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有次去颜露家，在颜露失踪的数天后。
蓝海城小区变得越来越老旧了。安置小区的质量和装修总是差强人意。
开门的是颜妈，她看起来神态自若，没有一丝一毫悲伤的痕迹。倒是颜爸，憔悴苍老，经此一事，瞬间衰老了十岁。
颜妈顾自走向卧房，颜爸窝在沙发里。那套热情的待客之道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瓦解粉碎。
亦舒瞬间明白了所有。在一个站立不安的空间里，人越多，显得越尴尬。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怅怅地离开了那里。
好像恍如隔世。
亦舒有那么一刻陷入了回忆里。
“我跟你说话呢！”刘寒璋暴鼓圆睛，“你这些天究竟在干什么？业绩一天比一天差！我看还是把你调回客服部算了，至少在那里你一个月能有十几二十万的毛利。”
要回去吗，回去后继续担任曾经的网络销售？自从来到纺织城，亦一心一意想扎根在此。只是拼命延伸出去的根须，纷繁杂乱，竟无暇顾及。
可是颜露已经不在凯盛了。更新换代频率如此之高的客服部，是否仍有认识的同事？不然，岂不是要再重新去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
“刘主管。”亦舒脱口而出，扬起低垂的头颅，“我想留在纺织城，无论如何，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亦舒真挚诚恳的双眸漾出微弱的光芒，刘寒璋受到悸动。六年来，她的能力摆在眼前，有目共睹，确实不能因为人家一时的失意全盘否决。
刘寒璋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柔和了起来。
“就再做一段时间，看看你的表现吧。”她咽了一口口水，“你们业绩不达标，我这边也有压力。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管，不是总经理，更不是董事长。凡是也得为我自己考虑。”她走出去几步路后，又转身回来，“半个月，要是你的业绩不能赶上郭雅眉，就回凯盛吧。不然……至少持平吧。”
实体店的生意最近一段时间呈现忽好忽坏的趋势，对于逐利的商人而言，是一个绝对不妙的预兆。刘寒璋作为客服部的领头人，遇事首当其冲。
一楼穿行的人群中，一些拉车夫扛着重重的布匹，拖着吃力的脚步。若这是一块沙地，定能踩出十几公分深的脚印。他们把布匹排列在手拉车上，伛偻着背往大门口走去。
亦舒收回视线，走进店里。对接到郭雅眉的眼睛后，她不自然地垂头。
两个人依然说不上话。
中午的时候，郭雅眉的爸爸照例提着一个掉了漆的保温盒进来，带着沧桑的笑容，甚至有些苍凉。她拿起盒子，拉着他往外面的公共休息处去。
“我先去吃饭了。”郭雅眉背对亦舒说。
亦舒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他们一高一低的身影，陡然滋生出悲伤的味道。亦辉出生后不久，爸爸就从她们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消失的干干净净，消失的不留痕迹。关于原因，亦舒的妈妈闭口不言、讳莫如深。她跟她说：“你只要记得有你妈妈就可以了。”
时间久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都会慢慢适应。
今天轮到亦舒主班，需要把一天的销售报表整理出来发送给刘寒璋。
郭雅眉到点离开了。她难得准时下班。想来也是，毕竟她是个有家庭的人，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儿子。
亦舒做好报表，打扫好卫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五点一刻。再过十五分钟，大楼的门就要关闭了。事实上，五点一到，南门，北门准点关闭。只留下东边一扇一米宽的小门供晚退的人出去。
“等一下！”
突然一只纤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摁在门上，“我要买窗帘！”
亦舒惊得打了个激灵，“不好意思，打烊了。”转身看到的是他胸前露出的小麦色的肌肤，胸腔微微起伏着。“怎么是你？”
她把视线缓缓上移，唐潮！
他梨涡浅笑，成熟与青春的结合体。
“有客人上门，这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吗？”唐潮的气息不断迫近亦舒。
她屏住呼吸，却不想呼吸愈加急促了，她一把推开他，做了个深呼吸，“下班时间我不需要拿出我的服务态度。你如果真的是来看窗帘，明天早上九点再过来。”
“要是我非要现在看呢？”唐潮挑了挑眉毛。“你预备如何？”
亦舒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带，头歪斜着仰视他，“那你就隔着玻璃慢慢看吧。我要下班回家了。还有，再过十分钟，这里就会全部上锁，到时候，你就只能遁地出去了。”
唐潮盯着亦舒，莫名地燃起一种无法言明的奇妙感觉。
