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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还剩多少人?”司马勋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那名记不得名字的偏将,不可置信地问道。

    “大人,现在还跟随在大人左近的……”那名偏将满脸的灰土,也不知道在那里蹭上的。他也不去管,只是为难地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凄凄惨惨的败兵,艰难地说道,“……还有不到三千人……”

    “你再说一遍!有多少人?”不知道为什么,司马勋这一刻的听力变得非常不好了起来。他那一双牛眼瞪得更大,看得距离极近的那名偏将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大人……”那名偏将的表情就像是哭丧一样,一张大长脸纠结在一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会让司马勋满意。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看着面前的这名偏将那哭丧着的脸,良久,司马勋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收回了那道凌厉的目光。他颓丧地倒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我有八千人马,怎么可能连一半人都没剩下……”

    “大人……”

    看着司马勋那彷如痴呆一般的样子,那名偏将怯怯地叫了一声,不过对于司马勋,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大人!大人!”

    司马勋一个人坐在那里发着呆,旁边的人也不敢打扰他,此时突然从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的刺耳。

    “又怎么了?”看着一名连头盔都不知道落到哪里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进,那名偏将皱着眉头看了毫无反应的司马勋,低声问道。

    “大人呢?这女娲堡的堡主已经出来迎接大人了,赶快请大人去见一面啊!”那名气喘吁吁的士兵匆匆跑来,夜色朦胧,也没注意到坐在地上的司马勋,焦急的向那名问话的偏将说道。

    “什么堡主?他叫什么?”那名偏将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忽然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大人?”两人循声望去,结果发现说话的那人,竟是坐在地上半天没出声的司马勋。

    “大人,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女娲堡,我们表明身份之后,那女娲堡堡主张德成,亲自出门迎接大人了。”那名士兵虽然有些奇怪于司马勋的姿势,但也没敢多嘴,只是把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带我去看看!”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司马勋一屁股从地上起来,原本呆滞的眼神也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神采。

    “大人,等等我!等等!”司马勋头也不回的向前就走,反应不及的几名随从在后面边喊边追,却有些追不上司马勋的脚步。

    司马勋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在后面边叫边追的几名随从在后面紧紧追赶,但是却总是无法追上。几人的心里不由得大为佩服:大人就是大人,跑了这么半天,大人一直跑在最前面。现在我们这几个军中宿将都有些腿软脚软,却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大人,居然还是如此体力充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服不行啊!

    当几人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前面的时候,就看到司马勋已经满脸笑容的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相谈甚欢,这心里的敬仰之情,那就更加连绵不绝了。

    跑了这么长的距离,还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淡定,大人,真是……大人!

    “司马大人,远来辛苦了!”那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就是女娲堡的堡主张德成。他一把攥住司马勋的手掌,满脸热情地说道。

    “张堡主,能在这里见到像你这样的不忘故国的忠臣,真是难得啊!”司马勋也是一脸的激动,那副表情,就像是一名历尽千辛万苦的特工,终于找到自己的组织一样。

    “哪里哪里,我们张家时代忠良,就算现在胡虏逞凶,那又怎么样?我们张家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宁死也不会屈从于胡人的淫威!”张德成的表情也很到位,一张老枣树皮的老脸上,一脸的大义凛然。或许这个时代还没有《红岩》问世,但是凭着孟子的“威武不能屈”做模版,张德成还是很配合地做了个十足十。

    “哈哈哈……”司马勋和张德成相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掠过一丝叹服,同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一时间,初初相遇的来那个人,竟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大人,远来疲惫,请随我入堡。小堡穷乡僻壤,招待多有不周。但是在下保证,绝对不会饿着任何一位北伐将士!”大笑完毕,张德成侧转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向司马勋邀请道。

    “多谢堡主招待,在下代表此次北伐的所有将士,感激张堡主的盛情!”司马勋抱拳回礼,随后就在张德成的引领下,当先走在前面,在夜幕中走进了这座女娲堡。

    “张堡主啊,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张堡主的这女娲堡,为什么不叫做张家堡,却要叫做女娲堡呢?”也许是走进了这座防卫森严的女娲堡给了司马勋一些安全感,也许是在山穷水尽之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极大慰藉,司马勋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好奇地问道。

