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子弟校,那年未曾燃尽的花火 > 三.没头脑和不高兴 1
    小满自小父母离异,他和爸爸一起生活,爸爸是硝化车间的操作工,脾气暴躁,白天滚硝酸桶,晚上喝大酒,对于小满的管教全靠五指山镇压。小满像淘气成精的孙悟空,一看见喝醉了的爸爸挥舞着五指山,马上撒腿就跑,在外面游荡到天黑也不敢回家,他常爬上暖气管线呆坐,饥肠辘辘,耷拉着两腿,隔着几十米能看见自己家的窗户,等着灯亮,心想也许爸爸已经酒醒,应该会出门找他。

    那时家属区的楼与楼之间串联着暖气管线,离地三米高,好像微型的高架桥。坐在上面可以俯瞰各家的小院,闻到各家饭菜的香味。小满坐在暖气管上无聊,猜想红烧带鱼可能是前楼张大勺家的,炖酸菜可能是后院马电工家的。他手撑着下巴,看着夕阳西坠,小镇路灯次第闪亮,东面天空浮现的星星变得清晰。这时候家里的房门打开,爸爸拎着手电筒走出门,照例朝暖气管线照一照,看到了好似在晚霞云端的孙悟空儿子。

    爸爸喊:你给我下来,回家!孙悟空回应:你保证不打我,我就下来!爸爸说:今天不打。孙悟空懒得争取明天也不打,他实在是太饿了,此刻但求马上果腹,于是他降下云端,翻身顺着架子爬下管线。

    夏雷家是二楼,户外暖气管线从他家窗前经过。小满从自己家26栋出发去35栋找夏雷玩,他可以脚不沾地从暖气管线上走过去,手插裤兜吹着口哨,如履平地。在楼间空地上打麻将的老太太仰头看看小满,好像看见麻雀飞过树梢一样司空见惯,早已见怪不怪,最多嘟囔一句说,这没妈的孩子,真是野得上天啊。

    周三下午没有课,小满站在暖气管线上喊夏雷出来玩,两个人好像江湖人氏对切口,“夏雷夏雷,我是克塞,前来买菜!”小满先喊。夏雷打开窗户,回应“土豆五毛,青菜一块!”。小满再回答“一块不卖,连踢带踹!”。

    夏妈妈隔窗看见小满站在半空中,她吓了一跳,冲他喊:你从暖气管线下来!进屋里来等。小满喊,阿姨,我在外面等就行。夏雷妈妈说,那也得下来,那么高,多危险!小满说,我平时上学都在上面走的,没事儿。夏雷妈妈佯怒:你要是不下来,就别找夏雷玩了!小满只得爬下暖气管线,站在夏雷家门口等。夏雷妈妈开门,让小满进屋等,小满说衣服脏就不进屋了。

    之前夏妈妈远远看见过小满,以为他只是浑身泥土的普通顽劣少年。今天把小满拉进屋,站在灯光下,夏妈妈才发现这孩子虽然衣裤上下油渍,一张小脸却是长得八九分精致,几乎可以预见这孩子长大一定是个美男子。

    夏妈妈问小满,你吃饭了没有?要不和夏雷一起吃吧。小满不吭声,他的确没吃午饭,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夏妈妈看出了小满的窘迫,拉着小满说,你就跟夏雷一起吃吧,别见外。小满高兴地点点头。夏妈妈去厨房关火炉灶,再走出厨房,发现小满已经支起了折叠桌,正拿着抹布在奋力擦拭桌面。

    夏妈妈在路南菜市场遇见班主任牛老师,牛老师原来是西铁城厂幼儿园的阿姨,自从她爱人被提拔为技安处长,牛老师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小的语文老师。牛老师教语文有两个缺陷,一是写字倒下笔,二是平翘舌不分,常把“佳木斯”说成“佳木师”。不过,子弟一小的学生都是工人子弟,家长们对于老师的要求没那么高,识文断字就算差强人意。

    夏妈妈问牛老师,“我家夏雷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给没给您添麻烦?”

    牛老师说“夏雷聪明,也用功,学习上没得说”。

    “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么?”夏妈妈又问

    “他就是总有点儿小脾气,除了和小满不错以外,跟其他同学的关系都很平淡,选三好学生的时候,班级有一半儿同学都不举手选他“,牛老师说,“大家都叫夏雷不高兴,还有你家夏雷的好朋友,那个小满,学习真是差劲,同学都叫他没头脑。他们俩这一对儿,真是不高兴和没头脑玩到一块儿去了。“

    夏妈妈倒是不关心夏雷的人缘,好朋友只要一两个就行,狐朋狗友太多容易耽误学习。她顺便问了小满的家境,“整个路南都是大老粗工人区,倒是难得一见小满这样眉目清秀的孩子?”

