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声音,王擢的脸色大变,“忽”的一声把门打开,对站在门前的传信兵说道:“什么军情?快快讲来!”
“是,王将军!”传信兵很惊讶,这么晚了,王擢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很陌生的少年人。但是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关心的事,只是抬了一下头,很快就又恭谨地低下头去,对王擢说道,“启禀将军,北城门外传来最新消息,请将军亲启!”
说着,那名传信兵从怀中掏出一张密封的纸筒,将它交给了一脸肃穆的王擢。
王擢接过来刚要急不可待地打开它,但是看了看一旁静静地不说话的张曜灵,手中的动作一下子又停住了。
“公子,还是您来看看吧!”王擢抓起纸筒,双手恭恭敬敬地交给张曜灵,一边还偷偷地用眼睛瞄了一眼。
“呵呵……,那我就越俎代庖了!”张曜灵有些好笑地看着,王擢刚才那令人发噱的动作,一边对这份紧急送来的军情很是关心,也没有再跟王擢客气,小心地打开活塞,从里面抽出一条纸卷,慢慢地打开。
“公子,这上面说了什么?”看着张曜灵看完这张纸条之后,脸色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王擢心中有如百爪挠心,有心想要上前去看一看,但又觉得这样做太失礼,所以一直强忍着。但是张曜灵一直思索不语,王擢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开口小心地问道。
“王将军,我们还是进里面去说吧。”张曜灵笑着看了看王擢,将手中的纸卷交还给王擢,一把将房门开启,当先走了进去。
“哦,公子说的是,我们房间里说话。”王擢也是意识到这外面不太适合说这种绝密军情,于是一边紧紧地攥住那张张曜灵递过来的纸卷,一边挥手送别了那名传信兵,然后跟随着张曜灵的步伐,迈开大步走了进去,“啪”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公子,真是天佑我军啊!”急不可耐地看了那张纸卷一眼,王擢忍不住一下子惊呼出声,满脸惊喜地看着张曜灵。
“王将军以为,那个苻雄,真的已经离开了吗?”张曜灵并没有像王擢那样兴奋,只是淡淡地瞥了王擢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这个消息是由前方的内线密谍传过来的,有陇西的李家背景支持,应该不会有错啊?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看着张曜灵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王擢的心情也不像刚开始那么兴奋了。虽然他并没有从这里面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出于对张曜灵信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对将军的信息渠道并不怀疑,只是这份消息,来的是不是太及时了一点?”张曜灵接过那张纸卷,轻轻地放到桌子上,眼神又回到了那张地图上,慢吞吞地说道,“上邽城东北的张凤台、马鹿塬两地,驻扎的两只苻秦军队已经全部撤走了,两地的营房里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了丝毫的人迹。这一点……应该不会有假。我所唯一怀疑的……只是……将军不觉得,这苻雄……走得……太过干脆了吗?”
“干脆?”听了张曜灵的这一番分析,王擢那颗兴奋的大脑,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抬起头来对张曜灵说道,“公子说的也是,这个苻雄半生征战,也是一名沙场宿将,经验肯定是很老道的。这一次突然撤军,竟然丝毫不安排人布个疑阵、殿个后之类的,如此匆匆而行,难道那晋室的军队进展神速,已经到了让他急如星火的地步?”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不过要说是那晋室北伐军队的影响,我看这可能性可不大。”张曜灵对这个苻雄并不了解,仅有的一点都是从王擢那里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
“公子为何对那晋室如此不看好?”王擢有些奇怪地看着带着讥诮笑意的张曜灵,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心中的疑问,“虽然这一次晋室并没有出动太多的军队。但毕竟从名义上来说,他们是唯一的天下共主。又有关中几大豪族从北方响应,值此苻秦内部动乱之际,虽然收复长安,重回北方不大可能。但是夺回一些土地,给苻秦制造一些危机,还是大有可能的。”
“王将军如此说,那就是太过高看那帮人了。”张曜灵脸上的讥诮笑意丝毫未变,连嘴里的语气,也是带着淡淡的嘲讽,“王将军应该也知道了,这一次晋室的领军将领,是那大名士扬州刺史殷浩。由他领军,这晋室的数万军队能不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渊源不起,当如天下苍生何’,呵呵。两个庸才赞誉的天才,又能是什么大才之人?”张曜灵的语气依旧是很不屑,对着迷惑不解的王擢说道,“殷浩的名声虽然很响,但他那偌大的名声全部都是来源于他的那些风仪玄谈,如果让他去跟人辩论,那肯定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这军事,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解决的。这次北伐,晋室的目的只是希望借助殷浩的名声,来对抗声势日隆的桓温。只是这些人还是用那种僵化的眼光来选人,用一个只会清谈的虚无之士去领军打仗,他可以把那上万的敌军都变成虚无吗?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一个熟悉军事的领军将领,拿什么去对抗身经百战兵强马壮的苻秦大军呢?”
