、白皙乖巧脸庞的美貌少年胡乱罩着死人衣袍,半脱不穿,媚态与乖顺融成一股迷人气质。
少年的身体蜷缩在山坡下,两手扒着山坡,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远处的武士。
气雾散去,衣袍终于服帖伏在肌肤上,公妖怪看见桑葚正往自己这边瞧,吓得顿时缩了脑袋。
然而他再忍不住想偷瞄地抬头,正对上一张美感浑然天成的脸,目光满含威慑,一把沾满血的刀横在他细皮嫩肉、如婴儿肤的脖颈上。
民间将其称为白痢疾,其自己却有自己的族名「雪山灵」,它们是从雪山迁徙下来的,妖怪远祖不想后代忘记族群源头,于是有了这个名字。
而这个公妖怪也有自己的名字:小吉。
桑葚闪现过来,蹲在山坡上,懒懒地问:“你是哪里的住民?”
桑葚无法一眼就看穿原形。
但近看这少年毫无瑕疵的肌肤,近乎透明的血管,纯净无瑕的眼瞳讨好谄媚地望着自己,用古怪的口音说着斥女贰国话:“我想给勇士做家奴。”
桑葚刚才让黄宴跑了,心情很不好,而这么多人杀她,她无奈杀了这些主动找死的,还是心有余悸,于是心有激荡,扫视少年后,说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没想到少年主动凑上来,但害怕逾矩不敢碰触桑姬,他毫无羞耻心地望着桑葚的眼睛:“大人,请你收留小吉,小吉可以让大人开心...”
虽然桑葚美,但小吉是沉迷于她的勇士气概,因为是不同族群,小吉无法判断人族的美丑,只能仿造人类族群审美给自己创一个人形。
少年衣衫散乱,系带、扣子都没系,他露出一边肩头,没有肌肉,软软的身躯秀致白皙,在月光和星光下如一幅画。
“大人,我爱你。”
小吉语气诚挚热情,却还是不敢碰桑葚一下。
桑葚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等着她,十分惊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人,求你了...”小吉开始谎报,“我无家可归,别人要追杀我...呜呜、”
桑葚把刀抖了抖,转身去小河附近洗一洗刀,然后刀落鞘中,她闪现走了,小吉傻傻愣在原地,夜风吹的他头发懵。
少年害怕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桑姬不要自己。
自己已经很诚恳很诚恳,难道有什么东西逼迫她拒绝自己吗?
如果是她,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走了就是走了,桑姬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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