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一直进行到下午四点才结束。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周新坤,现在就像一件破旧衣服一样,满身补丁。头皮缝了十几针,肚子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后又被缝上,腿上也打满了石膏。
这是一台大型手术,由几个科室的专家进行的联合手术。周新坤运气是好的,他捡回了一条老命。不过他又是不幸的,他的脊椎神经受损,面临的将是高位截瘫。
挂着氧气罩的周新坤,安详的睡着,身旁只有仪器“滴滴”的声音。
手术结束后,护士又一次找到周小霞,让她赶快去缴费,不然明天就停药。没办法,周小霞不得不从手术成功后的放松进入到下一轮紧张的工作当中。
借过钱的人都知道,那种低三下四的软趴趴的祈求语气里,是道不尽的心酸和无奈。
如果借出去的钱能及时收回,或许人们还会再次豪爽地伸以援手。可惜的是,很多人把出借人的那份信任无情地践踏脚底,等到还款期限届满,不是借口一拖再拖就是索性关机不接电话,毫无诚信可言。一旦让出借人伤了心,他会对每个前来借款的人保持一份戒心。
方玲在得知姥爷受伤的消息后,赶忙请了假到医院来陪他了。可是周小霞觉得方玲太小,把父亲托付给堂哥周五四后就回去了。自然,周小霞回到村子借款并非一帆风顺。不为别的,就为周新坤那顶低保户的帽子,别人都会退避三舍。
在危难时刻,人们多少还是有点同情心。大金额的没有,三五百的还是可以,他们借给周小霞的时候,也没打算让她还了,毕竟是同一个村子的。
就这样,你三百,他五百,周小霞还是借到了一万多元。她一一向每个出借人打了借条。
可是,相对于医院高额的缴费清单而言,这一万多元简直是杯水车薪。据医生估计,医疗费要十几万,也仅仅是保命,而不能让他直立行走。
父亲的养育之恩大于天,无论再困难,再丢脸,她都不会抛弃父亲。
她抱着试试的心态走进了村支书周新亚的家。周新亚与周新坤算起来还是同一个祖先,不过早已出了五服。周书记今年五十岁,十五年前妻子得肝癌去世的时候两个儿子还在上初中。现如今两个孩子已经成家立业。
周新亚做事很有远见,很早以前就给两个儿子规划好了未来,提前在村里买下了两个台基地和几十亩田。如果两个孩子有本事靠读书考出去,两个台基地和田就是自己养老的保障,如果都务了农,起码有孩子们安生立命的根基。
可惜孩子们读书不太争气,读完初中就下了学。后来手艺也没学成功,最后堕落到回家种地的地步。
两个孩子结婚的时候,周新亚给他们一人交了一栋楼房和一台挖机,也算是给死去的妻子有了个交代。
周新亚在村里算是致富能手,刚结婚那会就买了拖拉机,然后又换成小货车。03年到10年是农村修楼房的高峰期,他靠着给农户运输建筑材料发了一笔小财。后来建房高峰期过后,他又投资购买了旋耕机和挖机。
农村的每一次转型,都被他牢牢把握住。在农村有句话:挖机一响,黄金万两。2010年后,潜江大力发展龙虾养殖,他的挖机就没停过,整日在田野里挖沟。
周新亚做生意为人诚实,从不贪图小便宜,很多农户都愿意把活交给他做,因此,他的挖机和旋耕机几乎没停过,三个司机轮换帮他赚钱。
正是因为他的诚实信用以及致富有方,在2012年换届选举的时候,他被选上了村支书。
当上村支书的周新亚,积极为村里筹措资金,把水泥路修到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镇上给出的低保名额也能让真正的贫困者享受到国家的温暖和实惠。
周小霞来的时候,周新亚正在家里打电话,安排协调挖机的事。见周小霞进屋,他嘱咐了那头几句就挂了电话。
面对这个人人尊敬的村支书,她还是有点紧张。
周新亚给她让了个坐,先开口了:“怎么样?新坤哥的手术还算成功撒?”
“嗯,人是救过来了,不过还在重症监护室。”
“我也是打算抽时间去看看他的,可惜事情太多了,一直没能去成。”
“您是大忙人,心意到了就好了。”
“今天过来时有事吧?”周新亚开门见山的笑着说。
周小霞垂下头,有点难为情。周新亚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周新亚是个聪明的人,他没有直接问是不是要借钱,他也知道周小霞此刻来找他,肯定是为了钱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医院花钱如流水,不是来借钱是来干什么呢。
周小霞噙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还差多少?”周新亚看着周小霞平淡的说。
周小霞羞于启齿,差的钱不是一块两块。周小霞说:“两千。”
周新亚噗嗤一笑:“怎么可能!撞得不省人事,做手术怎么也得大几万。这样吧,我借你一万。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两千已经是她借到的最大单笔金额,她对一次性借到一万根本没报任何奢望。
她连忙摆摆手说:“您借我两千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两千就够了。”
周新亚没有跟她做过多争辩,直接从房里拿出一捆百元钞票塞到周小霞手里。
周小霞感激之情无法言表,连声说谢谢,然后用颤抖的手给周新亚打了一张借条并按上指印。
“你们找对方要医药费没?或者说对方来找你们没?”周新亚指的这个对方,当然是死者家属。
“没有,他们人都死了,怎么还好意思开口找对方要医药费呢,对方没找我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但我听别人说,那个摩托车司机是醉驾,又是超速,他那边是负主要责任呀。”
“嗯,都是这么说,交警说过几天才会出结果,目前只能先等等,各自垫各自的费用。”
周新亚长叹一口气说:“哎……人啊!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哪天说走就走了。”
周小霞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啊!”然后又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医院那边还在等着。”
“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医院催的急,我得下午赶到医院去。”说完起身就要出门。
正在这时,周新亚的大儿媳杨柳大大咧咧闯了进来,瞟了周小霞一眼,像没看见似的直接对公公说:“爸,下午我要去趟镇上,等会放学的时候您到路边接一下小宇。”然后就去厨房喝水去了。
“知道啦!”
周小霞跟周新亚打过过招呼后,就回去了。
等周小霞走后,杨柳望着她的背影对周新亚说:“爸,她是不是来借钱的啊?跟您说啊,千万不能借啊!”
周新亚太了解他这个媳妇,嫌贫爱富心眼小,还特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一般有什么事,他都不会让他儿子儿媳知道。
“没有,她来咨询补助政策,这不她爸受伤了嘛,看村里有没有什么补助政策。”
“有都不给她,她家里穷的要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
“本来就是么,她爸找别人要三十万彩礼的事,谁不知道啊!”
“他一个孤老人家,把唯一的女孩嫁了,要点养老费也是情有可原嘛!”
“我看啦!那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不说了,我先走了。”说完,杨柳出门发动自己的紫色小汽车绝尘而去,留下周新亚矗立在那不住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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