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鼻头抽吸了好几次:“也许是街道不干净吧,这种只有马车夫才会抄捷径的小道平常很少有人来的,清理垃圾的人自然也不是将其太放在心上。”
帕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可她的确隐隐感觉有些不安,于是催促哈罗赶紧离开这里。
就这样,二人加快速度并行走在小道上,淡白中微微泛黄的雾气弥漫于四周,利英伦清晨特有的阴冷粘稠仿佛浸入了衣物。
小道上几乎没有别的行人,值得一提的是,坑洞出现的频率似乎稍稍收敛了些,给人一种只在出入口才陡然增多的错觉,仿佛实际上并不是为了修路而是专门拦下马车似的。
小道上的行人虽然少但也并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哈罗和帕莎二人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有位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穿着打补丁蓝色工人服装的中老年男子正哆哆嗦嗦地在原地踏步,他看上去似乎冷极了,连满是法令纹的面庞都呈现出非常明显的青白二色。
许是实在太冷的缘故,他颤颤巍巍地从荷包里掏出一根廉价的卷烟和一盒很空也很皱缩的火柴盒,刚一打开火柴盒,中老年男子的右手骤然一个哆嗦,那皱巴巴得仿佛被水浸过的卷烟就掉在了湿漉漉的地上,然后非常凑巧地滚到了帕莎的跟前。
帕莎没有迟疑,她顺手捡起卷烟后用双手递给了对方,这是表示自己尊重的态度,对于一个看上去落魄的陌生人能做到这样,哈罗觉得法师小姐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时代实在有太多所谓的绅士了,一个二个的都将自己的优越感建立在穷苦人的辛酸上,哈罗对此有种难以言喻的淡淡悲哀,虽然他的故乡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之处,可至少除了那些极端贫困的地区之外,大多数人哪怕日子过得紧巴巴一些,也好歹还有着自己的尊严。
但在利英伦却显然不是这样的,剥开表面看到本质,哈罗已经清楚这个国家远不像自己报纸上吹嘘的那样。
那穿着到处是补丁透着几分油污的蓝色工人服装的男子似乎有些迟疑,因为他发现自己身前的两位看上去都是那种很有社会地位的人,但片刻后还是接过卷烟并极为诚恳地道谢:“谢谢,谢谢!这可是我最后的几根老伙计了,要不是太冷太困了我都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中老年男子的面色青白一片,胡须乱糟糟的应该已经很久没刮过了,明显稀疏的眉毛和松垮的眼睑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深深疲倦,他哀叹着补充了一句道:
“昨晚又没睡成觉,真不知道我这个糟老头子还能坚持几天啊,希望光明之主能保佑我,让我今天成功进入济贫院吧。”
帕莎稍稍瞪大了眼睛,她很是不解地问道:“你可以在公园的椅子上勉强睡上一觉啊,我有看到不少的长椅都多了一个遮雨的类似屋檐的东西,只是临时睡一会儿的话完全没问题的。”
帕莎的话语刚落,谁知中老年男子脸上的哀意更重:“女王和大臣们不允许我们这些流浪汉在公园里面睡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有的人说是因为在冬天这样做的话,很可能就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了,可现在夏天都还没过去呢…..”
……这是被温布顿的警察驱赶的流浪汉啊,哈罗的心情蓦地有些沉重,可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帮到这些可怜的流浪汉,据前段时间《温布顿老实人报》上的报道来看的话,因为小工厂小作坊无力再维持下去而失业的工人保守估计也有将近五千人,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温布顿经济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堪堪有三万工人罢了,而且这还是整个郡的总和,实际上温布顿城里的工人至多至多也就一万五千人的样子。
帕莎听到对方说的话之后选择了沉默,金色的眸子有些黯淡,不知道她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还是白天好,不是很困难就能找到一个比较暖和的地方睡觉。哎,可是这样的话,我就又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找一份临时的工作了。”
中老年男子擦了好几根火柴才勉强点燃了湿哒哒的卷烟,劣质的烟草味道让人有些呛鼻,可他还是非常享受地深吸了一大口,尼古丁带来的神经麻醉感仿佛让他在这一刻暂时摆脱了现实生活的困窘潦倒。
他的精力似乎在劣质烟草的刺激下稍稍恢复了一点,和哈罗二人并肩而行,哈罗猜测他或许也是朝蒸汽机车站走,因为那里人流量比较大,更可能出现一些要求相对降低,但薪水同样也很低的临时工作,虽然那多半是些半天一天的体力活,譬如接人扛包的那种。
与此同时,中老年男子有些奇怪地时不时喃喃着什么‘我本来是个好工人,玛利亚她们生病了还等着我赚够钱付完医药费….’这类有些不知所云的话,哈罗问了两次却并没得到任何别的回答。
很奇怪,对方的表现似乎前后矛盾,这会儿说的话没有半点条理性,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因为还有一位‘大人物’要接,哈罗没有了继续寒暄下去的想法,眨眼示意身旁的帕莎加速摆脱他,但后者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本来之前踏踏踏连踩个不停的高跟鞋就是磨磨蹭蹭的走不快。
有些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帕莎,也就在这时,哈罗他忽然看见那语言逻辑变得混乱的中老年男子迅速弯下腰,从湿漉漉的地上捡起一个黄黑色且布满泥点子的东西。
他再定睛一看,那似乎是一个被啃得很干净的苹果核,也不知道被人扔在地上几天了。
对方的喉咙咕咚一下吞了口唾沫,顾不得粗糙手掌上的稀泥,将那肮脏似乎还生了虫子的果核一口塞进嘴里,啪叽啪叽咬得稀烂,然后非常熟练地吞入腹中,这让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帕莎吓了一大跳,她从小到大从没见到有人会这么干。
对着哈罗和帕莎惹人惊诧地目光,那男子似乎恢复了清明,他用泛黄的袖口抹了一下嘴,苦涩一笑,声音有些哽咽道:“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些,可我已经快三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真的,真的很饿。”
这句话霍然击中了二人的心灵,同样的,也让哈罗感觉自己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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