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张曜灵从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吃吃道,“……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这事早都已经决定好了,还商量什么?”裴凤如颇为豪迈地挥了挥手,很有些女主人说一不二的气势,“一切都安排好了,毋须多言,现在只是通知你一下而已。”“不是吧?”张曜灵额头见汗,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怎么着什么都不知道,连日子都选好了?这也太不尊重人权了吧?合着我这是自投罗网了?
看着一向精明的张曜灵,现在坐在那里跟个傻子一样呆呆的,裴凤如心中大感畅快。这个古古怪怪的儿子,从一出生就和别的同龄人不一样,别的小孩子还在母亲怀里咿呀学语的时候,这个神神秘秘的儿子已经可以满大街跑了。虽然有一个如此早慧如此妖孽的儿子,为人父母者,心里都会与有荣焉。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有了这么一个早熟的儿子,自然也少了许多逗弄小儿的乐趣。
哼,让你这小子再聪明,现在不一样被我这个当娘的吃得死死的!
张曜灵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眼珠转了转,终于清醒了过来。不过清醒过来也没什么用,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己的年龄虽然不大,但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却绝对到了结婚生子的合法年龄。自己和谢盈雪毕竟是早就订下的娃娃亲,自己虽然还没做好准备,但是母亲都已经把日子选好了,父母之命,自己找什么理由啊!
求自己的母亲,看样子是没什么用了。张曜灵避过了气定神闲的母亲,眼光突然转到了一旁安坐如山的父亲张重华身上。一下子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张曜灵赶紧站起来凑到父亲面前,故作豪气地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时局动荡,哪里是考虑这种儿女私情的时候?”
“是吧?爹!”说到最后,张曜灵对着自己的父亲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满是祈求。大家都是男人,理解万岁吧!现在刚刚迈出逐鹿中原的第一步,百废待兴,正值多事之秋,就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了!
“灵儿啊,”看着张曜灵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了,张重华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他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的儿子,欣慰地拍了拍张曜灵的肩膀,缓缓说道,“当年,我狠心把你一个人派到陇西,背后被你娘不知道埋怨过多少次了。那时候,你还只有八岁吧,本来是一个孩子最顽皮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但是你却一个人上了战场。说实话,我这个当爹的,心中有愧啊……”
“爹!”一句话牵起了往事,张曜灵上前一步握住了父亲的大手,四目相对,倔强、无悔,一切已在不言中。
“你不用这样,爹没事。这辈子爹最自豪的,就是有你这个儿子。不过,爹不是一个合格的爹,把这么多的事情都丢给了你,实在不是个父亲应该做的啊……”
张曜灵心里想什么,张重华完全明白,从当年的那件事之后,他就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时的时候不声不响,但一遇到危险,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冷静,都要可怕。
那年的那件丑事,是这个儿子第一个发现的,但是他并没有马上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因为这种事除非捉奸在床,否则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人相信,至少自己就第一个不相信。
他发现了这一丑事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隐藏起来,悄悄地等待时机。一直到他八岁的时候,他用一封匿名信勾起了自己的好奇心,让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一桩逆人伦的丑事上演。
而且更让张重华心惊的是,在撕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小小年纪的儿子却显示出了绝对不符合他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多几分的杀伐果决。不但一力要求将张祚斩草除根,而且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就安排张天赐严阵以待。之后处理起来又是滴水不漏,最后把这件原本惊天动地的大丑事,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得悄无声息,让张重华大为心惊。
发生了这种惨事,张重华受到的打击最大,这也让他一下子变得心灰意懒,这几年也是有了老态。不过祸兮福之所倚,从这件事中,张重华也发现了自己的儿子的能力,之后狠狠心派这个小子出征陇西,果然稳稳地拿下了陇西,还一举杀死了那个名满天下的东海王苻雄,这也更加深了张重华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信任。
“这几年,虽然你这小子的名声一直都不怎么好,不过事实胜于雄辩,陇西的兴盛是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这一点,足以抵消一切的流言蜚语。”张重华感慨万千,自己没了那分雄心,但是自己的儿子却可以接替自己,而且比自己做得更加出色,不是更好吗?
“你比爹做得好得多,不过呢……”说到这里,张重华故意拖了个长音,语气一转,古怪地笑着说道,“有一点你不如爹啊……”
“那就是你爹我十四岁就和你娘成了亲,第二年就有了你。你这小子,比不上我吧?”张重华挑了挑眉毛,微笑着看着明显被雷倒的儿子。
“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说话呢?儿子还在这呢,真是个老不修!”张曜灵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一旁的裴凤如明显有些守不住了,娇嗔地白了张重华一眼。
“这有什么,人之常情嘛!”张重华不以为意,老夫老妻的,这样的情景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坦然地坐下来,看着一脸呆滞的儿子,有些严肃地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承继祖业继嗣香火的重任,可就全在你身上了。大丈夫是要以事业为重,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吧?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先成家,再立业,难道成了家就不能做事了?”
