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30号晚,安城周边的东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死的人是一对做夜市小吃的夫妻,男的叫哈默,女的叫王丹,此时她已经怀孕四个月。
他们死在自己的家里,王丹的尸体被发现时,一丝不挂,趴在自家的餐桌上,像市场里的肉。
哈默被铁蒺藜捆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身上被铁蒺藜割的皮开肉绽。
当安城派出所搬来支援,成立紧急专案组,专案组还在鉴定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时,犯罪嫌疑人却在三天后主动来投案自首了。
这名犯罪嫌疑人叫李东,当时他慌慌张张的跑进办案大厅,趴在案子上呼呼喘着粗气,艰难的说:“救……救救我……”
大厅里的民警正为哈默和王丹的案子忙的团团转,没有人听到他的求救。
忽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求你们了……有人要杀我!”
一位民警边整理案卷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先生,你先坐下慢慢说,不管是谁要杀你,你在这里都是安全的”
李东站起来一下子打掉了那位民警手中的案卷,歇斯底里的说:“东三任,是东三任!”
“谁?”
“就是他杀了那对干夜市的两口子!”
民警们瞬间警觉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他杀了人?”
“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
李东是个盗窃的惯犯。
他长得瘦瘦小小,尖下巴,两只小眼睛,薄嘴唇,像一只老鼠。
他的生活很贫穷,常年住在不同的,又同样廉价的低档旅馆里,他却认为自己很富有,他所有的财产只不过是一串钥匙,有了这串钥匙,世间所有别人的东西都可以是他的财产。
几天前,李东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
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敏捷的转过身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对方又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东脑子里使劲回忆着这个人的声音,普通话说的很标准,声音有点低沉,什么也想不起来。
李东想看清楚他的脸,对方的身后却有一盏路灯,那光线刚刚好能看清楚对方的轮廓,却怎么也不看不清他的长相。他身材高大,非常壮硕,背着一只破挎包,他的一只手插在兜里,兜里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李东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你往后站点儿,我看不清你”
对方却往前走了一步,说:“你再仔细看看”
李东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东三任!你是河南的东三任吗?”
“嗯……是我”
“你怎么也来安城了?”
“别提了,在老家犯了点事儿”
“啥事儿?”
“能先不说这个吗?你请我吃个饭吧”
“没问题,走”
李东是河南人,在河南长大,父母离婚后他母亲给他找了个继父,没多久,又给他生了个弟弟,那时的李东已经初中快要毕业了。
母亲帮他在安城找了个技校,并给了他厚厚一小叠钱,母亲告诉他:“这是你这两年的生活费,你也不小了,我和你爸也都不富裕,你得学点一技之长,将来好养活自己”
李东把钱一把塞进了口袋,坐着火车来到了安城。
他没有去技校,不过也学会了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那就是——偷。
东三任是他在河南时的同学,上学时他俩不怎么一起玩儿,他依稀的记得那时的东三任坐在最后一排,平常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
李东带他回到了自己栖身的小旅馆里。
李东注意到东三任进屋后把他的挎包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又脱下外套盖住了那挎包。
那个挎包已经很旧了,黄色的帆布都快成了黑色,吃饭的时候他始终背在身上,把左手搭在上面,直到吃完饭也没把手拿下来。
这倒让李东有点好奇,他掏过的包无数,毕竟这是他的职业,他开始猜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挎包里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塞了个保龄球。难道是钞票?应该不是,看东三任的穿着打扮,他现在应该很落魄。
李东想到了什么东西,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包里的东西,不会是一颗人头吧!
李东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床上,东三任正准备去洗澡,忽然警惕的对李东说:“你别动我的包……”
李东说:“里面装的啥呀瞧把你给吓得”
东三任开了个阴森森的玩笑:“里面装了个人的脑袋……嘿嘿”
到了夜里,李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睡觉前东三任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现在他正躺在李东的身边一动不动。
这家旅馆的构造很简陋,隔音很差,这会儿应该是旅馆里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这有些反常。
李东忽然想起来,东三任长得……和小时候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黑黑的脸,满脸黑头,眼睛里白的地方白的吓人,厚鼻梁,嘴唇黑的发紫,像中毒了一样,五官组合在一起就有点别扭,有点猥琐,可眼神又透着股狠辣,身上还有一股怪味儿,可他小时候好像也这样,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李东也说不出来。
李东突然觉得东三任的面相有一股……死人相!
李东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东三任了,从见面到现在东三任一直没怎么说话,从头到尾都只是李东在跟他聊过去的往事,李东喝了点酒,以为是东三任心情不太好,所以并没有多想。
现在李东忽然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李东猛然想起!
