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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公子,不过……”北宫堂感激地看了张曜灵一眼,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我这些兄弟,在这么多年的征战中,有不少都牺牲在了沙场上。他们的家庭失去了支柱,这些年来,都是我们这些兄弟一起帮助他们的。我希望……”
“这个也没问题,我现在的陇西军队,也是这么干的。只不过我那些都是由官府出资,你们的那些兄弟要是能跟随你归顺于我,我自然会把他们看作是我们的军队,这些待遇上的,是不会亏待他们的。”张曜灵抬了抬眉毛,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北宫堂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妹妹,又转过头看向张曜灵,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希望,可以恢复我们北宫家的名誉!”
“这个……”张曜灵沉吟了一下,随后看着一脸紧张的北宫堂,淡淡一笑,说道,“没问题!”
“公子可是想好了?这件事看似简单,但是我祖父那一辈人与凉州数家大族都有恩怨。我们家的胡人血统,也会被他们拿出来大做文章。公子还请三思,万万不可草率答应!”听到了张曜灵信心满满的一口应允,北宫堂反倒患得患失了起来。张曜灵答应得也太快了吧,他是真的有把握,还是无知者无畏?
“放心吧,虽然我说不上千金一诺,但是对别人的承诺,却是很看重的。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时候,我岂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放心好了,困难肯定会有的,不过那都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张曜灵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哈哈一笑,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好吧,我们北宫家虽然是匈奴姓,但是世代以来都是汉臣,这几年我虽然为势所逼,在氐人治下为将。但是我的心中,一直都没有忘记家族的祖训。”北宫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走到了张曜灵的身前,当头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在下北宫堂,见过公子!”
张曜灵并不避让,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从这个北宫堂改口叫自己“公子”这一刻起,这个人,才算是真的归顺了自己。
“好了,北宫兄,起来吧。我这个人一向都散漫惯了,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从简。现在先别忙着说这些虚的,先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吧。”张曜灵待北宫堂施完礼之后才伸手把他拉起来,然后正色问道。
“公子说的没错,在现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独立不卷入那个漩涡的,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北宫堂站起身来,苦笑一声,说道,“自从去年冬天,皇帝苻健一病不起之后,整个朝廷乱作一团。桓温趁这个时候北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皇上久病不起,之前太医们也传出话来,说苻健已经病入膏肓,绝对活不过今年夏天。这个消息虽然被上面封口,但是这种消息封是封不住的,总会有神通广大的人从各种渠道打听到。后来,就连皇帝每天吐了多少血,外面都会有准确的消息传出。”
“这个也很正常,苻健如果生龙活虎的,下面的人自然要听话一点。但是现在,皇帝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皇位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下面的人也不是傻子,总会为自己多打算打算,没什么稀奇的。”张曜灵摇了摇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政客,更是如此。
“事实确实是这样,这几个月来,皇帝一直都没有上过早朝,而监国的太子苻生,又是一个不通文墨的莽汉。所以这几个月来,朝廷表面上看着还很平静,但实际上已是暗流涌动。只要皇帝一死,那么长安,乃至整个关中,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张曜灵静静地听着。
“太子苻生有凶名在外,虽然在军中有一些势力,还有预言相佐,但是除了现在病入膏肓的皇帝,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把他看作真命天子。”北宫堂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张曜灵的反应。不过很可惜,从自己说第一句话开始在,张曜灵就没有一丝特殊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听你的口气,你应该不是太子一党了?”北宫堂停了下来,张曜灵就问道。
“没错,虽然我对这些你争我夺的事情很厌烦,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我只能找一个靠山投靠。所以在后来,我选择了苻坚。”北宫堂回答得很直接,看着张曜灵的眼睛连眨都不眨。
“除了苻坚、苻生,还有今天的那个苻菁,别的人,还有吗?”张曜灵在“别的人”上面加重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很多,不过要说有实力有威望的人,那就只有一个了,就是苻健的小儿子,和苻生一样一母同胞的弟弟,晋王苻柳!”北宫堂很明白张曜灵的意思,这样答道。
“晋王苻柳……”张曜灵在自己的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半晌后,他又问道,“雷弱儿和梁安那班文臣,他们支持的是谁?”
“就是这个晋王苻柳。”北宫堂继续说道,看着张曜灵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又解释道,“晋王苻柳是皇后强氏所出,乃是嫡子,于礼相合。而且此人文武全才,与朝中的那帮文臣们过从甚密。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也实在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选择。”
“苻生就不用说了,相信公子你也听过他的种种传说。脾气暴躁,嗜杀成性,一向为人所不喜。就连他的母亲强氏也不喜欢他,在当年太子苻苌去世之后,强氏也是推荐苻柳为太子。只是皇帝苻健迷信谶纬之言,以‘三羊五眼’之名,将苻生推上了太子之位。只是这一举动虽然被苻健一意孤行执行了下去,但是却让很多人所不满。”
“那么你现在投靠的苻坚呢?我今天已经看见他了,你既然站在他的一方,就说说他现在的情况吧。”张曜灵今天已经看到了苻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遗留下来的历史印象所影响的,他总是觉得,这个苻坚,更有资格成为自己的敌人。
“之前在下的确是为势所逼投靠了苻坚,但是现在公子既然来了,北宫堂就已经是公子的人了,绝对不会再有二心!”刚刚归附张曜灵,北宫堂又表了一番忠心,然后才说道,“苻坚是继承了其父东海王苻雄的班底,他在军队中的声望最高。虽然按照正常的礼节,他是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的。但是,现在……”
北宫堂的话没有说下去,不过张曜灵已经听懂了。现在,苻坚的人都已经跑回来了,哪里还管什么于礼合不合的?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只怕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纷争了!