    “啊,大人,这里面,就有一番来历了。”张德成小心地在司马勋和他身后的那几名部将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后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来,语气如常地回答道,“大概在两百多年前吧,我们祖上来到此地,看中了这一方水土,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多年之后,人丁繁衍,就成了这女娲堡。”

    “堡主还没有说,这堡名,为何叫做女娲堡呢?”司马勋追问道。

    “刚开始本堡的确是不叫做女娲堡,这是后来才改的。相传在前朝的某一年,关中大旱,一连两年,见不到一滴雨水。许多人被饿死,也有许多人抛掉土地逃荒。而那个时候我张家祖先故土难离,但是老天不下雨,田里颗粒无收,这样熬下去,就是个等死的下场。”张德成恭谨地低着头,语气也是让司马勋非常舒服。

    “后来呢?”司马勋很有听故事的经验,接上问道。

    “后来有一天,在我家那位祖先一次入梦中,他忽然见到一位神仙显灵,明言感于祖先守土之诚,三日后将普降甘霖,解除大旱。我那祖先梦醒之后,本是半信半疑,但是三日后,整个关中果然是降了一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整个关中的大旱,这才终于解除了。我家祖先于是在堡中建了那位神仙的庙宇,每日供奉不断,就连堡名,也是由此改变了。”张德成淡淡说道。

    “那位神仙,就是女娲娘娘?”司马勋问道。

    “大人英明!”张德成停下脚步躬身道,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马屁。

    “哈哈哈……”司马勋大感受用,看着这个第一眼就很顺眼的张德成,一挥手说道,“张堡主,左右无事,不然带我们,去你们的女娲庙中看一看吧?”

    “没问题,大人请!”张德成爽快地答应,将方向一转,带着司马勋一行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就是女娲娘娘吗?”张德成带着司马勋一行人到了一座很有些年头的庙宇,司马勋好奇地看着在案前摆放的一座木雕像,向张德成问道。

    “没错,江东……没有女娲娘娘的庙宇吗?”张德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哦,在江东信奉的是三清道尊,像这样的女娲娘娘庙,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司马勋随意答道,从张角创天师道后,数代张氏子孙的努力,天师道在江南和岭南之中传播甚广。就连江东的几大士族中,也有不少人入了天师道。

    “这就难怪了,各地风俗不同啊……”张德成又看了司马勋一眼,看似随意地问道,“大人,在下听说,此次北伐是由桓大司马全权指挥。听说桓大司马的军队还在数百里之外,不知道大人,是从那一条捷径而来呢?”

    “这个呀,我们是从那条子午谷来的。那条山谷,路又窄又难走,这一路走下来,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司马勋脸皮一抖,随即又被他掩饰住,故作一笑叹道。

    “竟是子午谷?那条路,倒的确是难走,也难怪大人的部下都是如此疲惫不堪了,有些还带了伤,想是在修复栈道时受的伤吧?”对于和自家距离很近的子午谷,张德成还是很熟悉的。那条通道,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

    “那倒不是,在那条路上修缮栈道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是伤亡倒是不会。”司马勋老脸一红,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在通过子午谷之后,我们遇到了一支苻秦士兵。虽然一番厮杀打退了这支军队,我们的军队啊,还是有了不少的伤亡。”

    “哦?竟有这种事?难道那苻秦方面,竟然已经提前知晓了北伐军的动向吗?”张德成双眉一跳,语气如常地问道。

    “怎么会?”司马勋一扬头,不屑道,“就那帮不懂礼数野蛮粗鄙的化外胡虏,怎么可能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他们要是有这么厉害,还不早就统一天下了!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巧了而已。再说他们最后也没讨得了好,还不时被我打了个落花流水,丢盔卸甲!”

