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蒙听了,不觉对赌王起了反感之意。他走下楼来,静听赌王与书生争论些什么。
“你这个人,不是好人。若不与我赌,趁早走人!”那人称赌王的人脸上毛发胡须甚长,把一张胖乎乎的脸遮得只留下两只眼睛。
“是啊,是啊,不赌趁早走人!”跟在赌王身后的众人齐道。
“在下从来不赌,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要以赌讹人财物。如果老兄缺了银子,只管张口,不必假惺惺借赌设套局。”那书生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不卑不亢地说。
“不赌去偷,不抢去骗,这样的白脸我见多了!明说吧,是赌还是不赌?”
“是啊,是啊,明说吧,是赌还是不赌?”众人随和。
“赌了怎么样?不赌又能怎样?”书生不愠不火,轻声慢慢说道。
“如赌,以赌规论;不赌,从那里来就滚回那里去!”
“是啊,是啊,不赌,从那里来滚回那里去!”
“来时曾听人说武昌、汉阳两府有句歌谣,什么‘武汉商埠有三霸,龙爷赌王卖货郎’,三霸甚是难缠,想必你就是汉阳赌王了。今天如若不跟你赌,怕是以后落不得清净,你还以为我怕了你。索性我就跟你赌赌,看你能耐到底有多大!”书生站起身向赌王拱拱手,“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说的很好,竟然知道我的名头,可见你来汉阳前真下了一番功夫!既然你应了赌,话只好说清楚。我的赌本是五千两银子,按二比一算,倘若你赢了,银子你拿走不讲,你在武昌三镇的开销都算我的。但你要是输了,除给我二千五百两银子外,立马从汉阳走人!”
“是啊,是啊,你输了,立马从汉阳走人!”
“你肯定能赢了我?就依你的规矩,这是我的赌金!”书生从衣袋中掏出一对猫儿眼放在桌子上,“我们赌什么!?”
跟在赌王身后的一人抓起猫儿眼仔细看了看,小声道:“真的!”
赌王点了点头,悠然道:“看你打扮是读书人,我们就不再武赌,免得说我欺负你。咱们来一场文赌!”
“是啊,是啊,免得欺负你,咱们来个文赌!”
“如何文赌?”
“就赌‘你不是好人’这话。若你能用言语在众人面前证明你是好人,你就赢了,赌注你拿去;若我能证明你不是好人,那你就算输了,必须给我足数的银子,立即离开汉阳!”
“是啊,是啊,能证明你不是好人,你给我们足好的银子,立即离开汉阳!”
“哼,那就由你来证明我如何不是好人吧!”书生面色仍无表情,但声音听出有点动气。
“这样不好,你必须先证明自己是好人,我再说你不是好人的证明。”
“是啊,是啊,我们再说你不是好人的证明。”
“我光明磊落做人,堂堂正正做生意赚钱,足可以证明我不是坏人!”书生冷冷地说。
“就这些理由?”赌王反问。
“是啊,是啊,就这些理由?”众人仍旧附合。
“理由已经足够。就看你怎样证明我不是好人了!”
“你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心理很清楚,我也相信我的双眼看的不错。你刚才说过自己从来不赌的话,是吗?”
“是啊,是啊,你说过从来不赌的话,是吗?”
“是的!”书生一脸冷漠。
“那你现在是不是同我在赌?”
“是啊,是啊,你现在是不是同我们赌?”
“是又能怎样!”
“这就是了。你先说从来不赌,后又跟我赌。这言行不一的人,让大伙说说,是好人吗?”
“是啊,是啊,大伙说说,言行不一,你是好人吗?”
书生脸色没变,却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一会,把桌面上的宝石推给赌王:“我认输了,你可以拿走它!”
赌王的那个随从拿了那对猫眼很在行地看了看,道:“值一万!”
赌王听了,便道:“我不占你的便宜,来人,还给他剩余的部分。”
又一个随从从背袋中掏出一大把银票,点了点扔到桌上。
赌王道:“我的规矩你应该懂,既然赌输了,就立即离开汉阳!”
“是啊,是啊,既然赌输了,就立即离开汉阳!”
书生神色依旧,他理都不理桌子上的散银票,起身站起来欲走。
“慢!”刘文蒙从人群后走过,拦着要走的书生,对赌王道:“我想问您几个问题,不知行不行?”
赌王上下打量了刘文蒙一番,问:“你和他一起的?”
“是啊,是啊,你和他是一起的?”后面的人又起哄道。
“我们素昧平生,并不相识!”
“那你要问什么?”
“是啊,是啊,你要问什么?”
“我想问您,如果一个人强迫别人干不愿干的事,这样的人是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赌王神色泰然。
“是啊,是啊,不是好人!”
“那么就是说,您强迫这位不愿赌的大哥来赌,也就不是什么好人了!”刘文蒙话一出口,众人大惊失色,跟在赌王后面的一帮人嚷着要揍他,客栈老板连忙向刘文蒙识眼色不让再说下去。
赌王却哈哈大笑,摆手制止一帮混混:“汉阳有谁不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混混们跟着起哄,但觉得下面话不雅,便住了声。
“不是好人的人,通常说好人是坏人,说坏人是好人;刚才你说这位大哥不是好人,实际上就是说这位大哥是好人了。对不对?”
赌王一愣,他现在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套着,继续下去也徒劳无益。于是大笑一声:“好呀,赌局现在成了平手。先赌他已输,后赌这位公子赢了。虽然我是不赔不赚,但在汉阳立的规矩却不能破。徐老板,这位公子在你店里的一切开销你先记着,由我来付帐。小顺子,把那位客官的宝石还了他!”
拿宝石的小顺子很不情愿地拿出猫儿眼,放在桌上,然后收起一堆银票。
赌王转向刘文蒙:“公子真是好胆子、好辩才,你记着,明天我再请你赌一局!”说罢把手一招,引了众人离开客栈。
等众人走远,书生过来向刘文蒙致谢,但客栈老板却埋怨他不该去惹赌王。
刘文蒙笑笑毫不在意,就见书生向客栈老板讨了壶酒,要了几碟别致的小菜,拉着刘文蒙坐到一间雅坐。
盛情难却,刘文蒙只得坐下。书生年龄不到三十,相貌很俊雅,他一边饮酒一边介绍自己,说自己姓况名天安,是安徽儒生,屡次应试不第后做些生意,这次来汉阳走亲访友,遇上这等事情,多亏他的援手,才使他不受其辱。然后问到刘文蒙的情况。
刘文蒙见书生胸襟坦荡说地明白,遂把自己要四处游历观赏,然后再进京赴考的事告诉况天安。
两人同是儒生,话自然多些。这况天安虽说只中过秀才,可很健谈。他们从八股文章到棋琴书画,从帝王将相到凡夫走卒,从江湖传奇到异地风情无不涉及。见况天安对诸事见解独到,侃侃而谈,刘文蒙竟与之越谈越投机。况天安对刘文蒙谈吐风雅,识见不凡,心中也甚是钦佩,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一直谈到天色将晚,书生况天安说还有些事要办,刘文蒙才恋恋不舍地回房休息,却忘了到街上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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