“这个是什么？”他跨步上前，扯了扯她后脖颈上的项链调节带。由于没有扣紧，项链便从她光滑细致的脖子上滑到了地上。
亦舒一时间来不及反应。任由那条银白色的链子落入唐潮手里。
体育专长的他运动神经比常人敏捷灵活。在她弯腰的瞬间，电光火石地捷足先登。
亦舒急得瞪大了眼睛，眼白中布满红血丝。仿佛用眼神就能轻易地将对方杀死。她踮着脚尖，仰长脖子，伸长手臂，像是一个小孩想从大人手里夺取零食。
唐潮乐在其中，享受着这种幼稚的，却温馨的游戏。
游戏？
应该算是游戏吧？
“快点还给我。”亦舒脚跟猛地着地，她感到一阵疼痛，然现在顾不上去揉一揉，“你幼不幼稚。”
这条项链是前几天生日的时候，徐世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要说他这个人的浪漫程度，真的不敢恭维。偏偏把项链藏在了蛋糕的最下面。尽管那天她没有吃晚饭，肚子正饿着，加上无穷的感动，十寸的大蛋糕吃了百分之六十。亦舒看到甜食就食指大动，垂涎三尺。何况还是喜欢的人亲手做给她吃的，感动之余，自然胃口大开。
眼看快要吃到藏着项链的地方，亦舒突然放下叉子，表示吃不下了。
故事未按照预期的计划进行，徐世曦竟有些手足无措。他楚楚地苛求她勉为其难再吃一口，亦舒捂着隆起的小腹，连连摆手。无奈之下，他只好学起偶像剧中那些老套的桥段，让她闭上眼睛，然后取出项链，轻手轻脚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忘情地亲吻了一下她洁白如玉的脖子。
而此刻，这条于她意义非凡的项链已落入旁人之手。
她的眼神哀怨又彷徨。
“这个是不是徐世曦送给你的？”唐潮把它举得高高的，那只手伸出了走廊以外，下面是直冲一楼的地面。
“与你无关。”亦舒忍无可忍。
“如果我说与我有关呢？”唐潮忽而正经，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于他至关重要的答案。
亦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趁其不备，突然发动进攻，再次去抢夺他手上的项链。唐潮一时不慎，重心不稳，差点向后摔倒。顾此失彼，项链从手中滑落，好巧不巧，正好从玻璃护栏的下方的缝隙中滑了出去。缝隙太小，手根本伸不进去，从护栏上方往下探取，也差一段距离。
唐潮看到亦舒泪眼朦胧的模样，甚是不忍。他深吸一口气，翻越护栏。
亦舒看得心惊肉跳，虽然他很幼稚，很讨厌，但此时也是真的为他担心，赶忙说：“你快回来，我去找个钳子来夹一下就好了，你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掉下去……”
“不要紧！”唐潮艰涩地笑了笑，“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是再担心她吗？亦舒困惑了。
护栏外面只有二十公分的空间，根本容纳不下他那双四十五码的大脚。他把身体重心紧紧贴在内侧，若是稍微后倾，立刻下坠。
终于拿到了，他激动地欢呼，“拿到了！”
然而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他差点要掉下去，她急忙上前拉住他的由于惯性伸出来的大手。
“小心！”
两人四目相对。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空气里缓缓地荡漾开来。
公共区域的照明灯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熄灭。
亦舒慌了心神，如此空旷的黑暗，前所未见。虽然此刻东西两边的窗户还有一些灰蒙蒙的光线艰难地透射进来，但仍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不用害怕。”唐潮的右手搭上亦舒的肩膀，安慰她，“有我在呢。”
亦舒拂开他的手，“就是因为有你在。”
要是没你在，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安全出口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去。
小时候，湘塘村经常停电，因此，早就习以为常。尽管刚才有那么一下的不安和惶恐，但很快便消失干净，不留痕迹。
唐潮在后面追着喊，“你不要走这么快，等我一下。”
走到一楼东边的边门，不出所料，门外绕上了重重锁链。
唐潮绕着楼内的过道，东南西北走了个遍。
“报警吧！”他说。
“报警？”她惊讷地注视他，“报警理由呢？”
“当然是说我们被捆在这里出不去了。”他振振有词。
“那你打吧。”
“我手机忘在车上了。”他摊了摊手说。
亦舒被他折腾的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拿出手机，说：“还是我来吧。”
开不起来了？
手机没电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磨难像是没完没了的闹剧，亦舒无力地双膝屈软，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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