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里。程勇进来已经三天了。
三天里，他过得平静如水。他到现在还觉得李天威那小子该揍。这件事没什么可后悔的。
做过笔录，程勇被处10天的拘留。
这里的作息时间：上午5：30起床；6：00——6:30早餐；6:40——12：00劳动；12:00——12：30午餐；中午12：40——2：30午休；下午2:40——6:30劳动；晚上7:00——9:00集体看电视或学习法律；晚上10；30睡觉。
程勇按部就班地顺着流程吃饭、劳动、睡觉。他的心里没有了愤怒、兴奋、希望，就象一艘沉底的船，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它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打捞者的到来。
狱警告诉程勇，在这里不能和外界联系，烟不能抽，酒不能喝，衣服还得自己手洗。对程勇来说，自己洗衣服倒是不在话下的事，只是不能抽烟喝酒，这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程勇的电话也被暂收，这才是让他烦躁的事。
进来了就得以自由为代价。——程勇这样想着，心里也就释怀了。
刚进来的时候，程勇几乎不和谁说话。
让程勇意外的是，葫芦老大一帮人倒像是见着了亲人一样。程勇过去听人说过，进里面（监狱）都会有一个接受狱头考验的过程。但程勇的运气似乎特别好。葫芦老大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待他如兄弟（后来程勇才明白，进这种拘留所的人，都只是治安拘留，而且时间最多15天就走人，所以大家只要没有明显矛盾，基本没什么冲突）。葫芦老大首先介绍了自己，接着像家长一样分别介绍了老头、肥仔、疯子、小黄。葫芦老大介绍时，其余的人就无序地插入补充，有的是为自己补充，有的是为别人补充。从他们的口中，程勇听出了一个大概：葫芦老大——在街上做葫芦生意的，因为赌钱被抓；老头——偷皮夹被抓；肥仔——酒驾被抓；疯子——一个建筑工，据他说调戏女人被抓（有人说他精神有问题）；还有一个小黄，他其实是个小孩子——17岁样子，他是因为传播黄片进来的，所以同室的人都称他“小黄”。
程勇只是向他们机械地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程勇，因为打了李天威那人渣进来的。”
“李天威？”小黄伸长脖子问。
“嗯。你认识？”程勇看着坐在床沿的小黄说。
小黄：“岂止认识，我还被他欺负过呢！——出去后我绝对饶不过他。”
程勇看了他一眼，淡然地回道：“这样啊。”
程勇下意识地去摸烟，瞬间就失望了，“妈的，烟也抽不了！”
小黄笑笑：“这里和外面不一样的。”他朝程勇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
程勇的嘴角挤出一丝笑：“算了。别说这些了。”
他有些沮丧地倒在自己的床位上。
程勇从进来的这一天起，就得参加劳动。程勇要做的，就是和一些人做组装一种“新生”牌的小风扇。这种活儿劳动强度不大。程勇很快就做到娴熟的地步。只是有警察监视，让程勇感受到与外面工作的最大差异。
有时，同室的人会聊女人的话题。程勇一般不多说，只是望着那扇窗发呆。他们会聊些去哪里嫖女人价钱更低。看起来有些猥琐的疯子告诉大家，他曾去过一个地方。他问价钱，老板说至少要50，他问30行不行，老板就嘲笑说30你也想日X？你去日树皮皮吧。疯子的话让大家笑了好一阵。有时他们会聊本人的光辉史，相互交流盗窃技能、抢劫技能，以及哪里好做案怎样防范公安．．．．．．
他们都一致认为打架没利益可言。是刁民蛮汉行为——这让程勇不以为然。可程勇懒得跟他们理论。偷盗的人才是大家心目中英雄。在他们看来，他虽然违法，但也是凭手艺吃饭．．．．．．。这在程勇听来，非常好笑。
“你笑什么？”老头脸有愠色。
程勇忙收住笑：“没什么。我在想自己的事呢。”
程勇懒得跟他们认真。
没事的时候，程勇的心里常常空荡荡的。有时想到家人，他会心生内疚。有时，他会想到王小丽，但王小丽的身影像个飘忽的幽灵让他捉摸不透。
“我为什么要帮她呢？”这个问题偶尔会出现在程勇的脑海里。不过很快，他自己给自己提供了答案：“帮她帮得值。——帮她就是帮我自己。”
“可她会怎么看我呢？”
“怎么看都无所谓了。——她帮过我，这次就算我还她的人情罢。”
