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东流儿 > 95
    “很好,买卖成交!”

    张曜灵大声喊出这一句话,将自己的左手伸出去,微笑着望着王猛。

    “多谢公子信任!”王猛一下子连称呼都改了,伸出自己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张曜灵的左手,一向沉稳的面孔上,也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

    在此之前,王猛就算是满腹经纶,才能再高,但是以他这种卑微的出身,又没有什么大名声,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都是很难的。但是现在张曜灵的一句话,就让他一步登天,一下子变身成了手握军政大权的一地府君。

    权力的力量,难怪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人,会为了得到它而疯狂。

    “北海王猛,参见公子!”

    王猛一头跪倒在地上,沉声说道,张曜灵也没有阻止他。

    两个人都明白,这个头一磕下去,那就是将两人的主从身份都确定了。

    一向是怀才不遇满心悲愤的王猛,对眼前的这名刚刚第一次见面的师弟感激不尽。虽说二人凭借着与竹庐先生的师徒关系有一番渊源,但是张曜灵毕竟是一名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但却仅凭第一眼就将大位交予自己,如此的信任,让一向困窘的王猛,如何能够不激动?

    但是王猛绝对不会想到的是,此时的张曜灵,虽然脸上依然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样子,但是在她的心里,简直都快要高兴地跳了起来了。

    “关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除去那个多少有些水分的谢安不提,在原来的历史上,苻坚之所以能够第一个统一北方,绝对少不得眼前这位多少还有些稚嫩的大师兄的臂助。

    自永嘉之乱后,晋室偏安江东,北方被五胡各族分散割据,彼此之间混战不休,期间曾出现过石勒这样的一时之雄,但是最终也无法完成统一的伟业,最后也只能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己一手创立的帝国,在自己的弟弟手中,土崩瓦解。

    而苻坚出后,大胆启用汉臣王猛,有如当年石勒倚重汉人谋士张宾一般,几乎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了他。而王猛也不负所托,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使苻秦的势力范围逐步扩大。在慕容氏的柱石慕容恪死后,王猛抓住时机,挥师东进,一举灭掉鲜卑慕容氏。再加上之前灭掉的凉州,自苻坚始,混战了多年的北方,终于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而成就这一壮举的苻坚与王猛君臣二人,也被历史牢牢铭记。

    捡到宝了,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张曜灵喜不自胜,他没有想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竹庐先生,竟然还埋下了这样一支后手。作为五胡十六国时期最为杰出的良臣名将,从这一刻起,王猛就真的归于自己的麾下了。

    “公子这么做,猛感激不尽。但是猛不过是一个庶族出身的无名之辈而已,眼下陇西刚刚平定,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大的风浪来。以免激怒那些世家大族,引发不必要的矛盾。”一番喜悦过后,王猛心中的热血慢慢冷却了下来,也想到了陇西现在的处境,抢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师兄说的有理,那这段时间里,就只有委屈师兄暂时屈就了。”张曜灵也明白王猛的顾虑是很有必要的,九品官人法实行了几百年,那些陇西豪族在地方上的实力早已盘根错节,绝对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可以轻犯的。自己固然要削弱那些士族的影响力,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果然,王猛又接着说道:“永嘉之乱的背后,未尝没有这些士族把持朝政,任人唯亲,使吏治污浊的缘故。将来如果我们要想把陇西治理得更好的话,就不得不削减这些士族的势力。但是现在我们立足未稳,还没有在百姓心中建立起我们的威望,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以求稳为主。”

    “没错,那些士族的势力的确要慢慢削弱。但是那些士族已经在地方上经营百年,根深叶茂,师兄,可有什么良策?”