    “大人英勇,荡平一撮小小的蟊贼,自然不在话下!”张德成依然恭谨地低头附和,随后又说道,“大人请现在这里稍稍等候,我去看看,给大人准备的接风洗尘的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堡主毋须客气,从简,一切从简!”司马勋呵呵笑着看着张德成有些佝偻的身子走出房门,然后渐渐远去。自己一个人还在那里东瞧瞧西看看,对于这个头一次见到的女娲庙,新奇的很。

    在离开了司马勋的视线之后,张德成脸上的谦卑马上一扫而空,就连一直有些佝偻的身子也马上挺直。看上去,居然还有些挺拔傲岸之气度。

    张德成刚一走出来,旁边不知道从那里就闪出来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张德成淡淡问道,此时的那股上位者的威压,却和司马勋面前的谦恭大相径庭。简直有云泥之判。

    “属下找了好几个人旁敲侧击,还找到了一个告密者,这才查清楚了真相……”那名黑夜中看不清样貌的男子,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只是看着张德成脸上那逐渐凝重的神色,他所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如此,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来我这里狐假虎威,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张德成听完之后,冷冷一笑,随后对着那名男子说道,“按照我之前说的,马上依计执行!”

    黑衣男子低声应是,随即脚步轻点,很快又消失在这茫茫夜幕中。如果不是张德成还站在原地,就仿佛之前没有人和人在这里出现一样。

    “一个蠢猪,居然敢跟我玩心眼,且看我如何盛情款待你吧!”张德成冷冷一笑,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谦恭,挺直了的身躯也微微地弯了下去,随后又回转见司马勋去了。

    “大人,在下的招待多有不周,大人一定要海涵啊!”在张德成安排的接风宴进行到半途中,醉眼朦胧的张德成,一脸歉然地看着酩酊大醉,几乎就要滑到桌子底下的司马勋,真诚地说道。

    “张……张堡主……你这是……这是……哪里话……”在张德成的殷勤招待下,司马勋已经喝下去了不少酒,此刻说话舌头都大了。他用尽全力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醉意熏熏地看着张德成,同时还忍不住轻笑出声。

    “张……堡主……你……你的脑袋……怎……怎么……”司马勋傻傻一笑,口齿不清地说道,“……怎么变成三个了?”

    “大人喝多了。”张德成毫不在意,随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司马勋面前说道,“大人远来辛苦,在下为表慰劳之意,特意准备了一场表演,还望大人能够喜欢!”

    “什么表演?是不是……歌舞啊?”司马勋一手拍进了桌子上的一盘菜里,弄得双手满是菜汁淋漓,他还是恍若未觉,只是大着舌头说道,“好……好……”至于留下殿后阻敌?别逗了,那么多的敌人,光看着就让人眼晕了。没看见我们的主帅大人都跑了吗?我们这些小兵,还在这里等死啊?

    五百米的距离却是不长,尤其是在这些苻秦士兵有马的情况下,只是几个呼吸间的工夫,这队黑压压的苻秦骑兵,就已经来到了这群北伐军的面前。

    群龙无首失去指挥的北伐军,面对面前这些来势汹汹的苻秦军队,根本无心抵抗。结果当苻秦军队的前锋线冲到眼前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在背转着身子,只顾着向前狂奔。

    “噗!”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苻秦骑兵,他手中长长的马刀高高扬起,随后用力向下一挥。借着座下马儿的冲击力,闪烁着寒光的马刀,毫无阻碍地砍入一名跑在后面的北伐军的脖颈中,发出沉闷的一声白刃入肉声响。

    “噗!”

    同样的一声响,与前一声间隔时间不长,虽然声音一样,但是其中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伴随着这第二声,原本深深嵌入脖颈的马刀,飞速地离开了那名北伐军士兵的脖颈,重新被那名骑兵举在半空中。只是在马刀离体的一瞬间,长长的马刀带出了一道艳丽的血雾,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的凄艳,哀绝。

    “砰!”