“这个……也许是向像公子说的这样吧,反正末将是想不到这些的。”王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又继续问那第一个问题,“公子还没有说,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其实也没什么,我并没有去前线查看,能说出来的,也不过是一点不成熟的猜测而已。”张曜灵谦逊了几句,然后在王擢期待的眼光中,慢慢开口道,“那个苻雄,既然能在这个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关中,为苻秦抢下这一块战略要地,那他就绝对不会是一个空有虚名之人。现在那晋室的军队肯定没有达到让苻秦皇帝如此慌乱的地步,那关中的几家豪族,虽然在地方上的势力很大,但是纯粹的兵力,并不会很多。他们两方就算联合起来,但是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众望所归的人物来统一协调,这些人就不过是一盘散沙,根本不成气候,形成不了多大的威胁。”
“那公子是觉得,这份消息,是假的了?”
“这个我可不敢说,毕竟我这只是一点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张曜灵无奈地摊了摊手,对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也是很无奈。没有远距离的通讯工具,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不过是马匹。就算发展出一支强大的间谍部队,这信息的传递也是一个很大的瓶颈。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最确切的敌方情报,等敌人改变了部署,自己这一方就有些被动了。
“不过虽然是推测,但也不是胡乱猜测,还是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以慢慢梳理的。”张曜灵再一次站到了那副地图前面,手指在上邽与长安之间来回地比划,“从上邽到长安,距离不远,但也不是很近。没有个四五天,那些人也是回不去的。而且这一次的主战场应该还没有发展到长安,应该还在更南的汉水附近。虽然那个殷浩没什么能力,但是他手中毕竟是有着七万大军,再加上关中的几万豪族私兵,那个苻健绝对不敢掉以轻心。苻雄是苻秦内部最知名的战将,到了这个危急的时刻,苻健肯定会招他回去。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虽然南方的晋室北伐军已经与关中豪族联合在了一起,声势浩大,对苻秦的威胁最大。但是我们这一面,已经夺走了陇西地区,整个长安城,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我们面前。如果今后那苻健不想在夜里也睡得不安稳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就这么把陇西之地拱手相让的。”
“可是那苻雄的五万军队在上邽附近,已经驻扎了八天,一点动作都没有。现在已经接到了调令,难道就这一点时间……他还想再做点什么吗?”王擢的双眼也是紧紧地盯着那张地图,苦思良久,也是不得要领。
“做点什么?这个……”张曜灵无意识地重复着王擢的那一句话,眼神之中突然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双眼明亮地对王擢说道,“王将军,你还记得,今天城内可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吗?”
“古怪的事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呀……”王擢愣了愣,对张曜灵这个问题感到很错愕。只是看着张曜灵那急切的眼神,王擢也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只好绞尽脑汁,极力地回忆道,“这几天城里还是很平静的,虽然刚刚收复上邽没几天,但是这里大部分都是前朝遗民,心向前朝,对我们也是很欢迎的。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昨天晚上……城东的韩家,突然给东城门送了一些牛羊米面。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对我们还是很戒备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但送来了不少的物资粮草,而且还派出了族中子弟参加了守城军,倒是转变得挺快的……”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这些战争成果并不稳固。只要一场失败,这些到手的广大土地,马上就又要被那些氐人给抢夺回去。而到了那个时候,这两万名凉州士兵,又将会有多少年轻的儿郎,要把自己年轻热血的生命,永久地留在这片已经变成胡虏国土的地方呢?