“我今天看到苻坚派人收拢了大街上的乱军,这些乱军虽然是一股不弱的力量,但是苻坚这么大张旗鼓地干,不是明摆着宣告他回到了长安,难道不怕引起别人的戒心吗?”张曜灵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虽然苻坚并没有亲自上街,但是他的那几个心腹大将,长安城里谁不认得?没有苻坚在,他们敢这么大胆吗?
“本来是不敢的,不过从皇宫里传出来的一个消息,让苻坚也就肆无忌惮了。”北宫堂看了看张曜灵,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今天下午传过来的消息,苻健在城头上突然晕厥,今天下午,已经死了。”
“他死了、真的死了?”张曜灵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精光,急切地问道。
“那是苻坚得到的准确消息,要是这个消息不确切的话,一向谨慎的苻坚,也不会这么大胆地行动了。”看着张曜灵那有些激动的神色,北宫堂这样说道。
“果然是这样,难怪那些人都这么着急,连一刻都等不得了。”张曜灵目光转向一旁,看着那盏跳动的油灯,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公子,明日太子苻生就要宣度遗诏,继位为帝。明天,所有的势力都要动手的,不知道公子,怎么打算的?”北宫堂本来不想打扰张曜灵的沉思,不过他现在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只怕又要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鲁叔!”北宫堂的话惊醒了沉思中的张曜灵,他转头就喊。“不!雁儿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是公子在照顾着雁儿,要不是公子,雁儿早就已经不在了!雁儿长大了,哥哥,就让雁儿自己做一回主吧!”北宫雁摇晃着北宫堂的手臂,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可是你这样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已经……”北宫堂忽然看了张曜灵一眼,看得张曜灵一头雾水。只是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妹妹那倔强的眼神,想到她这么多年一个人的艰辛,这心里就是一软,剩下的话,就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雁儿不求有什么结果,雁儿只是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现在的日子,我很快乐,很满足。别的,雁儿不会去多求的!”北宫雁有些激动地说着,只不过她和北宫堂的这番对话,张曜灵字字听在耳朵里,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雁儿,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啊?和我有关吗?”张曜灵越听越糊涂,明明是兄妹重逢,挺幸福的一件事。怎么这两兄妹说着说着,就要变成苦情戏了?只是虽然听不懂他们在争什么,张曜灵隐隐觉得,好像跟自己有点关系。
“张公子,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妹妹的照顾。只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妹妹,就不可能再让她流落在外。”转过头去不去看北宫雁那祈求的眼神,北宫堂看向张曜灵,沉声说道,“张公子,我要为我妹妹赎身!”
“啊?赎身?”张曜灵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自己的样子很像是人贩子吗?这么多年来,自己虽然也干过不少缺德事,但是好像,也和这项历史悠久的工作不搭边啊!尤其是,听着这两个字眼,张曜灵隐隐约约记得,这样的情节,好像更多是出现在才子佳人的小说中,痴情郎为青楼女子赎身的吧?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的角色?
“对,为我妹妹赎身!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张公子一直照顾着我妹妹,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这些都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但是我找到了妹妹,是无法看着她继续这样为奴为婢的。”北宫堂把张曜灵的吃惊当成了不舍得,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
“雁儿是奴婢?这是怎么说的,我可从来都没有拿她当过奴婢啊!”张曜灵想明白了北宫堂的意思,不过对于之前兄妹二人的对话,他还是有些不明白。
“哥哥!”北宫堂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北宫雁给拉住了,她一脸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只是她是背转过身去对着张曜灵,所以张曜灵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公子从来都没有拿我当过奴婢,我也没有签过什么卖身契约!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公子照顾我,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另一个哥哥!”
“雁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直都没有照顾过你,我……”北宫雁的话刺痛了北宫堂的心,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北宫雁额头上的青丝,惭愧地低声说着。
“不,这并不是哥哥的错,雁儿一直都没有怪过哥哥!”北宫雁大大的眼睛中忽然生起了一抹雾气,挺直的琼鼻中也有些抽噎,珠泪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这么多年来,雁儿一直都盼望着,有那么一天,我还可以再见到哥哥。今天,我终于梦想成真了。哥哥,雁儿并没有怪你,只是雁儿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希望,我可以继续留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哥哥,你就让雁儿自己做一回决定吧!”