    “这个……”王猛迟疑地望了望一脸笑意的张曜灵,咬咬牙沉声说道,“既然公子有问,那么猛,就献丑一下,说一点自己的狂妄之言了。”

    “士族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强大,即使在数个朝代兴替轮转之后仍能长盛不衰,起所仗者无他,唯土地、入仕之途而已。”

    “先说土地,”看到张曜灵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王猛的信心更加足了,侃侃而谈,说起话来毫不拖泥带水,“天下大部分的土地,大多都掌握在散部各地的士族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之前或许是这样,但是现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天下最多的不是纵意啸傲山林的名士,而是依附土地默默耕耘的小农。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依赖土地,所以他们的命运,也就顺理成章地掌握在那些士族手中。”

    “公子知道,在永嘉之乱前,全国在册的人口,有多少吗?”王猛扭过头来,向张耀灵发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师兄请说。”张曜灵摇头笑笑,自己毕竟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九年,就算自己多了一些优势,但对这种偏门知识,还是很欠缺的。

    “在武帝时太康元年,)官方统计人口为1616万人。但这只是在籍人口,不包括无地无产业的人为逃避人头税躲过人口统计和依附于人的奴仆。要知道,在那些视钱财如生命的世家家主眼中,多一个人缴纳赋税,就像是剜了他们一块肉一样心疼。所以各地的士族们纷纷将自己家中的佃户隐藏起来不入册,成为‘隐户’。如果要把这部分庞大的人群加上的话,那时的天下,足足有两千万之众。”

    “而从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中原大地则被匈奴、羯人、鲜卑、氐人轮番上阵,分裂割据,再也没有过什么大一统的局面出现。这种局面对那些平民是最残酷的,但是对于这些仍旧留在本地的士族来说,这个乱世,才是他们真正的天堂。”

    “全国不统一,政令无法如一,形成不了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央政府,这些地方上的地头蛇的势力就空前膨胀起来。不管是哪一个胡人君主入主中原,对于这些实力盘根错节的士族们,除了拉拢安抚,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各个政权如走马灯一般来回轮转,而只有地方上的那些士族们依然故我,在本地活得好好的,成为实际上的土皇帝。要想把这些认得实力慢慢削弱,先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减去他们的根基,循序渐进,万万不可急进。”

    “除了土地,还有入仕。九品官人法实行了已经有几百年了,所有人都已经习惯,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师兄是想要如何改变呢?”张耀灵慢慢地听完王猛的讲述,忽然出口问道。

    “其实在之前并没有什么九品官人法,朝廷的选官制度,也不是这样来的。要想让朝廷的选官之路不被士族所垄断,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恢复古制,建立学校,从寒门中选拔人才。”

    “办学校吗?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张曜灵摸着自己的下巴慢慢思索,然后神秘地一笑,对王猛说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就先说出来让师兄参详参详吧。”

    王猛点头应是,对于这个似乎一切都在掌中的师弟,王猛可是不敢有一点轻视。

    “办学校是一个好方法,但是要如何才能品评学生的才能,不让其被某一个人所把持呢?在下觉得,如果可以有一场考试的话,所有人的一切才能都落在一张考卷上,最后密封掉姓名一起批阅。不计出身地位,胖瘦美丑,以成绩高者择优录取,选拔为官。如此,可好?”张曜灵把自己所知道的后世实行了很多年的科举制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王猛。这毕竟是一个超出了这个时代几百年的创举,到底合不合适,还要听一听这位师兄说一说比较好。

    “统一考试,不计出身地位……”听完张曜灵的这番话,王猛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之后,王猛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地看着张曜灵,语气中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公子果然非常人,才能想出这种常人绝对想不到的创新举措。在下只能想到因循古制,实在惭愧。”

    “这只是我的一点胡思乱想而已,到底合不合适,能不能行得通,师兄可还有什么建议?”张曜灵最想听的是王猛对自己这一个移植过来的制度有什么意见,对于那些溢美之辞,就自动过滤了。

    “公子这个方法的确可以改变世家大族垄断选官之途的局面,但是这其中还有几处需要仔细斟酌。如何才能出一份考卷,将每一个人的才能尽量多得展示出来?如何才能保证考试的公正公平,避免出现徇私舞弊再次为人操控的局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一方法一出,必将引来士族阶层的强烈不满。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要想顺利将这一方法推行下去,还需要很多的细节需

    “那不知道师弟,拿出来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我拿一张椅子来跟师兄你换,不知道你肯不肯把这担畚箕,转手卖给我呢?”