他真的是东三任吗?
这个人从来就没主动说自己就是东三任啊!
想到这里,李东心里翻了个个儿。
他开始仔细琢磨他们相遇的过程。
开始是他在路上听到有人叫他。
“等一下!”
李东回过身没有说话,对方又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东说的是:“东三任!你是河南的东三任吗?”
对方才回答:“嗯……是的”
对方并没有叫出自己的名字啊!而且,李东问他是不是河南的东三任的时候,他的回答,好像有点儿……犹豫!
李东的心里乱作一团,他居然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到了自己的床上。
人的记忆很奇怪,越想清晰的回忆起某个人的长相,记忆就越模糊,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东三任长的什么样子了。
李东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了,他仔细听着身边这个“东三任”的一举一动,可“东三任”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很轻微,轻微到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李东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不敢开灯,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东三任”是什么来头,或许是个杀人犯,也可能是个精神病,遇见自己之前,他就一直站在路灯下,身边每经过一个人他就会说:“等一下!你不认识我了吗?”
或许他说包里装的是个人的脑袋压根就不是开玩笑,而是一颗真的人脑袋!如果真的是人的脑袋,那么这颗被装在包里的脑袋,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呢?
李东越想越害怕。
这个“东三任”睡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李东必须悄悄的绕过他。
李东不敢开灯,悄悄的下了地。
窗帘把月光遮的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李东从事盗窃行业以后,专门训练过自己走路的脚步声,他敢保证,哪怕是身边这个“东三任”没有睡着,他也绝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更何况这间旅店他已经住了多天,房间的格局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哪个杯子放在哪张桌子上他都知道。
李东的心怦怦直跳,蹑手蹑脚的走一步一回头,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李东终于走到了门口,他探着身子,只要一打开门,他就会立即冲出去。
他把手朝门把手上摸去。
他的手像触电一样猛的缩了回来!他摸到了一只手!
他和门之间的距离里,还站着一个人!
李东魂飞魄散,面前的人开口说话了,李东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和他几乎是脸贴脸,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面前的人正是“东三任”,他的声音很低沉,在黑暗里听起来无比瘆人。
东三任冷冷的说:“你想去哪儿?”
“啊!任哥啊,你你……你吓死我了你”
李东准确的摸到了灯的开关,灯光晃的他眯了眯眼。
东三任还是穿着他的那身衣服,背着他的帆布包,他再一次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去哪儿?”
李东心里害怕极了:“我……去尿个尿”
东三任还是面无表情:“哦,屋里不是有厕所吗?”
李东眨了眨眼睛,说:“对对,我给忘了”
李东一转身进了厕所,却怎么也尿不出来,他摁下了抽水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东三任为什么站在门口?他是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以及……刚才他那冰冷的眼神,李东心里犯嘀咕了,他到底是是不是东三任……
李东出来时东三任已经躺在床上了,李东实在不敢关灯了。
他说:“任哥,我们开灯睡行吗?”
东三任直直的躺在床上闭着眼:“关上,开灯我睡不着”
李东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站在原地左右都不敢。
李东唯唯诺诺的又说:“那咱打开窗户行吗?有点闷……”
东三任想了一会儿,说:“好”
李东一下子拉开了窗帘,月光照了进来,他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李东靠着床边躺了下来。
东三任直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如果不是借助微微的月光可以看到他的轮廓,李东甚至还以床上只有他自己……
李东心里的疙瘩拧成了一个结。
李东低声细语的说:“任哥,其实我觉得咱俩挺有缘分的……你想啊,安城离河南这么远……我们还能再遇到一起……”
东三任还是直直的躺在李东身旁,一动也不动。
李东又说:“任哥,我这儿还有点闲钱,我平时也用不着,要不明天我取了你先拿着用吧,你也挺困难的……咱弟兄们相互照顾照顾都不是事儿”
东三任冷冷的说:“你防着我?”
李东头上的汗一下就落了下来。
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命案,弦子作为一个新闻编辑,当然要获得第一手素材。
弦子通过新闻社的关系找到了李东,他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单独关押在看守所,弦子找到他时,他面容憔悴,像一条低着头夹着尾巴的丧家犬。
李东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椅子又牢牢固定在水泥地面上。
李东低着头,说:“又要分析什么?”
弦子打开了一台微型录像机,放在了桌子上,她说:“我不是来做分析的,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好……”
“你明知道自首可能会判你死刑,为什么你会这么快就来自首呢?”
“我希望警察们能保护我”
弦子看了一眼站在李东身后的两名警察,他们站的笔直,身材魁梧,眼神像鹰。
“东三任不是你的同伙吗?”
