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在,此情可依。
刚刚回帝都的沈靖远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要与公子诉说,然国事不可废,他们已然不是当初稚嫩不懂世事的模样了。
直到夜间,沈靖远才从巍峨的王宫中缓缓走出,长长的甬道,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的高墙耸立,只余下四角星空,明月撒下淡淡的光辉,给寂静的王城又添了几分凄清。
她曾到过楚国的王城,也曾拜访过吴国的王都,不过如今都成了一片废墟,是她亲手摧毁的这两个曾经繁华的王城。
哪里曾也夜夜笙歌,埋葬着无数红颜的青春,也曾靡靡之音,道尽了一个王朝的兴衰败亡,一样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看不到边界的宫墙,轻易的就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然后再也寻不着曾经的半分踪迹。
当宣平门缓缓打开时,沈靖远猛然发现,在门外有一个人正站在门外,一语不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晚风吹起他的鬓发,他却纹丝未动。
那一刻所有因为王朝兴亡而起的惆怅都烟消云散,此刻沈靖远眼中只有眼前的那人,他一身墨色深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却能让她心中升起久违的暖意。
沈靖远的嘴角微微上翘了翘,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加快了脚步向城门走去,还好,有他!
一出宣平门,那种压迫感顿时便消散了,沈靖远看着眼前这个不知等了她多久的男人,心中的生出了几分动容,此生何其有幸,能够遇见公子。
子都上前为沈靖远披上大氅,将她护在自己怀中,这件事是他曾经无数次想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护着她不被夜风侵袭。
沈靖远低声道了声谢,却听见子都说:“以后你我不用那么客气,你是我的佳人,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原就是该护着你的。”
沈靖远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沙场厮杀数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怀着了,低头浅笑着答应了。
在沙场上,她是谋士,是统帅,她的一个命令身系着数万人的性命,在那里,她没有资格柔弱,她只能让自己保持着理智,去做着伤亡最小也是最有把握取得胜算的谋划。
如今在公子面前,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用谋划着什么,只需要这样静静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坐在马车内,沈靖远卸下了一身疲惫,靠在子都的肩上,眯着眼睛,暂时放下了一切。
“先去我那里吧。”
子都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满身倦意的沈靖远,提议道,沈靖远没有拒绝,她的确需要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沉默了许久,沈靖远缓缓开口道:“公子,我封侯了。”
“我知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早已料到了。
“其实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封侯拜将的,我一直认为自己很普通,普通到扔到人群中就会消失不见,我以为我今生最多能做的不过是整理先圣的学说,然后传下去。
可是我竟然封侯了,这是我从没有想到的。”沈靖远说着竟然笑了,笑得很是无奈,甚至还带着几分惨烈。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脚下该是多少人的枯骨啊!”
子都心疼地将沈姝揽到自己怀中,低声劝慰道:“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
声音清雅而又遥远,仿佛从遥远的荒野传到沈靖远的耳中,然后轻轻地抚平着她饱经沧桑的心。
子都一遍又一遍说着,泪水却不知何时润湿了他的眼睛,他不知他的佳人经历了多少苦楚方才走到了今天,但他知道她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此后的风霜雪雨都由他来替自己的佳人来受吧,他会护着她的,也一定能护得住他。
沈靖远就这样在子都渺远而又清雅的声音中沉睡过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慰觉了。
沈姝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巳时了,伸了伸懒腰,沈姝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宫殿中,多年作战的本能让她瞬间警惕了起来。
直到殿门缓缓打开,一个小丫头端着洗漱用的水进来了,沈姝看着小丫头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恶意,也略微松了口气。
想起了昨日的事,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怀疑,她是真的回来了吗?
小丫头见沈姝起来了,一面走了进来,一面笑着打招呼道:“姑娘,醒了。”
沈姝点了点头,打算拿起衣服打算换上,却发现已经并非昨日的那件了,这是时下时兴的云英紫裙,顿时一愣,心中略过一丝异样却还是一语不发的换上衣裙。
然后在小丫头的注视下用洗了脸,又用青盐了漱口,接下来打算将头发随意的挽个髻就完了。
小丫头忙阻止她,道:“姑娘,要不我给你梳妆吧。”
沈靖远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不曾细心装扮过了,自打月羽死后,便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她那样时常关注她的仪态了,她也没了梳妆的心思,往往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大多时候都是一身男装示人。
小丫头还想再劝,却见沈姝已经出了门,陷入回忆的沈姝心情并不好,却不料迎面便撞上了人,一时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却被人给扶住了。
“你呀!怎么一直这么不小心。”沈靖远抬头便对上了那双藏着万千星辉的眼睛,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想起了当年他们也便是这样渐渐熟悉的。
子都稳住了沈靖远的身子,这样一撞,原本就是随意挽着的青丝瞬间便逶迤散落了下来,子都抚摸着这满天青丝,有些无奈。
拉着沈靖远的手往屋内走着,将沈靖远拉倒了梳妆台前,拿起匣子内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沈姝散落的青丝。
青丝原本有些呆愣,这时方才回过神来,便要从子都手中夺过木梳,却被子都闪过了,子都低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来。”
语气是那么笃定,带着无尽期望与宠溺,沈姝只觉得这气氛莫名的有些奇怪,不过她很喜欢,低着头弄着从台上拿下的华盛,嗫嚅道:“其实我会。”
“我知道。”声音依然那么温柔。
沈靖远没想到子都会回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这时子都又道:“可是我想为你梳头,听老人说,这样我们就能了,我不想你再离开我了。”
听着子都的话,沈姝有些泪目,或许有些情义真的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句承诺便足矣为之赴汤蹈火。
沈靖远想或许她明白了为什么月羽会那么义无反顾的投身火海,甘愿化为灰烬,因为那火中有她在乎的人啊!为什么丽姬会在大仇得报后从城楼一跃而下,因为她在乎的人死了她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生前不得长相守,至少死时他们是要在一起的,白骨成灰,至死都要纠缠着,不休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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