    “那不知道师弟的这张椅子,是一把什么样的椅子呢?”王猛继续问道。

    “秦州刺史坐的椅子,不知道能否换回师兄的那担畚箕呢?”张曜灵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王猛的面前站定,淡淡地问道。

    “这个……师弟你可想好了?”王猛自然明白张曜灵话中的深意,即使以他平日里的谨慎沉稳,现在也忍不住有些震惊。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我对师兄这一担畚箕是志在必得,不知师兄,可对我这出价满意与否?”

    “这样的条件,倒是让猛觉得无地自容了。”王猛苦笑一声,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已经惊起层层波澜的内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曜灵说道,“非是猛贪心不足,但是我是在是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弟,不知可否?”

    “这个自然没什么问题,师兄请问吧。”张曜灵早就猜到自己的条件虽然优厚,但是也不会这么就可以让这笔买卖成交的。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王猛的要求,静静地等待着王猛的提问。

    “师弟出身于凉州张氏,是天下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不知道师弟,对这九品官人法,又是怎么看的?”王猛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问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

    “师兄果然非寻常人,一开口就问出了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还真是让师弟我有些难以回答啊。”张曜灵无奈一笑,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期待的王猛,缓缓说道,“既然师兄有此一问,那我就说一些我的简单想法好了。”

    “九品官人法啊,是曹魏时期的尚书令陈群为笼络士族,而向魏文帝曹丕上书实行的。在初期这一方法的确稳固了上层的统治,也曾经选拔出了许多人才为国效力。但是法久弊深,距离曹魏时期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九品官人法已经成了任人唯亲、以权谋私的工具,早已失去了它的本意,是到了不得不做些改变的时候了。”

    张曜灵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是他说的内容,比王猛的问题更加要来得语出惊人。王猛只是提出一个疑问,而张曜灵则把矛头明确指向了在这个时代大行其道的九品官人法这一个选官制度,如果传到那些世家大族的耳朵里,只怕是又要起一场大风浪了。

    “那不知道师弟,对这永嘉之乱,又是怎么看的?”王猛对张曜灵的评论不知可否,换了一个问题继续问道。

    “永嘉之乱么,那就更简单了。”在王猛面前,张曜灵也彻底放开了,说话也变得毫无顾忌,“昔年江统作《徙戎论》,提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十年后果然匈奴人刘渊之乱起,二帝被俘,汉室衣冠南渡,永嘉之乱起,其后所成的乱世一直延续至今,天下依然是战火不休啊。”

    “那公子觉得,江统所说的胡汉之别,就是永嘉之乱的原因吗?”王猛又问道。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但是我觉得,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如果没有之前的贾南风的秽乱宫闱,和紧随其后的八王之乱,就凭那些散落各地的几个胡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量、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如果要是晋室宗室之间没有这一场内乱,哪会铸成今日的永嘉之乱?”

    “仅此而已吗?”王猛不死心地问道。

    “要再说的话,那就是另外一个原因了。”张曜灵低着头仔细想了一下,斟酌了一番措辞继续说道,“自武帝时卫青霍去病两伐匈奴,其后又有窦固、窦宪北击匈奴,匈奴人实力衰微,一部分向西迁移,而另一部分则向长城之内内附,成为汉室的治下之民。”

    “这些胡人们投降了中原政府,渐渐抛弃了原来的游牧生活,与中原的汉人们杂居通婚,相互融合,从长相上已经看不出太多的胡人特征。但是中原政府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子民看待,在平时收着他们的重税,一有了什么战事又把他们紧急派出去浴血奋战。等仗打完了,又继续回到老样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些胡人又不是听话的猫狗,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怨言。再加上中原内乱的这一个契机,就促成了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乱世之局。”张曜灵说完了自己的分析,闭上自己的嘴巴看着若有所思的王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师弟果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啊,听说你还只有九岁,但就这份见识,猛也是自叹不如啊。”王猛过了好久才把这些信息完全消化,震惊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张曜灵,苦笑一声道。

    “既然我们两个都是先生的徒弟,我总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吧?”张曜灵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问道,“师兄的问题问完了吧、那现在换我了,不知道师兄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你说吧。”看着张曜灵那双深邃的眼神,王猛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无力感。自己三十多年的辛苦,难道竟然还比不上这个只有九岁的师弟吗?