李东换换抬起了头,冷冷的注视着弦子,弦子有点不寒而栗。
“因为东三任压根就不是人!”
李东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甩掉东三任。
在一起住了几天之后,东三任对他的态度变得好点了,起码没那么警惕了。
那只挎包无时无刻都在东三任身上背着,从来没有当着李东的面打开过,李东对这只包越来越好奇,准确的说,是对包里的“东西”
李东就像一只猫,盯着一个纸箱,它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只能闻见一丝丝腥味儿,可就是这勾人心魄的腥味儿,让李东抓心挠肝。
这会儿东三任正在厕所里放炮,还在哼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歌曲。
李东盯着那只包,心怦怦跳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机会。
李东的手翻过无数的包,从来没有抖过,可他的手现在却抖了起来。
他再一次看了一眼卫生间的门,关的严严实实,东三任还在里面哼着歌曲。
李东的右眼皮一下一下的跳了起来,他忽然想不起来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右眼跳财左眼跳灾了”
他使劲眨了两下眼,小心翼翼的拉开了挎包的拉链。
这感觉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法盒,这是除了他第一次偷东西的经历以外,最刺激的一次。
李东翻了翻,有点失望了,里面有内裤,袜子,钱包,还有一叠旧报纸。
并没有鲜血淋漓的人头。
李东心里想,或许应该看一下他钱包里的身份证,看到底是不是东三任。
李东一打开钱包,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寻人启事和一本证件。
寻人启事上写着:“寻人启事,失踪人曹明,男,年龄34岁,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有攻击倾向,失踪时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背着一口黄色帆布挎包,如发现此人,请立即与我联系,必有重谢!1XXXXXXXXXX”
李东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本证件,证件是红色的封皮,封皮上写着“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患者证”
里面写着:“患者:曹明,性别:男,民族:汉,出生日期……”李东把目光移动到照片上,头皮上的头发一下子就站立了起来!
那照片,分明就是东三任啊!
李东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地上,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猛的像后退去,他还来不及思索,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人。
李东猛的回过身,是悄无声息的东三任!他正死死的瞪着李东。
“啊!”
李东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应该叫他“东三任”还是“曹明”
李东紧紧的靠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他说:“你……我不……”
东三任缓缓的捡起了地上的寻人启事和那本精神病证,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慢慢的放进了挎包里。
东三任说:“你都看到了吧”
李东快要崩溃了。
东三任又说:“哎,其实曹明是我的表弟,我告诉你我是犯了事儿跑出来的,我就是出来寻找曹明的,我们都让他急疯了”
李东还是不敢说话,他的大脑在快速转动,在分辨东三任的话是真是假。
东三任继续说:“我们俩长得挺像,你一定是误会了,把你吓坏了吧”
边说着,东三任再一次拿出那本精神病证举到李东面前,说:“你看,他是长头发,我是短头发,他嘴角有个痦子,我没有”
李东再一次仔细看了看那张精神病证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曹明”长得确实和眼前的“东三任”有点不一样,最起码,“曹明”的眼神呆滞,而“东三任”的眼神透着一股……杀气!
李东小声问:“你真是东三任?”
“是啊”
“那你把身份证拿来我看看”
“我的行李在火车上丢了,钱和身份证都没了,这帮挨千刀的贼扒手”
李东心里有点虚,因为自己就是扒手。
“那你为什么也背着这个帆布挎包?”
“之前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在安城发现了一个像曹明的人,所以我来看看,没找到,只找到了他的包,里面还有点钱,这正好是我需要的,所以我就先背在身上了啊”
李东这才放下心来,说:“你吓死我了你”
东三任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是抱歉,家丑不好外扬”
李东说:“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东三任说:“本来我想找到了曹明把他带回去,可现在行李丢了,我准备先找个地方打一段时间工,赚点钱,继续找,我必须要找到他”
李东说:“那……要不这样,我还有点钱,一会儿我给你取出来,你先用”
作为一个职业小偷,李东还是挺仁义的,对于那些被他偷过的人,李东偶尔会觉得心里有一些愧疚。
东三任又把挎包背在了身上,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都是老同学”
“好,等我回去了,一定还给你”
李东忽然又想起那个问题,眼前这个东三任,是他的老同学东三任吗?
他的证件都丢了,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啊。
或许他的老同学东三任,和曹明,还有眼前这个人只是长得稍微有点像。可能他的行李是真的被偷了,然后又碰巧遇见了自己,又被自己碰巧认成了老同学东三任,所以顺水推舟了。
有这么多巧合吗?
李东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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