对这个问题,王擢并不知道,他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已经得过了一次教训,那一次教训就让他名声扫地,落得个人人耻笑的狼狈处境。如果他还想继续在这个舞台上活下去的话,这一场第二战就必须取得胜利,绝对不容有失!
真正让王擢感到心情沉重的,并不是对这已经近在眼前的四万苻秦兵。自己这一面带了两万凉州兵,再加上陇西几个世家大族的近万私兵,现在手头上已经有了三万的兵力。或许在兵力上还差上一些,但是自己这一方是属于守城的这一方,据城而守,在地利上就占足了优势。只要自己保住这座上邽城,再等到张重华的援军一到。到那时候一鼓作气,消灭掉那些已经失去锐气的苻秦大军,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事。
而那一刻,也将是王擢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时候。
但是刚刚从最前线得到的一份情报,让踌躇满志的王擢,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一次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擢的老冤家,上一次杀了王擢一万两千人的东海王——苻雄。
对这一个老对手,王擢可是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苻雄是苻秦皇帝苻健的兄弟,被封为东海王。他战绩彪炳,征段国、击燕国、捉麻秋、战姚襄、攻关中、灭凉兵、守陇东等等,多有建树,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元戎,苻秦帝国的第一名将。
而现在,这一个让王擢声名扫地的苻雄,已经来到了距离上邽几百里外的一处小城。马上,又要面对这一个老对手了。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王擢就算早有准备,也是很难让自己真的不在意。上一次的耻辱,这一次真的可以一举洗刷吗?
王擢的心里很是不安,所以他找来了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张曜灵,同他来商量对策。
“对这个苻雄,王将军了解多少?”
张曜灵对这个苻雄并不了解,只好问和他交过一回手的王擢。当然,如果张曜灵知道这个苻雄有一个儿子叫苻坚的话,那他说不定就会对这个苻雄,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了。
“说来惭愧,末将上一次虽然与这个苻雄交过一回手,但是惨败而归,还葬送了一万两千名凉州儿郎的性命。”一提起这件王擢一生最大的耻辱,王擢的身体就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还低下了头颅,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末将除了对苻秦士兵的战力感到惊讶之外,连对方主将苻雄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敌人冲散了队形,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认识了。”
“知己知彼,这才好下决断。如今摸不清对方的路数,这就有些难办了。”张曜灵沉吟未决,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细长的纸条,交给王擢说道,“王将军,你看一看这条消息,有什么见解,不妨再说一下。”
“这是……”王擢迟疑地接过纸条,只是向上面扫了一眼,脸上的神色立刻大变。他带着一些惊喜与不可置信对张曜灵说道,“公子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这是我从一条秘密渠道得到的绝密消息,抱歉不能向王将军坦诚,但是这一消息绝对可靠,内容肯定是真的。”张曜灵笑着看了看一脸激动的王擢,对他说道,“只是不知王将军知道了这个消息,对这场战局,是否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的话,那么我们的形势就好了很多,也就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了。”王擢虽然并没有从张曜灵的嘴里了解到这份信息的来源,但是出于一种就连王擢自己也不知道的无条件的绝对信任,他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点也不怀疑。
“关中的几大豪族对苻雄擅自僭越称帝十分不满,这一次张遇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将这一个时间提前了而已。胡汉分治,早晚都会出乱子的。”王擢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如果再加上江东的晋室也出兵的话,那苻秦面临的处境将更加困难。那这个时候,我们的压力就会轻松许多了。”
“自从桓温私自伐蜀冒险成功之后,桓温稳居荆州,在荆襄地区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其势日大,已经渐渐成为了晋室的心腹大患。”张曜灵没有接着王擢的话头继续向下说,而是突然说起了似乎与此事完全不相干的桓温,“晋室一开始是希望依靠桓温这个没落的世家子弟,来对抗已经将晋室完全架空的江左的世家大族。谁知道这个桓温可不是一条温顺的狗,在得到了自由发展的机会之后,极力发展自己的势力,现在已经到了尾大不掉、让建康的士族与司马氏都心惊肉跳的地步。为了消除桓温灭蜀的声势影响,晋室一定会派人北伐,以抗桓温!”