    “小满长得好看,还真不知道像谁,谁都没见过小满妈妈,据说之前是厂文工团的,很早就离婚离开西铁城了,各种说法都有,反正就是丢下小满跟爸爸过,也是真够狠心”牛老师说。

    夏妈妈是职工医院的护士,爸爸是普通卡车司机,司机的地位比普通工人略高一截,当年都说“脚踩三块铁,到哪儿都是客(qie)”。即便这样,司机和护士也只是工人编制,并不算干部。虽然是最普通的职工家庭,但夏妈妈和工人村的市井主妇不一样,她独来独往,很少和街坊闲聊,也不关心各家的家长里短,除了操持家务就是监督夏雷学习,她发誓要培养夏雷读清华北大,要当钱学森,要当乔冠华。在第一家属区里,鸿鹄之志经常被的燕雀邻居笑话,由此夏妈妈也有一个外号,叫“精神万元户”。

    妈妈经常教导夏雷说,你只管好好学习!什么学雷锋啊,帮扶后进生这些事儿,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在乎什么同学关系,没用!你跟这些工人子弟以后不会在一条路上的,不要降低自己的标准。

    夏雷反驳说,我想当三好学生,可是同学们都不举手选我。

    夏妈妈很笃定地安慰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余的我来处理。

    临近期末,夏妈妈去合作社买了两瓶麦乳精和两瓶黄桃罐头,趁着夜色去牛老师家坐了一会儿。等到期末评优,夏雷如愿以偿拿到了三好学生奖状,喜孜孜地贴在床头墙上。

    小满和夏雷,没头脑和不高兴,大家都这么叫他们。其实夏雷也不是天生不高兴,妈妈的一贯严苛管教,让他难得有尽兴的时候。夏妈妈有两种近乎偏执的热忱,一个是卫生消毒,一个教育夏雷。前一种癖好算是职业病,夏妈妈经常在家里用高压锅熏蒸被单和枕巾,据说这叫高温高压消毒法,弄得房间内外蒸汽氤氲,有如仙境。后一种热情来自精神寄托,妈妈很少放夏雷出门玩耍。夏雷床头的墙上贴满了数学公式和英语音标,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必须朗读一遍,此外还要临摹颜楷字帖两页,按时喝牛奶吃钙片。

    妈妈准许夏雷带回家的同学,只有没头脑小满。小满去找夏雷玩,十次有九次都得等着。他一边翻漫画书一边打瞌睡,只等夏雷练完字得解放。

    有一次,小满看见毛笔杆上刻字“小白云”,问夏雷是什么意思。夏雷回答说,“这是羊毛作的笔,白色的叫白云,还有黑色的是狼毛做的,叫狼毫”,说到这儿,夏雷停下来,想卖弄一下学问,故意问小满:“你知道为什么叫狼毫么?”小满想了想说,“可能是薅狼毛的时候,狼太疼了,所以狼就一直嚎…”。夏雷和妈妈大笑,他们喜欢小满的天真无忌。

    有时夏妈妈和小满聊聊天,问问家境。小满不太记得他妈妈的模样了,离婚之后,妈妈就消失了,一直没回来看过他,只能是爸爸自己带。小满每天的午饭就是前一天晚上的剩饭,浇上开水冒一冒,加上一个咸鸭蛋。小满说,可能是吃咸鸭蛋太多了,我考试总考不好。夏妈妈面露惋惜看着小满,这孩子手指颀长皮肤白皙,本来不像是体力工作者的命运。但是投胎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十有八九还是手握钳子螺丝刀。

    妈妈规定出门玩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夏雷和小满分秒必争,出门就是一通快跑。他们跑到废弃的工地,寻找电焊剩下的电石,浇上尿嘶嘶作响冒出乙炔气泡,再扔进去一根火柴,轰地一声火苗窜起。

    他们叠罗汉爬进工人俱乐部的窗户,躲在舞台后面的幕布里,偷看职工交谊舞大赛,他们偷看报幕阿姨在后台穿毛裤套长裙。他们溜进军工厂的后山验弹靶场,看脱靶的子弹拖曳红光,他们捡起弹壳时还是热的;他们溜进粮店,在大米池子里摔跤,互相用米耙子对打,回家脱秋裤时里面全是大米粒;他们在职工浴池的热水池子里练习狗刨,在大人的腿间游过来游过去。他们帮跳皮筋的小姑娘当立柱抻皮筋,男孩女孩一边跳一边唱着歌谣:

    小河流水哗啦啦,我和姐姐去偷瓜,姐姐偷俩我偷仨,姐姐逃跑我被抓,姐姐在家吃西瓜,

    我在警察局里写检查,姐姐在家磕瓜子儿,我在外面挨枪子儿。

    小满和夏雷玩遍了整个西铁城,除了卫兵把守的炸药车间和职工医院的太平房,方圆十里西铁城的每个角落都是他们的乐园,他们裤子经常磨得开线,他们能从砖石草木中创造出无数种游戏和童趣,对于他们来讲,西铁城就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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