    “师兄既然要卖这担畚箕,那不知道师兄,能不能让师弟见识一下这担畚箕的成色呢?”张耀灵的眼神并不看那担放在脚下的畚箕,只是直视着一脸无奈的王猛,定定地问道。

    “好吧,我就问这样一个问题,如今长安落在苻秦氐人们的手中,听说不久前晋室指派江东名士殷浩领军,指挥七万大军挥师北上,兵锋直指长安。又有关中几大豪族的私兵相呼应,那以师兄看来,这场战争,最后会是谁输谁赢呢?”张曜灵把现在天下最为瞩目的这一场战争拿了出来,想要听一听王猛的分析推测。

    “师弟倒是很看得起我,那我就胡乱说一说吧。”王猛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抬头望着窗外的温柔阳光说道,“晋室来势汹汹,而苻秦内部则四处起火,内有张遇之乱,北有西域胡刘康之乱,而西面,则是……”

    王猛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回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张曜灵,微笑着问道:“师弟,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苻雄,是不是你杀的?”

    “没错,是我一刀解决的。”张曜灵回答得很平淡,那语气就像是杀了一只鸡一条狗一样,似乎那名威震四方的东海王苻雄,就是一土鸡瓦狗而已,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是这样,不然就凭那王擢,只怕现在的上邽,已经又改姓了。”王猛了然地笑了笑,继续之前的话题向下说,“陇西已经被师弟夺走,国内最能征善战的大将苻雄,也死在了师弟的手中。看上去苻秦已经是危若累卵,根本无法抵挡住晋室的北伐军。但是在猛看来,这场战争的结局,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

    “师兄说一下原因吧。”张曜灵催促道。

    “看上去这一次晋室的北伐军,是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是他们自己内部危机重重,又没有一个知兵之人领军。想要打败苻秦军,夺回长安,只怕是很难啊。”

    “先说这一次的北伐军首领殷浩,没错,他是江东大名士,清谈之能江东无出其右。但是他之前从未领过军,就仓促地被任命为这一支七万大军的首领。而且这一次听说北伐军中还有羌人姚襄的部众在,以殷浩那副清高的名士风度,只怕对这名胡人将领也不会有什么礼遇。不识兵不知将,内部不稳,就算兵力再足,只怕也是很难取胜的。”

    “反观苻秦,那景象就大不相同了。”王猛说话很有条理,分析完晋室北伐军,又开始分析起另一方苻秦来,“看上去苻秦内忧外患,内外交困,实力已经大大衰弱。其实不然,苻秦内部多是同族兄弟,凝聚力和战斗力,都不是晋室这一支仓促组织起来的北伐军所能比拟的。就算苻雄死了,但是苻秦内部还有苻飞、苻菁这样的名将在,就算比苻雄要差上一些,但比那个殷浩,那可要强得多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猛的语气严肃无比,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张曜灵,缓缓说道,“苻秦背水一战,一旦败给了晋室北伐军,那他们唯一的退路,就只有像匈奴人一样远远遁逃,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但是晋室这一次异乎寻常地支持北伐,所为的,却只是为了压制一个人的威名而已!”

    “一个内部不稳内争不休,一个虽败但根基犹在,且众志成城。虽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任何变数都可能将结局改写。但是仅仅依据常理分析,这场战争的胜负,只怕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啊。”王猛回答完了张曜灵的问题,然后信心满满地向张耀灵问道,“不知道师弟觉得,我这担畚箕的成色,可还入得你的眼?”

    “很好,买卖成交!”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