“而且那些关中大族,为什么敢在张遇失败之后,还这么大胆地发动兵变?”张曜灵呵呵一笑,指了指地图上阻隔南北的秦岭,对王擢说道,“关中豪族,同样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那些南渡的世家大族,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必现在,建康的那帮子名士们,已经开始为出兵关中做准备了。”
“如果真的向公子所推断的那样,那么苻秦势必首尾不能兼顾,很有可能为了解决由南向北的最大威胁,而减轻对我们这一面的攻击。”王擢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如果晋室的攻击足够猛烈的话,那我们这一面的苻雄,肯定会被焦头烂额的苻健召回长安去救火。而等他回来的话,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陇西牢牢地站稳了脚跟,也就不会再惧怕他了。”
“王将军,如果你不清除掉你对苻雄的恐惧的话,我想……这一战,王将军你就不太适合再指挥这一战了。”张曜灵抿了抿嘴唇,对着王擢叹了一口气。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公子觉得,末将……已经不堪大用了吗?”颤抖着嘴唇,王擢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脸颊肌肉不住地抽动。
“王将军误会了,小子并没有侮辱将军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想要帮将军解开心结而已。”张曜灵上前握住了王擢握紧的拳头,温和地解释道,“从将军刚才的一番话中,曜灵可以感觉到,从上一次的不幸之后,将军的心里,依然对那苻雄有着深深的恐惧。如果将军不能战胜自己的心魔,消除自己的这个心障。那么将军觉得,自己的这一双手,在面对那个苻雄的时候,还可以握得住马槊吗?”
“公子教训得是,是末将无能,辜负了公子的一番好意。”在听到“苻雄”这个名字的时候,王擢高大的身躯,依旧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依旧低着头,用悔恨的语气说道,“末将一生征战无数,也曾经历过失败,但从未有过像去年那样的惨败!”
“一万两千名好儿郎,全部被我……这个蠢材给白白葬送了性命,我对不起他们啊!每天夜里,看着天空的月亮,我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天晚上,也是一个有月亮的夜里。那天,苻雄带人将我们团团围困在一处小山丘,粮尽水绝,孤立无援。是那一万两千名士兵,用他们的鲜血,才让我这个罪人,苟活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那个悲壮的月夜。如果我可以再谨慎一点,不中那个苻雄的诡计,那一万两千名儿郎,也就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埋骨他乡的下场!”
“王将军,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那些宽慰的话于事无补,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张曜灵轻轻地拍了拍表情痛苦的王擢的肩膀,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要想解开这个心结,什么宽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唯一可以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你自己,真正彻底地战胜,甚至杀死苻雄!”
“公子真的觉得……末将……有那个机会吗?”王擢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目光柔和的张曜灵,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永胜不败的常胜将军,没有败,何来胜?那苻雄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又不是什么山魈鬼魅,为什么不能把他杀死?这一战,我们就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句谶语,到了现在,依然有效!”
张曜灵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双目之中充满了自信,语气激昂地对王擢说道。
“公子有如此信心,我王擢虽然不才,但也愿附公子尾骥,一同击破此贼!”受到了张曜灵的感染,王擢那些心灰意冷的念头也变淡了许多,心中那种建功立业的豪情,似乎也回复了不少。
正当张曜灵想跟王擢再讨论一下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局的时候,房门外面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是谁?”
王擢皱了皱眉头,向门外问道。
“启禀将军,城门处有紧急军情送上,请将军马上亲阅,以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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