“爹,不是吧?你怎么也和娘一样啊!”本来张曜灵还在那里感动着,谁知道一转眼自己的父亲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母亲那一面,甚至还引经据典,把自己那一个并不充分的理由驳斥了个体无完肤。
“和我一样怎么了?结婚生子乃是人伦大礼,理就在我一面,不和我一样和谁一样?你这小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呀?”裴凤如先是没好气地白了张曜灵一眼,随后一双凤目中,又有了一丝得意。
“我……”张曜灵哑口无言。
“没话说了?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听话,现在马上回去休息一下吧。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地等着做新郎官吧!”裴凤如推了无话可说的张曜灵一把,催促着他赶紧回去。
“有木有搞错?包办婚姻害死人吶!”
张曜灵木偶一样呆呆地走出房门,心神不定地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自己这就要结婚了?这就要告别这一世守了十几年的处男,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张曜灵在心中胡思乱想,想着想着,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就变成了谢盈雪那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那个小丫头虽然长得确实是一个美人,和自己勉强也是个青梅竹马,但是这一下子变成夫妻,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从自己阴差阳错之下转生为张曜灵之后,张曜灵从一开始的封闭,到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原本的那个冷血杀手,早就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牵挂,也有了这一世的雄心壮志。对于这一分弥足珍贵的亲情,他无比珍惜。但是对于另一种完全陌生的感情——爱情,张曜灵却从没有想起过。
在前世,张曜灵只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与鲜血中的黑暗杀手,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有了需要也是用金钱来解决,纯粹的交易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至于结婚生子,对于一个时刻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杀手来说,那就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所以前世的张曜灵,从来都不敢碰触感情这一个禁区。在见到那个她之后,自己虽然也不可遏止地动了心,但是杀人如麻毫不手软的自己,却连走到那个女孩面前都不敢。只能像一个懦夫一样,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远远地看着她的一颦一笑。
而到了最后,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找到了另一半,结婚,生子。张曜灵自己只能黯然离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场苦恋,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单相思,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
懦夫!你是个懦夫!
其后,张曜灵变得更加郁郁寡欢。在几次亡命刺杀之后,张曜灵突然对自己的这种生活有了一种由衷的厌倦。每天都是一样的生活内容,金钱是有不少,但是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日复一日,难道就仅仅是为了维持这一副臭皮囊的几十年存在吗?
在最后,心无所恋厌倦了一切的张曜灵,用最后的疯狂结束了一切。他累了,只想要一了百了,结束这一切的一切。但是没想到自己侥幸没死,反而还阴差阳错玩了次穿越,这就是自己没想到的了。
这一世,改变了张曜灵很多,但也有很多东西,依然如影随形,从未变过。至少,现在的张曜灵,并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自己,还有资格给别人幸福吗?
张曜灵没有信心,对这种陌生的情感,他有着很深的一种无力感。没有信心,他只能逃避,只能假装遗忘。
“喂!你一个人呆呆的想什么呢?”
张曜灵孤独地在路上走着,也没有看路。结果刚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一阵淡雅的清香,挡住了张曜灵的去路。
“嗯?”张曜灵愕然抬头,不知何时,一脸娇嗔的苏若兰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此刻的她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张曜灵,似乎有些奇怪,这个一向不把什么放在心上的少年,居然也会露出这种惆怅房表情。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见到了有外人在,张曜灵马上就收起了自己的思绪,随口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不辞辛苦跟着你来到你家,结果你一声不响就一个人走了,丢下我一个也不管,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一听张曜灵的口气硬梆梆的,苏若兰一下子就来了气,恨恨地跺了跺脚,气鼓鼓地说道。
“哎——哎——哎——”张曜灵连续发出了好几个感叹词,毫不客气地说道,“不知道苏大姐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贵客了?好像是某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从家里慌不择路地逃婚,一路尾随着我来的吧?要不是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收留她,现在这个小丫头,恐怕还在大街上无家可归吧?”
“谁……谁尾随你了?”苏若兰底气不足地接口道,“那只是恰巧遇到,我才没有跟着你呢。”
“是吗?有这么巧吗?”张曜灵斜着身子看着躲躲闪闪不敢跟自己对视的苏若兰,居高临下地说道,“就算是恰巧遇上,那也是我冒着大风险收留的你。你就算不感恩图报,至少也不能这么恶语相向吧?真是好心没好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说着说着,居然还发起感慨来了。
“你少臭美了!本姑娘那里用得着你收留?我是看在雁儿姐姐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到你家做客的。”苏若兰可是看不惯张曜灵这一副嚣张的样子,对张曜灵的感慨嗤之以鼻,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再说我又不是江洋大盗,不过是借住几天,哪里来的大风险?”
