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玲确实还真没怕过贺一婷,她比梦魇中的那些恶魔要可爱多了,比和尚可爱多了。
虽然方玲正值芳龄,可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爷爷奶奶父母的抛弃,让她对亲情不再期待,让她对明天不再期待,她的心冷如冰山。
母亲毫不顾忌她的感受,把她争到了手,却又要匆匆另嫁他人。想让她再去王叔叔家生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
她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漫漫长夜里,她甚至想到过死。人生苦短,夜却无限漫长,总是等不来黎明。
昏暗的路灯透过阳台晾晒的衣服间隙在地上洒下斑驳倩影。方玲被噩梦一脚踹醒,借着冷光痴痴望着上铺的床板,脑子轰隆隆的,四下除了虫子的叫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每到这个时候,她再无法入睡,她穷尽一切手段,也无法使自己入睡,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失眠的人才能体会。
她起身上了个厕所,然后站在阳台,放眼望向深邃的星空,星星友好地向她眨着魅眼。夜风袭来,钻进她光滑的肌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在阳台站了约半个小时,还是毫无睡意,她然后转身又进了宿舍,宿舍里有人说着梦语,不知所言。
方玲醒着,躺在床上等天亮。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方玲拉着段芳芳就往门外走。
“干嘛去啊?”段芳芳僵住脚步。
“去了你就知道了!”方玲丢给她一个诡异的笑。
“我还要去打饭呢,错过时间点了,食堂就没饭了。”事情再大,段芳芳也要先把饭吃了再说。
“一会就好了,如果食堂没饭,我请你吃泡面!”
“我才不要吃泡面呢!”
“那我请你到外面餐馆去吃,总可以吧?”
“你又没走读卡,大门出不去啊!”
方玲抿嘴一笑,道:“我知道有一道小门可以出去!”
段芳芳不再反驳,跟着方玲向教室公寓走去。
方玲迈着像灌铅一般沉重的倦腿,向教师公寓进军。方玲的目标不是教师公寓,而是教师公寓一楼的学校医务室。
医务室不大,病人也不多,两男一女在打着点滴,墙上电视机里放着战争片,片中的日本鬼子被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主角一掌劈成两半,尸体飞挂树梢。女孩看着电视笑得很灿烂,露出两颗龅牙。
穿过输液室,就是医生的诊断室。
“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我问下医生就出来。”方玲对段芳芳小声道。
段芳芳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诊断室内,一位年约七十的银发老太太端庄地坐在诊柜后面,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老太太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名叫内科学的书,人民医学出版社出版。老太太的后背是一个药柜,五颜六色的药瓶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见有学生走进来,老医生把书合起来,向上推了推镜框。问:“怎么啦?”这是医生与病人最普通的开场白。
方玲落座后,规规矩矩,显得有点紧张。
“别紧张,说说看,怎么啦?”老医生见得病人多了,有病人紧张很正常。
“我…我每天都睡不着,经常失眠,经常做噩梦。”方玲战战兢兢。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医生说话很慢,方玲能听得清楚。
“最近一两个月。”方玲冷冷道。
“你今年读初三吗?是因为中考压力?”每到快要中考的时候,她都会接待一些考前焦虑症患者,作为医生,她是无能为力,这种心里压力还需自己调解。若是压力特别大,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才会考虑让学生上正规医院搞点安眠药。
“不是,读初二。”
老医生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你说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患上失眠。
停顿了一会,老医生缓缓道:“孩子,家里出现变故了吧?”除了这,老医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一个花季少女整日失眠。
方玲迟钝地点了点头,目光呆滞无光。
“我爸妈离婚了,我判给了我妈妈,然后被爸爸从贵州骗到了妈妈这边!”
从方玲身上,老医生仿佛看到了林黛玉的影子。那种抑郁且病怏怏的感觉,让人心生怜悯。
方玲没有把在寺庙的遭遇告诉医生,一个家庭变故足以让医生相信。
“除了睡不着,还有哪些症状呢?”医生继续问。
“感觉每天都提不起精神,全身无力,上课也不能集中精神。甚至…甚至想到过死!”方玲把这个死字说得那么平淡,平静如水,像看破红尘一般。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觉悟。
医生先是一惊,接着是对她无尽的惋惜。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对于正处于含苞待放的年纪的她,如果不加以治疗、矫正,恐怕会过早凋零。
老医生撬开方玲的嘴,用手电筒看了一下方玲的舌头,摇了摇头。
“没胃口吧?”
“嗯”
“睡眠不好,胃口好才奇了怪!你的病啊!我们治不了,你要到大医院去看看!”
换作是别人,听医生这么一说,就会瘫坐在地,胡思乱想,猜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门外的段芳芳听到这只言片语,捧着发怵的心闯了进来。“医生,应该不要紧吧?”
老医生眉头紧锁,道:“还是先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再说吧?我这里一没设备,二没药物,无法医治她的毛病啊!”
“会不会是癌症啊!”段芳芳心直口快,在病人面前直接把癌症两个字说出了口。
老医生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她得癌症了?”
段芳芳吐了吐舌头,快步退出了诊断室。
老医生安慰道:“孩子,别往心里去啊,我只是建议去大医院检查,他们设备和医疗条件要比我们强不知多少倍,我怕给你误诊。”
“没事,得了癌症也无所谓,反正活着也痛苦。”方玲这一席话把老医生惊得目瞪口呆。
老医生知道这是“抑郁症”的表现,她没想到这个少女会这么严重,已经到了对死亡毫无畏惧的地步。
这确实是方玲的心里话,她每天过的一点也不开心,对任何事也提不起兴趣。她不想父母离婚,却又阻止不了,她不想到湖北来,也阻止不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受控制,任人摆布。
“请问医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要做噩梦,让我每天有个好睡眠,我只想美美睡一觉。”方玲想到那糟糕的睡眠,她就抑制不住的哭泣。
老医生摇了摇头:“孩子,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心病还需心来治,去大医院看看吧,或许他们有办法。”
末了,老医生加了一句:“可以到精神卫生中心看看,他们也许有办法治疗你的睡眠。”
方玲大概猜出了自己的病情,只是莞尔一笑。
从医务室出来,段芳芳与方玲直奔食堂,结果食堂打饭窗口已经关闭。
段芳芳就不乐意了:“我说吧,中午吃不成饭了吧,都这时候了,哎哟,肚子好饿!”段芳芳捂着肚子大叫起来,面部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假。
“得了得了,带你到外面吃,跟我走吧!”
方玲带着段芳芳来到校园操场的东南角,操场与院墙之间隔着一片灌木林,但细心的人会发现,荆棘中间有一条一车轮宽的脚印迹。
段芳芳瞬间明白了是咋回事。两人像做贼一样猫着腰穿过灌木林,抵达墙角。
红砖砌成的院墙,根部被人拿掉了一些转,然后用稻草塞得严严实实。抽掉稻草,展现出一个方向盘大小的洞来。稍微胖一点的人,穿过去有点困难,不过对方玲和段芳芳来说,问题不是很大。
跟外面餐馆相比,学校的菜真的难吃,段芳芳就着青椒肉丝吃了三碗,肚子都快撑破,或许是因为别人请客的缘故吧!
有了这顿饭,段芳芳与方玲的感情更深了,两人的关系由之前的好朋友变成了如胶似漆的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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