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里和杨艾所赶往的”2032基地”,一共设计了10架超大型载人宇宙航行器”方舟”,每架能够容纳10万名旅客,”希格斯推进器”和”霍金虫洞”将交互作用,将这一百万名旅客送出太阳系。彼时地球总人口数已超75亿,也就是说,除了这一百万人有可能在星系的另一端得到拯救,其他的75亿人将死于飓风、地震、洪水或是更可怕的火海之中。
面对全世界的屏幕,玻尔席格纳斯很坦白。没有必要对必死的命运存在幻想,现在,全体人类的希望应该交托给那一百万个幸运的先行者。事实上,既然”虫洞”这种一年前仅在理论上存在的东西都能经由大型强子对撞机制造产生,那么时间的倒流一定是能够实现的。席格纳斯博士肯定地说道:”这两者有着必然的联系,我们的第五季太阳文明只是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剩下半年,我们的全部剩余时间必须交给‘2032’,倒转时间和岁差的破解法只能交给勇敢的先行者们。而我们剩下的75亿人,只能浴火重生!”
的确是充满理解主义的说辞。但所谓凤凰涅磐,至少那只凤凰是活过五百年后自动选择跳入火坑的,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类可没有活够,让他们安然等死毕竟不太现实。于是,但凡有些办法和行动力的人都在想办法向着”2032基地”的方向迁徙。按照基地观察人员的估计,这三个月里至少会有1点2亿迁徙者先后到达基地,渴望找到一张从‘方舟-I’到‘方舟-X’当中任何一艘航行器的船票。
而按玻尔席格纳斯博士和霍金博士的说辞,这一百万张船票将尽可能公平地交给命运选中的幸运儿。他们的胜出比例将是1:120。
大多数人将浴火,但不见得能重生。未来的拯救说得很好听,但除了神经病和做白日梦的人,没几个肯相信。还是先拿到一张船票最为保险。问题是1:120的比例令无数人望而生畏,再加上各种关于船票的黑幕说甚嚣尘上,就算是身家亿万的超级大富豪们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成为幸运儿之一。而事实上,1:120的比例明显过于乐观。能够拿出来公平竞争的船票理论上不会超过80万张。还有20万个名额已提前预定给各个国家的精英们——第一批拿到船票的全部集中在物理、宇航、生物化工、动力学等领域,也有少部分优秀的人文学者获得了名额。因此,更准确的比例应该是1:150。
除了那个不起眼的”100万”尾数,仍旧有75亿人将在17个月内悲惨的死去。媒体上前段时间最热衷的报道便是如何能够平静地死去。一本叫做《一百种幸福的自杀方案》的书籍登上了各国的排行榜首位。在枪支控制严格的国家,人们对安眠药品的需求到达了顶峰,而早在几个月前,药房里的安眠药就已经被抢购一空。药剂师成为最抢手的职业,但所有的药剂师都在忙着给自己以及亲友们制作死亡药品,甚至连他们都感到无能为力,因为能致人死命的配料早已经宣告售罄。到了2031年7月,指望得到足以致命的安眠药物的梦想几乎成为空想,在黑市上,一人份量的售价甚至超过了与一个成年人体重相同的黄金——事实上,末世的黄金又有什么用呢?除非是吞下它来索取死亡。但据说,吞金自杀的痛苦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所以还是安眠药才是上帝恩赐的最高礼物吧。
所以,用以STD三个起首字母为名称的虚构词汇来骗取一臂之力,杨苏里认定可行。但未来的六七天里等同于在身边拴了一头饿狼,那看似孔武有力的男子绝不会放过夺取这颗所谓STD-2的可能性。杨苏里开始后悔自己把它的功能吹嘘得太过美妙。一颗致死,死前产生美好幻觉,毫无痛苦。如果真有这样的STD-2,恐怕自己早就吞下肚了吧。
但无论如何,杨苏里一定要先把杨艾送到”2032基地”,他向母亲保证过。
母亲在一个月前死于切腕。她在留下的遗言里坦然说明自己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更别说越过重重考验拿到那张飞往未来的船票。但她也不打算安然等死,与此同时用这样的等待来消磨两个儿子的宝贵时间。母亲希望儿子们去基地,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天下最聪明的和最有运气的。或许他们会是一百万幸运儿之一呢?所以,她需要用提前死亡来送他们一程。
在那封用秀丽钢笔写下的绝笔信里,母亲这样写道:”杨苏里,你一定要把杨艾送上方舟!你父亲生前曾经说过,杨艾的智商远超常人,既然‘2032’以智商绝对值来作为衡量线,那么杨艾很可能通过考验。你一定要让弟弟活下来!”