这样想着，程勇的心里异常平静。
第三天，父亲出现在探视厅。
程勇有些紧张。程勇不希望在这里见到家人。
天气闷热，父亲的脸上流着汗，脸色明显憔悴，显露一种煎熬的痕迹。因为头皮癣的痼疾，不时伸手挠头。
父子俩在这种场合见面，隔着玻璃墙，相互对望着，都有点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程勇打破了沉寂：“老爸，有烟吗？——我都好几天没有抽烟了。”
父亲掏出半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让警察递给程勇。
程勇连抽了几口，烟卷竟只剩半截：“老爸，我让你们受苦了。”他低下了头。
父亲：“哎！——你母亲让我来看你．．．．．．。”
程勇：“老爸，我对不起你和老妈！老妈还好吧？”
父亲挠了一下头：“你妈愁得吃不下饭。——生了一场病。”
程勇的眼眶变得湿润：“我．．．．．．。我真的对不起你和老妈。”
父亲像是缓过一丝气：“小勇啊，你给我们说要自己出来奋斗。怎么弄出这事呢？”
程勇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父亲又挠了一下头皮：“你怎么不替家里人着想呢？——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管不顾，打打杀杀！——你怎么又开始当混混呢？”父亲的语调高起来。
“我哪里是当什么混混呀？”程勇在心里大声地抗议，他吸了一最后一口烟，没有回话。
父亲本想好好数落这个不争气的程勇，但程勇的态度就象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一个气球，他彻底地泄了气。
父亲的话变得伤感：“你知道吗？这几天我连车也没有出了。你妈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让我丢心不下．．．．．．”
程勇扔掉烟蒂。他的心被揪得紧紧的，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
“探视时间到！”旁边的警察提示他们。
父亲最后说：“他们说要呆10天。——还有7、8天，好好改造。别再惹事。”
说完，又挠挠头皮。父亲将那半包烟递给警察，让警察给程勇。可警察不接：“里面是不准吸烟的。”他告诉程勇父亲。
父亲在程勇不安的目光中神色黯然地离开。
程勇转过身，提着母亲让父亲带来的衣物，准备随狱警进拘留室，耳边灌进父亲急促的声音：
“信！——有封快件！”
程勇转过身，微微一愣：“谁寄的？”
父亲又回到了玻璃墙的位置，急急地要把信交给程勇，可是，警察却收了信。
“这信得审查后才能给你。”
父亲有些不懂了：“这个也要收呀？——这是你厂里张主任让我带给你的。”
他的前一句是对警察说的，后一句是对程勇说的。
程勇眼睛盯着警察拿着信的手，不甘心地问父亲：“张英？——是谁寄的呢？”
父亲：“我也不知道。——她说这信寄到厂里，你已经出事了。他们碰见了我，就让我顺带给你。”
“走吧。”狱警面无表情地对程勇说。
程勇转身走，父亲也转身走。一个往里，一个往外。
程勇落寞的心笼罩了一层厚重的云雾。
这封信是谁寄的呢？——难道是她？
程勇的心里怦然一动。
一整天，程勇的心都是乱糟糟的。吃饭时走神，午休时睡不着，下午劳动时心不在焉。狱警警告程勇：“你是怎么了，劳动这么不认真？小心点！”
“可能是天气太热，不舒服。”
“你头上不是开了电扇吗？——别找理由！”
头上的电扇嗡嗡嗡地转着。
可风是热的，程勇的脸上还是冒汗。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6点半。程勇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程勇和大家一起坐在学习室看新闻联播。
狱警朝程勇坐的第三排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程勇——”。
程勇侧过身，一封快件横在面前。——这就是父亲带来的那封信。
程勇急不可待地伸手接了，他看清了寄信的地址：本市平安制药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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