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日的余晖将西边天空的云朵染成了橘黄，橘黄的云朵与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交相呼应，连成一片。
菜花丛中，一位老者牵着一头水牛跛着脚朝村落走来，远处偶尔还会听到那熟悉的乡音“明娃，快回来吃饭，不要在外面野了”。
由于农业机械化的大规模应用，平时耕田都请的专业耕田拖拉机，这种水牛在村里已经很稀少了。
春风佛面，沁人心脾。周小霞做好晚饭后，端了把小椅子坐在厨房门口边玩手机边等着父亲回家。这种温馨的情景多年未见了。
父亲确实老了，脚跛的更严重。
见父亲牵着老牛缓缓走来，周小霞连忙迎了上去，从父亲手中接过沾满泥土的牛绳和柳条。父亲看起来疲惫不堪，牛也是。
见是生人，牛脾气来了，倔在那不肯挪动半步。
周小霞佯装要抽鞭子，老牛吓得赶紧朝牛棚的方向跑去，步态沉重。老牛跟了周新坤十几年，跑不动了。跑了两步，老牛停住了脚，尾巴高高翘起，接着一团墨绿色的脏东西从屁股喷涌而出。
“就你会拉！贱骨头！”周新坤在身后骂了一句，然后到屋里拿了把铁锹把牛粪清理干净了。
这些年，周新坤一个人过惯了，陪伴他的只有老牛。家里的两亩良田在几年前改成虾稻田，也就是田四周开挖三米宽一米五深的水沟，水沟外围是一圈堤坝，用于种植些芝麻或者油菜，水沟内侧则是稻田。
每到三月，气温逐渐回升，龙虾开始出洞产卵，这时候也是龙虾上市的季节，尽管刚上市的龙虾价格奇高，但吃货们一想到火红红的鲜亮龙虾热气腾腾端上餐桌的情景，已是迫不及待，多少钱也要吃。
周小霞栓好老牛后回到厨房，只见周新坤已坐在餐前呡着小酒，自顾自翘着二郎腿嘣着花生米。
“还是女儿在家好吧？做事回来就有饭吃。”周小霞盛了米饭坐到餐桌旁得意的问，像小时候那样想讨父亲的一句赞扬。
“嗯，那还用说！幸福死了！”说着用筷子去夹菜。
“爸，您这不讲卫生的坏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呢！您看您手，黑乎乎的，都不弄点水洗一下，说了好多遍！”周小霞瞪了父亲一眼，起身舀了半盆冷水放在他身旁。
周新坤边洗手边说：“嘿嘿，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
劳作了一天，回到家有口热乎饭吃，对于大多数村里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但对于周新坤，几乎是不敢奢想。自从老婆跟别人跑后，他就没过一天轻松的日子。
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把女儿又拉扯大吧，结果鬼使神差又嫁到了贵州。他已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没想到女儿却离婚回来了，幸福仿佛从天上掉下一般。
“爸，我离婚的事，你是不是在村里用喇叭到处播啊？整个镇子的人都恨不得知道了。”周小霞嘟着嘴，气愤的说。
周新坤笑笑，“哪有的事，村里人见你回来了，关心你嘛！我只好一五一十的说啰！我看离婚也不是什么丑事嘛”言语中尽是得意。
“那些人像一窝蜂，把我家当什么啦？今天这个来介绍，明天那个来说媒，烦都烦死了！这些人真是的，总不能一离婚马上就结婚吧？”
“说明你俏呗！哈哈”父亲打趣的说。
“俏个鬼，离了婚的人还能多值钱？”
“现在可值钱了！我们村里光棍可以用火车皮拉了！”说完把嘴巴凑到周小霞的耳朵边，悄悄的说：“现在彩礼已经涨到十万啦！”
周小霞简直不敢相信，十多年时间，女人在家乡的地位竟翻了几翻。当初嫁给方宇可是一分没要。
“我希望你就嫁在本村！”周新坤淡定的说道。他已经六十多岁，体力下降的严重。龙虾田的施肥、喂料已渐渐力不从心。更折磨人的是，卖龙虾必须早起，凌晨两点就要到田里起笼子，起完笼子还要摸黑拖到收购点去卖掉，再好的身体都要拖垮！
“爸老了，哪天死在田里都没人收尸！”说完，长叹一口气，猛地把小半杯白酒灌进喉咙，然后又准备倒一杯。
周小霞抢过酒壶：“爸，别喝了，您又喝多了！”
周新坤伸手去夺酒壶：“我没喝多！让我再喝一杯！”
“不准喝了，一喝就话多！”周小霞知道老爸是个酒鬼，顿顿离不开酒。两杯白酒算是正常水平，之所以不想让他喝多，是还想多说会心里话。
周新坤居然像个小孩一样，乖乖的不再闹着要酒喝。也许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叫珍惜，对周小霞的话，他现在是言听计从。
什么是孝顺，不是你给了多少钱，不是你买了多少衣服，也不是让父母住多大的房子，而是陪伴，最好的孝顺是陪伴！
周小霞未经商量嫁给方宇后，周新坤的希望飞了，未来也没了。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奈何？哪怕年年春节都是一个人过，他也没多一句怨言。
周新坤心里纵始有再多的苦，他也从没向周小霞提起，怕影响她家庭。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周小霞和方宇并不是每年都回来看他。
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一个人吃过团年饭，腹部突然疼痛的厉害，到医院一检查，急性阑尾炎。考虑到并不是很大的疾病，就没有告诉周小霞，一个人在医院度过了春节。
“您家人呢？没有家人来陪您吗？”负责挂点滴的值班护士关心的问。
“在外忙工作，回不来啊！”周新坤苦笑道。
幸亏病房从不缺病人，经常还有聊天的伴，比家里强点，也不至于那么寂寞。进进出出的人，也还热闹，但那是别人的热闹。
周小霞把酒壶给父亲拧紧放好后，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
“把玲娃那孩子什么时候接来？都好几年没看到他了，你第一次起诉我去给那个王八蛋作证，他也没让我见见孩子。”提起方宇，周新坤就怒火中烧。
“应该快了，给她把学校已经搞定，就等把她接过来了。”
“你不是说不愿意过来吗？”
“她是极不情愿过来，这孩子抵触情绪大的很。不知道这几天方宇跟她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那个王八蛋会做她的工作吗？”周新坤一口一个王八蛋，恨不得把他当王八煮了。
“我看，应该会的，他好像非常不想继续抚养玲娃，估计认为她是个包袱吧！爸您也知道，哪里都重男轻女。”
“只要孩子们听话，生男生女都一样，就怕吖不争气。”周新坤这句话似乎若有所指，怕周小霞听出弦外之音，补充道：“我还是觉得生女孩好！女孩贴心！嘿嘿！”
周小霞知道老爸是言不由衷，明明就是喜欢男孩，还死不承认。如果生的男孩，他也用不着这些年忍受着孤独寂寞。即使男孩没有读书的命去光宗耀祖，最不济落到种田的地步，也可以给他传宗接代，可以帮忙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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