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在希望的汉末 > 第五十五章 酒肆
    宣德殿里的君臣各自散去,低效的官僚迂缓地着手执行起天子的意志。几个时辰之后,一个渺小的普通人,五味杂陈地姗姗踏进大汉的政治中枢,雒阳。

    自在上蔡与荀彧话别,重重心事愈发困扰着贾诩。由是他放弃直入京师,转而选择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豫北诸县,试图去疏通重新堵塞的心扉。

    这趟转换心情的散心,终点当然是荥阳。曾经伤痕累累的少女偶然露出的恬淡笑容,堪堪驱散笼盖在贾诩心底的厚重阴霾。

    陪伴少女与衢,以及司马朗的弟弟度过几日无忧无虑的生活,切切实实拯救柏鸢带来的慰藉,终于令他鼓起勇气跨过虎牢关,走进风口浪尖的京师雒阳。

    人总是健忘的,人亦是会习惯的,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相同的雒阳,相同的人,间隔只是几月罢。当初荀彧目睹的是满目萧条,今朝贾诩耳边却已是鼎沸人声。

    无所事事地走着,不多时他与一群虎贲擦肩。趋步躲闪道旁,视线随着槛车飘远,贾诩摇摇头低吟清唱一句:“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似看热闹的人般驻足而观,毫无色彩的双目送走浩荡车队。良久,环顾散去的人群,他喃喃道:“都乡侯日前在东郡阵斩卜己,应当不是他;南阳朱儁确实久久未曾传回消息,然观车队去向,恐怕也不是他。如此…值得槛车押解的,也就只剩下董中郎将。当日鸿翎急使的奇怪‘捷报’,果然有问题……”

    唏嘘叹惋几声,收回眼神,贾诩复向前行。一路的顾盼,心生却生出许多感慨:“其实是谁都一样…只短短数月罢,就有两位中郎将被送进廷尉的官署,我们的陛下当真是难以伺候呢。”

    归田赋,原是张衡油尽灯枯之际的作品。然而今日从本属风华正茂年龄的贾诩口中吟诵出,竟然也丝毫不显突兀。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压抑之感实在折磨人。大有为,这过去对父亲愧疚而诞生的执念。已经在现实的重压下,不甘且无奈地愈发释然。

    他只是普通人,从来都是。

    “一切都有尽头,何苦强求不朽?”收回四顾的眼神,刚刚目睹的繁华,在贾诩的心里全然只是汉这辆战车,远去留下的车辙。虽能证明曾经的辉煌,但终归是要烟消云散。

    四百载的春夏秋冬,无数帝王将相,造就数不清的辉煌历史。但就是这些历史,蛮横拉拽着这辆伟大的战场,令其无法出现丝毫的偏差,只能径直奔向属于它的终点。

    汉室,积重已经难返。这是走过凉、并、冀、豫四州的贾诩,用他浅薄的阅历与见识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个伟大国家的崩溃,罪魁绝非是区区黄巾。杀死他的是无数吞噬其根基的腐朽守旧者,以及他们维持的旧秩序。

    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皇宫仿佛透着沉沉暮气,贾诩脸上流露出些许怅然:“汉帝之德,俟其祎而。只盼散落九州的刘氏子孙里,还有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的圣皇。”

    只是腹中因饥饿而奏鸣的抗议之声,平白将这番惋惜之言变得廉价。屈从本能,贾诩只片刻就出现在一家雅致的酒肆当中。

    再怎么心灰,再如何意冷,日子总要过下去。

    未几,一盘生鱼脍,一碗杜康酒,贾诩开始享受午食。闲来也是无事,他一边品尝着闻名久矣的美食,一边分出神用耳收集周遭的市井流言,权当是消遣。

    只一会儿,稍远处的对话,完全勾起贾诩的兴致。倒是传言中鲜美无比的生鱼脍,他只觉是稀疏平常,耳闻不如亲尝。

    ……

    “我说李老六,我这成天用高过市价两三成的钱,买你这些个柴火。隔三差五,还请你出来吃酒,几时对不起你过?怎么今日就摆出这么一副苦脸?”说话之人言罢,舀起一勺肉糜送进口中。

    贾诩由他的言语与扮相,判断他或许是某位官员府中的管家。

    “唉,就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这样。”李老六夹起一块肉脯送进口中,只觉是味同嚼蜡:“我寻思这吃肉喝酒的日子,怕是没几天咯。”

    长吁短叹着,李老六又道:“这些日子,我每日出城收柴,亲眼见到施粥人家是愈来愈少,城外的流民每日几乎只能吃一口稀粥。

    于是我就想啊,雒阳都是这样,雒阳之外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挨饿?你说天下要这样,能不闹出大乱子?”

    “你可真是位卑思国忧呀。”管家模样的人随口调侃一句,他见李老六赫然有愠怒之色,由是才正色说道:“我说李老六,只要有史书记载的日子,就还未曾有一年是九州太平。

    世道本就是如此,不会因为你笑着吃肉,还是哭着求口粥喝而改变。与其忧心力不能及之事,倒不如是及时行乐。”

    “这次不一样!不一样!”李老六见他一副置身事外模样,不免有些焦躁:“何翼,不要觉得你是大将军的心腹,弟弟又在廷尉办差,就能安稳睡觉。

    要知道朝廷无论平黄巾,还是御夷狄,那都是需要耗费天量的钱粮…”

    “你说的我能不明白吗?”何翼伸手示意李老六不必再说,他放低声音说道:“只是还是那句话,我明白有什么用?流民是我在吸纳?田地是我在兼并?朝廷该有的税赋是我在隐匿?

    其实吧,我跟着大将军看着听着,琢磨来琢磨去,就觉得吧,人世间谁能不死呢?你、我肯定不行,大将军也不行,至于宫中的…嘿嘿,最近几位死得真叫一个快。

    既然人都会死,与其整日殚精竭力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不如轻松点活着。”

    何翼讲完,仰头将满满一碗酒灌进喉咙,连番喘气中他接着说:“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大乱确实不会远。所以我已经打定主意,只娶妻不生子。

    将来的世道,生出来就是害人,我劝你也别害人。”

    何翼一言,算是彻底震住李老六,他好久才缓过神,呐呐地说:“我倒是想生,这不是没…而且,你就真不想传宗接代的事?”

    “来,这钱你拿去用,去流民堆里选个样貌端正的娶回来。”将自己钱袋丢给李老六,何翼推心置腹说:“你,我还有我的弟弟,我们仨从南阳一路乞讨来到雒阳,怎么都算是半个亲人。总归我们兄弟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你的。

    传宗接代嘛…不过是留些存在的印记罢,其实找几块大石头将自家姓名生平刻上去,挖个坑埋下更容易。

    就前些日子,弘农送来这么大块石头,就因为上面有秦人刻字,雒阳城中数得上号的人几乎都齐聚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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