至于26岁的杨苏里本人,母亲知道大儿子是个固执的家伙,要死还是要活,得由他自己选择,不是母亲说几句就可以算数的。不过如果能把杨艾送到基地,杨苏里的未来至少会比留在原地来得更光明吧。
杨苏里在母亲的遗体前发了一回誓。他是个很少发誓的人,既然这一次发誓了,那就一定要做到。火化掉母亲之后的第二天,杨苏里和杨艾就离开城市向克里什喀出发。这一路走得很艰苦,他们用了23天到达克里什喀,但当他们登上由基地派出的那辆卡车之后,杨苏里和杨艾便已经正式成为1点2亿船票争夺者当中的两位。
他们将与1点2亿逃难者浴血奋战。
我这算是站着还是躺着呢?
杨苏里虚咪着眼睛这样想着。
如果从身体姿态上看,他显然是站着的,全身着地的只有两只脚,甚至其中一只还踩着另一个人的半只脚掌。但若是从着力的角度来讲,他并不觉得累,四周都有厚厚的人墙与背包承受着他的重量,他觉得很省力,又暖和,如果不是呼吸略微困难空气极度浑浊,也许他还会觉得挺享受。
杨苏里仰头向天,厚而冰凉的雪片浇到他的脸上,令他感到一阵清爽。之后杨苏里低下头,开始观察身边的情形。
裹在鹅黄色带帽羽绒服里的维吾尔少年已经缓过气来,正跟杨艾说话。他叫安里亚,比杨艾高出半头,也是15岁,虽然年纪尚幼却显然已具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深深的眼窝里藏着一双透着隐隐绿色的大眼睛,长睫毛,深褐色里透着几丝赤金的卷发,好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
”我这只右手有伤,跟人打架了,再过两天就会好。”安里亚微带羞涩地说道,但却透出几分自豪的气度。杨艾向来善解人意,见安里亚不提他的家人,也不问,只是亲热地一只手拥着安里亚的肩膀,另一只手递过一只保暖水壶。
”喝口水,热的。”
安里亚接过水壶灌了两口,一张俊俏的脸蛋绽放出太阳一般的笑容。
紧挨在杨艾和安里亚的身边的,是那个帮安里亚上车的男子。大约30岁出头,中等身材,虽说全身裹得很臃肿,浅黑色的脸膛上却透露出几分隐忍的孔武有力。鼻孔粗大,鼻梁中端轻微向上隆起,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两颊轻微凹陷,露出微耸的双颧。一个不容易打发的人。
杨苏里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紧挨着杨苏里像个死人般垂首站着的是一个大约六十来岁的老人,相貌上看绝非汉族,双颊极度消瘦,戴着一顶暗灰色绣金线的小帽。老人仿佛并没带着什么大件行李,穿得也少,不过是单衫外套着件灰黄色小袄,即便挤在人群之中也禁不住有些发抖,脸色颇为灰败。老人贴胸背着一个与小袄同色的褡裢,露出一个军用水壶的壶嘴和半截壶身,是那种几十年前的老货色,壶身呈现出不均匀的暗白色。这种混乱的年月,什么牌子的瓶装水都不保险,在克里什喀这种小地方也买不到,还是水壶来得保险。
老人身边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裹着一件厚厚的红色抓绒冲锋服,明黄色带小球的绒线帽子,肤色白皙,微带丰膄,看上去是那种一笑就会有酒窝的丰情女子。只是她并不笑,两道秀丽的眉头紧锁,正拿着手机按个不停。
”打不通,永远占线!”她微带哭声地说道,转过头在人群中四处打量,之后将眼光停在杨苏里身上,大概觉得他长得还算顺眼。
”麻烦你,可不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我的可能出毛病了,打出去永远占线。”她小声哀告道。
”没用!”杨苏里干脆地说道:”这种时候你永远打不通的,能断的都断了,能堵塞的都堵了。你省点力气吧。咱们路还远着呢!”
女人停止了按键,赌气似的将手机扔到杨苏里的背包上,待到后悔想要拿回来时却又够不着了,只得有力无力地眼望着杨苏里道:”喏,那个……”
杨苏里笑了一下,将手机递还给年轻女人。看来身边大多是单身逃难者,这样混乱的状态,即使是一家人只怕也挤散了,难怪放眼皆是嘤嘤哭泣满脸无助的人们。杨苏里不禁将杨艾的手紧紧捏住。
来日大难,长路尚远。无论如何,也要与弟弟肩并肩站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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