“大姐你的确不是江洋大盗,但是你比江洋大盗还要危险啊!”张曜灵语气夸张地说道,看着苏若兰马上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自己,隐隐有发飙的趋势,张曜灵马上解释道,“大姐,你是为什么逃出来的?”“是吗?”裴凤如的语气还是带着很深的怀疑,不过看着这两个演技绝佳的父子,她还真没什么话好说。找不到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怀疑,裴凤如索性就直接把这个问题给抛开了,转头兴冲冲地对着张曜灵说道,“灵儿,你说……你什么时候……也能长大呀?”
“娘,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呀?”张曜灵听不出母亲话中的深意,看着母亲还是有些不信,他还故意站直了,笑嘻嘻地对母亲说,“娘,你看,我现在比父亲都要高了呢!”
“长得高算什么长大、还是傻小子一个!”裴凤如撇撇嘴,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随后她又换了一副笑脸,语气古怪地说,“灵儿啊,我说的长大……可不是这个长大。而是……像你三叔一样的长大……”
“像我三叔一样?那难度有些高啊!”张曜灵很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皮,张天赐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肌肉男,自己虽然武力值要高于他,但是那种天赋异禀的肌肉块,恐怕就很难比得上他了。
“不难不难,一点都不难,只要你乖乖点头就行了!”裴凤如裴凤如笑意更浓,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不过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张曜灵更加糊涂了。
点个头就行?貌似这没那么容易吧?难道母亲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
张曜灵忽然有些明白了,不过他还是不算太明白。他试探性地问道:“娘,你说的长大……到底是什么意思?”
“傻儿子,平时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变得傻头傻脑的呢?”裴凤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张曜灵还是一脸的懵懂,只好狠狠地在张曜灵的额头上按了一下,解释道,“不就是和你三叔一样,结婚生子吗?”
“什……什么?结……结婚生子?”张曜灵大惊失色,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掉。这个要求,实现起来的难度貌似不是很高。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吧?
“娘,我现在年纪还小,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略一愣神,张曜灵开始找起了借口推搪。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还只有十五岁,放到自己原来的那个时代,还只是一个青涩无比的初中生。如今居然要谈婚论嫁,是不是有点早了?
“小什么小?你今年都已经十五了,一点都不小了。想你爹当年成亲的时候,比你年纪都小,你怕什么?你看看这周围和你同龄的人,哪一个不是都已经妻妾成群了、有的如今都已经生下了一儿半女,哪有一个像你这样还吊儿郎当的?”裴凤如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张曜灵,看似要把这个“严重损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事业,进行到底了。
“娘,我哪里吊儿郎当的了?”张曜灵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苦口婆心的母亲,同时还不停地向一旁的父亲张重华使着眼色,想让父亲帮腔拉自己一把。谁知道张重华装聋作哑,丝毫不把张曜灵的眼神放在眼里,安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过河就拆桥,死道友不死贫道,爹,你狠!
“娘,我现在还有大事要做,秦州那面刚刚起步,这个时候,可不是考虑儿女私情的时候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眼看母亲不依不饶,张曜灵只好拿事业做起了挡箭牌,还顺便拿出了霍去病老兄的名言,一派大义凛然大公无私的派头。
“嘁,你这小猴子心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你要是有这么勤于公事,可我听到的传言,你的名声好像不怎么好呀?”对于张曜灵的逼真表演,裴凤如毫不上当,嗤之以鼻。
“这个……”张曜灵哑口无言。虽然这几年自己确实没闲着,但是这流传在外的都是自己荒怠贪玩的花边新闻,要反驳还真是无从谈起。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张曜灵懊丧地抬头,看着得意洋洋的母亲,有气无力地问道:“娘,就算我要成亲,这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啊!咱们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一定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这可不太容易啊。再加上这三媒六聘的,时间一定短不了。这么好不好,秦州还有事,我过几天还要回去一趟,等您老人家找好了、办妥当了,我再回来好不好?”
张曜灵眼见自己的母亲是铁了心了要解决自己的单身问题,张曜灵只好使起了缓兵之计,想要拖延拖延。谁知道张曜灵这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裴凤如的强烈不满,对着张曜灵就怒斥开了。
“你这臭小子,有没有点记性?什么还要好好找?你和盈雪是从小就订下的娃娃亲,你们两个可是我一起看着长大的,你这么说还有没有点良心?盈雪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你这个混小子,你这么不把她放在心上,对不对得起她?让她知道了得有多伤心?”
“啊?她……我……”张曜灵恍然大悟,貌似自己……和那个小丫头……还真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只是自己从没放在心里去,这时才突然想起来。不过,一想起那个娇小玲珑的小丫头,忽然变成自己的老婆,张曜灵就觉得全身一阵鸡皮疙瘩。前世今生足有四十多岁了,自己不是萝莉控啊!
“想起来了?那就好。”裴凤如很得意地看着自己这个机灵的儿子现在的这一呆头鹅的样子,然后又轻飘飘地说道,“我和你爹,还有谢将军和谢夫人都商量好了,下个月初九就是个黄道吉日,别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就不用瞎操心了。你呀就回去好好跟礼官学习一下吧,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在这礼数上,你可不能丢了我们张家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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