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子弟校,那年未曾燃尽的花火 > 二.西铁城厂 4
    转学来的夏雷在全班学习最优秀,从新学期的月考到期中考试,都是双百第一名。即便这样,班主任牛老师还是不太喜欢他,她发现夏雷性格有点儿孤僻,天生不会笑。有一次,为了迎接教育局视察,班级提前排练汇报表演,牛老师把全班男女都涂上红脸蛋。“美丽的祖国像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歌声响起,老师让大家都露出花朵般的笑容。第一排的夏雷苦着脸不会笑。“你心里想想好吃的,发自内心地笑一笑!”牛老师启发他说。夏雷想到午餐肉和麦乳精,咽了下口水,抿嘴挤出了一个笑,牛老师惊叫说:“天哪!夏雷你这笑得好像是苦菜花!简直就是动画片里的那个“不高兴”,你还是给我站到后排去吧!”

    当年西铁城厂的保密教育覆及全厂家属,甚至包括小孩子,每次放寒暑假之前,班主任牛老师都嘱咐大家,不管旅游探亲,外出时一定不要跟别人讲西铁城厂是生产炸药的军工厂,要讲是农用化工厂,生产化肥和尿素。小满举手提问,“牛老师,你不是说做人要诚实么?我们不能说谎啊。”牛老师说,“对亲人对组织要诚实,对于敌人当然要保密,你看渣滓洞的江姐被敌人折磨都没泄露秘密。”小满还不理解,问,“在黑龙江的二姨奶问过我,她可不是敌人,是亲人”。牛老师说,“亲人也有可能是敌人”。小满说,“啊?不会吧?亲人和敌人不是反义词么?”牛老师不耐烦地说,“没头脑,你存心抬杠是不是?别人再问你,你就说你是猪,除了吃啥也不知道,行不行?”

    从那时开始,童年的小满和夏雷就荣膺了牛老师钦定的绰号“没头脑”和“不高兴”。

    西铁城第一家属区是工人村,家属区里的傻子和鸡鸭鹅狗都是放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子弟一小上午课间操,整个家属区晒太阳没人管的疯子傻子都赶到小学操场,有的穿绿军装,有的戴着红像章,他们自动排成一列,和学生们一起等着大喇叭播放广播体操。

    傻子来做操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校工把校门关上不让他们进来。疯子傻子们并不气馁,他们爬上了学校墙头。学校墙头虽然是平的,但是窄不到二尺,上面还嵌着倒立的玻璃碴子。疯子傻子们依然在海拔两米的刀山墙头上落脚,站着比划手臂,不吝卖力做操,比院子里的学生们还要专心。最认真的是戴红像章的吴疯子,动作大开大合,他甚至忘了自己不是在平地上。在第三节分腿跳跃运动时,他跳起来落脚不稳,一头栽下墙头。但是没过一会儿,满脸是血的吴疯子又爬上墙头,继续执著做操,直到舒展运动结尾。

    校长抬头看见吴疯子血染的不屈风采,铁石心肠不得不融化了。想到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校长干脆打开校门把疯子迎进来,让体育老师把这五六个傻子编成一列站在学生队列的侧边,所有人都一起做操。傻子队到了平地,做操更加卖力,动作呼呼生风。散操之后,五六个傻子也知趣自动离开,并不讨人嫌弃。试行了一段时间,安全没问题,校长经常拿着大喇叭训话学生:你们这些小家伙听着!谁再做操不用心,我就把你们编到傻子队里去!听见没有!

    小满做操一向懒洋洋,左脚右手不分,经常顺拐。有一天他真的被罚和傻子们一列做操,小满还是跟不上节拍,手脚混乱。身后的杨疯子问他:“你是不是没头脑?”小满说,“你怎么知道?”杨疯子说,“啊,你真的就是没头脑啊?”小满叹了口气说,“我操,我这么有名啊,连傻子都知道。”

    冬去春来,三月末西铁城停了暖气,四月初连翘黄花开,然后春雨连绵,榛子和荆条这些灌木开始发叶。

    等到五月份立夏,西铁城开始筹备厂运动会,压路机在子弟中学操场上咣咣咣兜几十圈,喷出呛人的柴油白烟。体育老师们拉着白灰拖斗画跑道,工会干事站在铲车车斗里给主席台挂横幅。随后是各个车间和分厂练习走方阵,打头阵的四个青工肩扛铁架子标语牌,队列里叔叔阿姨们手拿塑料花,一致甩头对着主席台大喊“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六月份儿童节,四个子弟小学联合开运动会,开幕式入场先是前导队的旗手护旗手,然后是彩旗队,最后是鼓号队演奏出旗曲和进行曲,男生鼓起腮帮子吹滴滴滴滴滴,女生敲鼓咚哒啦咚哒啦咚哒啦哒啦哒啦。有人实在记不住鼓谱,就在鼓皮上抄写:OXOXOXXX...。音乐老师也不管,写就写吧,反正每年都是这两个曲儿。

    小学生脚长得快,每年儿童节都换一双新白鞋,十块钱一双。为了鞋面白净,讲究的女生刷完鞋,用卫生纸包上放在阳光下曝晒,懒得刷鞋的男生干脆用白粉笔直接涂在鞋面上,走起路来一股一股冒白烟儿。

    儿童节之后是端午节,孩子们早起踩着露水去野外采艾蒿,父辈们会教孩子们如何分辨艾蒿和水蒿。早饭后,孩子们揣着熟鸡蛋上学,课间比赛谁的鸡蛋壳更坚硬,当然最硬的鸡蛋也挺不过午饭时间。七月份,女孩子都穿上裙子,闪电雷雨之后,松林开始冒出蘑菇,一种叫黑天天的浆果长满山岗,卖西瓜的马车天天停在马路边上。

    暑假到来时,蝉声响彻西铁城,各个家属区白天只有老人和孩子,电视里依然是西游记和茜茜公主。每周二下午没有电视信号,屏幕里只有一个条块斑驳的信号测试圆圈,好在这时有工厂的电视台的节目回放。

    八十年代工厂建立了内部闭路电视台,每周两次开播,为了照顾当晚上夜班的工人,这些节目会在第二天下午再次回放,先是工厂新闻,然后是职工文艺演播,最后是一口气连播四集的港台武打枪战片,据说越是往后的片子尺度也大,有一段时间放的是“台湾黑猫旅社”和“封神榜”,大人们看得都脸红,更不让小孩子看。

    满怀好奇的小孩子们在下午偷看电视,看完四集武侠,等到父母下班的时候再关掉,父母一回家摸摸电视后屁股还是热的,就操起笤帚打孩子。孩子长了记性,下次提早关掉电视,结果还是被父母一顿追打,据说是父母在电视上作了隐藏记号,有的说记号可能是电视纱罩的一道褶皱,有的说可能是一根缠绕开关按钮的头发,反正是魔高一尺道必高一丈。

    孩子们屡教不改,家长们就破釜沉舟,再后来家长们干脆把闭路信号的电缆线锁起来,孩子们全都无计可施了。他们下午在柳树下下军棋,脖子上戴着尼龙绳钥匙串,吵吵闹闹等到四点半钟棋局散了。孩子们回家一边等着父母下班,一边无聊举着苍蝇拍搜寻房间里避暑的苍蝇。

    #####八零后的时光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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