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方悦部、许泰部以及李凯部，均是因为遍地的金银财宝，无法遏制地陷入混乱之际。张飞也用他的丈八蛇矛，挑着一串珍珠面露凝重地回到兄长刘备的身侧。
“兄长，且看这个。”张飞手指指着挂在蛇矛上的珍珠，沉声对刘备说道：“似这般硕大的珍珠，还是整整一串，飞是闻所未闻更遑论目睹。
这绝非是寻常人家能够买到，就算是公卿之家，只恐也难拥有。董卓此番谋划设计，当真是下的血本呀。”
“翼德，我不是要你与云长，敦促各部就地列阵，进而缓缓退却吗？你怎么这么快回来？”本在眺望前面方悦部的混乱人群的刘备，在听到张飞之言后有些意外的转过身。
说话间，刘备已经蹲低身子，端详起丈八蛇矛前端挂着的珍珠，随口说道：“珍珠，确实很值钱。只是钱并不能直接生出粮食，人也不能靠着吃钱活下去。世道，已经不同。”
刘备部目前的位置，仍旧是在方悦部的身后。而本该在他两侧的许泰部以及李凯部，则已经与方悦部混淆一块，再能区分。
近在咫尺的方悦、许泰以及李凯麾下的士兵，均是能在废墟当中寻觅出不曾深藏的金银财宝。刘备麾下的士兵，理所当然也是觉察出这些东西的存在。
但是刘备的选择，却是与方悦、许泰以及李凯大相径庭。他当机立断下令关羽、张飞约束士兵，进而维持阵列退却，去与身后的曹操部汇合。
而无论是从幽州，一路追随刘备至今的老兵，还是酸枣之役结束，盟主袁绍补充送来的新募士兵。这些人虽然都对金银财宝依依不舍，却都不约而同选择听从号令。
“只要二哥在就行。”张飞摇摇头，晒然一笑道：“如今，他们都视二哥天神下凡，兄长当日打造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当真是起到效果。”
当日，关羽手持华雄首级，策马入阵，解酸枣之围。这般冲击性的画面，落在营中苦苦抵抗的士兵们的眼里，无异于是战神的具体写照。
关羽的名字，在亲历酸枣之役的士兵们眼里，就等同是神话的代名词。等到虎牢关下，各路诸侯联军汇合，十数万大军聚集。关羽阵斩华雄，破西凉军的事迹，在士兵与下级军官口口相传中，迅速地传播、蔓延，更是衍生出无数的版本。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版本，全都无一例外地突出关羽如同神一般的勇武。现如今，关羽几乎称得上是联军士兵心目中，活着的神话。
“眼睛看到的，总能让人记忆深刻，何况是非常规的绿袍以及华丽的青龙偃月刀。当然，能有这般的效果，还是需要真材实料。毕竟云长和翼德，可是真真正正的万人莫敌呀。”
夸赞完的刘备，取下挂在丈八蛇矛上的珍珠，摇头良久慨叹一声，语气平淡地徐徐说道：“璠玙，宝物也，鲁人用敛，奸人间之，欲心生矣。奸人欲生，不畏罪法，不畏罪法，则丘墓抇矣。”
“这应该是…”张飞两道有些短粗的眉毛皱起，思忖只片刻就道：“王充的论衡，是薄葬篇吧。”
“正是王仲任的薄葬篇。”刘备点了点头，脸上丝毫没有因张飞这般博闻强记而流露出惊讶。
事实上，刘备虽然师从海内闻名的大儒卢植，也算是博览群书。但论寻章摘句一项，他对张飞是心悦诚服。只是刘备有时也很无奈，对经典倒背如流的张飞，却始终做不到融会贯通和经世致用。
就像他们现在口中说的薄葬篇，其作者王充师从班彪，博通众流百家之言。他主张的是生死自然，力倡薄葬——汉以孝道治理天下，是以天下盛行厚葬之风，以示自己是孝子贤孙。
厚葬，意味着孝顺，陪葬品越多，意味着孝心越大。这般可笑的想法，却成为百姓、士林甚至公卿共同认可的价值。甚至已经衍生出，通过互相攀比陪葬品的贵重程度，去比较出孝心高低的地步。
厚待死者，伤及的理所当然是生者。数百年来，已经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为父母之死，因为害怕旁人的鄙夷，因为孝这一字，最终是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就似王符潜夫论中所述：“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镂、玉匣、檽梓、梗、楠。多埋珍宝、偶人、车马，起造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侈。”
厚葬之风，将大量的黄金、珍宝以及五铢钱送埋进地底。是以，王充才会在论衡中多次提倡薄葬，并表示“圣贤之业，皆以薄葬省用为务”。
然而，顷刻就能找寻出章句出处的张飞，却是实实在在的厚葬身体力行者。
当然，张飞力既能及，刘备自然也不会对张飞想要尽孝，去赘言什么风凉话。他之所以在此刻言及薄葬篇，原因还是看出这串珍珠的来历——帝陵。
无论是珍惜程度，还是品相，刘备手中的这串珍珠，毫无疑问是某位先帝皇陵当中的陪葬品。至于为什么出现，理所当然是被董卓麾下的西凉兵盗掘帝陵带出，最终被放置在废墟当中，充当饵食。
“乱世已经来临，只是置身在其中的很多人，还是不曾觉察。”刘备捏紧手中的珍珠，失去焦点的眼神里，到处都是混杂在一块的士兵，他甚至能够见到因抢夺财物而大打出手的人：“就像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掀起第一场动乱之时，当时的人很少有人能知晓，这是强悍的秦国，覆灭的开始。”
“只盼望董卓的胃口，不会太大吧。”轻轻将珍珠朝着天空抛出，眼神中全然是悲悯的刘备，徐徐地转过身去。少焉，他带着张飞返回自己的阵列当中。
以前，珍珠或许很值钱；现在，珍珠或许依旧值钱；但在之后，钱或许就不再是钱。通过关羽之口，刘备麾下的士兵们选择认同这种观念，是以他们才能忍住贪念，远离险境。
只是眼前这更多的人，这些他无法将理念传达到的人，却是他无法拯救的。渐行渐远的刘备，只觉一阵的无力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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