    马刀砍下,到离体,中间的过程说起来很长,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伴随着马刀的收回,奔驰的骏马速度丝毫未停,健壮有力的马身,重重地撞在被砍中流血的北伐军士兵身上,一声闷响,紧接着就被撞飞、倒地。随后前冲的马儿在他的身上飞快地越过,沉重有力的马蹄重重地踏在他的身上,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的骑兵,被践踏了多少遍,一直到这群骑兵都纵马驰过,空旷的平地上只剩下一地的尸体的时候。那名最早被砍杀,被践踏的士兵,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不但是尸体,而且还是一句被践踏得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没有粉身碎骨那么严重,但是从这一团血肉中,你绝对分辨不出他这张脸,原来长得是什么样。

    联成一线的苻秦骑兵,像是一阵狂风一般,呼啸着就冲垮了群龙无首的北伐军队列。这群失去指挥的北伐军,人心惶惶,在这群屠夫一般的苻秦士兵面前,就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样。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屠杀。

    或许很血腥,很残忍,很不公平。

    但,这就是战争。

    战争,只有胜,或者败。除此之外,什么仁义道德,都不过是鲜血染就的粉饰外衣而已,苍白无力。

    苻秦人的屠杀一直持续了很久,只是在登上那座缓坡之后,骑兵的那股冲击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且到了这里,在几名尽职尽责的部将的组织下,还是布置了一道勉强组建的防线。

    在这里,苻秦人遇到了最激烈的抵抗。双方的伤亡,都在急速上升。

    这样也不知道打了过久,一直到西方地平线处的太阳收走了最后一抹余晖,整个天地间都陷入一团黑暗,打得难舍难分的两方,才不得不罢手。

    勉强还站在战场上的北伐军士兵,一个个东摇西晃的,三五成群地向西走。

    而那些骑在马上的苻秦士兵,则呼喝着收拢了队伍,随后就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而在两方刚才血战许久的战场上,除了一具具无人过问的尸体,和那冲天的血腥气味,再也没有其他。偶尔传过来的几声乌鸦鸣叫,在这个有些清冷的傍晚,就更增添了一抹寒意,和诡异。

    对于后面的这场人间地狱,一路领先众人,逃跑跑得最快的“司马跑跑”,他并不知道。不过即使不知道,他也可以想象,没有了自己的居中指挥,再加上实力上的绝对劣势,自己这一方的伤亡,肯定是非常非常的大。

    只是明知道自己这一走,会带给自己的军队更大的伤亡,司马勋也不后悔自己的抢先逃跑,一点也不。

    那些苻秦士兵显然是老早就等着自己了,任家都做好准备了,自己难道还要留在那里送死不成?我可是姓司马的,天潢贵胄,尊贵无比。怎么可以和那些低贱的士兵一样,留下来等着送死?

    在其位谋其政,士兵嘛,就要有当炮灰的觉悟。士兵没了还可以再召,将军没了,到哪里去找?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更何况我这种出身高贵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名将,哪能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把自己大好的头颅,丢在这个无人的荒野呢?

    所以,司马勋逃跑得很理直气壮,黄光明磊落,很大义凛然。本大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就算是你们这些士兵全都死光了,本大人,也要好好地珍惜自己的小命!

    士兵们,你们放心地去吧!本大人保证,一定会把自己的吃饭家伙好好保护,绝对不让他出现一点差池。我知道,你们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不过你们放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我会珍惜的,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好好的把你们的命,也一块活下去的!

    正是有了这么一个“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伟大思想,司马勋对于军队的伤亡很是心平气和。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只不过是这次死得多了一点而已。没事没事,将军难免阵上亡,你们这些小兵死几个还不更正常?

    当司马勋终于停下自己逃命的脚步,看着面前的一座颇有些雄壮的坞壁,听着后面的士兵说着苻秦军队已经全部撤走的消息的时候,他还是很欣慰的。这帮煞星,终于走了!

    不过当清点好聚拢在自己身边的这些残兵败将的人数的部将,站到自己的面前麻木地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处变不惊的司马勋,却忍不住跳起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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