“妹妹,你真的决定好了?”怔怔地看着北宫雁,北宫堂忽然叹了一口气,最后问了这么一句。
“从公子救回我那一次起,雁儿就已经决定了。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能找到哥哥,雁儿很开心。只是我还是坚持着我的决定,只要公子不嫌弃,雁儿就会一直留在公子身边!”同样看着北宫堂的眼睛,北宫雁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吧,随你吧,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北宫堂黯然一叹,转头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张曜灵,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谢谢哥哥!”北宫雁一下子转悲为喜,上前紧紧拉住北宫堂的手臂,亲昵地靠在一起。
“呃……”张曜灵挠了挠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本来呢,现在北宫雁找到了自己的哥哥,自己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可是一想到北宫雁,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小丫头要走,他的心里就是一阵不舍。
人家有了哥哥,当然要和自己的哥哥住在一起了。自己虽然从来没有拿她当过丫鬟使,但在外人看来,她就是自己的下人仆役。她现在找到了亲人,身为哥哥的北宫堂,想要带她走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本来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一听到北宫雁自己决定不走,这心里,居然还带着一丝窃喜呢?
“公子,你什么都不用多说了。雁儿已经决定不走了,只要你不嫌弃,不赶我走,雁儿死都不会离开的!”张曜灵在那里沉默不语,北宫雁打破了沉默,笑着对张曜灵说道。
“死都不走!”张曜灵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这心里,突然有了一丝颤抖。自己,好像也很希望……
北宫雁说这句话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是听在北宫堂耳朵里,却只化作一声长叹。这个妹妹,真的是铁了心了,自己再多说什么,也不过是枉然。
算了,算了,由她去吧!
看着北宫雁绝决的表现,北宫堂打消了为她赎身带她离开的打算,心中收起万般心绪,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转头问道:“如今的长安,乃是苻秦的国都。听闻张公子在陇西主政,却不知道来到这长安,是为了什么事?”
“雁儿没有告诉你吗?”张曜灵知道北宫雁是不会无缘无故带人来这里的,此刻听到北宫堂说起正事,他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只不过听了北宫堂的这句话,他还是奇怪地问了一句。
都把我名字告诉你了,怎么还没有告诉你我的来意呢?
“那个丫头啊……”北宫堂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一眼,心中暗道,这丫头连自己都赔进去了,那里还会记得我这个哥哥?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既然是雁儿的哥哥,也不算外人,我就告诉你好了。”张曜灵张张嘴正要开口,忽然又收了回去,反问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北宫兄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张公子请问。”北宫堂平静地回答道。
“我听说苻健病危,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如今长安城已经是一片大乱,各路人马都在暗流涌动,窥视皇位。却不知道北宫兄,是属于哪一派系的呢?”张曜灵重新坐下,抬眼看着若有所思的北宫堂。
“如果我说我是忠于皇帝苻健,张公子信不信?”北宫堂眼珠转了转,又问道。
“说实话,我还真不信。”张曜灵淡淡一笑,一脸玩味地看着北宫堂,“如果是苻健身体安康的时候,你这句话还可能有些可信度。现在嘛,苻健已经卧病在床近半年,朝中的各路人马,已经将争位演化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像北宫兄这样执掌兵权,又负责守卫京畿宫城的重要将领,如果没有归附于哪一方势力的话,只怕现在,早就已经被挪走了吧?”
张曜灵的话说完了,北宫堂突然神色大变,他有些惊异地看着张曜灵:“我听雁儿说,张公子刚到长安没有多久,就已经知道了皇宫中的消息,真是不简单!只是更加奇怪的是,我好像是第一次和张公子见面,并没有说出我的身份。张公子是怎么知道,我守卫着皇城呢?”
“我既然敢来到长安,虽然是冒险,但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守卫皇城四面的是四位卫将军。而根据我得到的资料,负责东面守卫的那位卫将军,从年龄、长相等各种特征方面,和北宫兄完全吻合。猜到这一点,并不难。”
“我好像并没有说我是什么卫将军啊?我就不能是一个小小的把总,在城门口守城的吗?”北宫堂并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追问道。
“这个就更简单了,雁儿刚才说她是在窗口看到你骑马经过,今天城里乱成一团,除了苻坚派出的人在收拢乱军之外,就没有别人了。而能被苻坚派出来干收拢乱军这种极度重要的事,那就一定是他信任的人,而且级别一定不低。而且今天晚上,长安城里刚经过一场动乱,今天晚上肯定是宵禁。你还带了雁儿这一个完全不懂武艺的女子在身边,如果你的级别不够的话,只怕刚走出门,就被卫所的士兵给带走了吧?”张曜灵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怪不得我的妹妹一直在夸奖张公子如何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北宫堂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张曜灵,随后又化作一声笑,笑声止歇之后又沉声说道,“张公子,在下也猜到了你的用意。在下可以投靠张公子,但是在下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张曜灵毫不意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我身边有一千多名兄弟,都是我在各地收拢的流民组成的。他们能征善战,对我也是忠心耿耿。我求公子,事成之后,请允许我留下他们。”北宫堂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条件。
“这个是必须的,这些北地流民是这个乱世中最不幸的人,我的军队也是由他们组成的。这个要求很合理,我可以答应。”张曜灵点点头,自己来长安虽然准备了一批兵力,但是能再多上这一支生力军,也是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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