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西铁城子弟中学还没有体育馆，操场也是砂灰地面，开春干燥的风把大家吹得像秦俑一样灰头土脸。体育课上，学生们列队集合报数完毕，体育老师把足球和排球往操场上一扔，自己就去操场另一端，训练那些准备报考体校的体育尖子。
夏雷同班的男生们在操场上胡踢乱踢，既没有战术配合，也没有长传短传，就是跑跑跑抢抢抢。女生们则在操场一角练习排球，排球被风一吹，时常滚到足球场。男生们在沙尘里奔跑，看不清楚哪个是真的足球，就两个球一起抢，争执不服就变成对打，然后被拉架，握手言和，再继续踢球，如此循环。等到下课前，体育老师回到操场这端，一吹哨，全班同学像刚出土的文物，一身灰泥，列队集合报数解散，就算一堂体育课结束。
夏雷开始注意到总有女生在体育课上请假，离开操场回到教室。跟老师请假时，女生脸上是红红的害羞，声音是细细的含混，夏雷隔得远听不清楚，只知道体育老师笑一笑，一概准假。他曾经向女生打探原委，女生们都生气地说这是个秘密，男生不需要知道。后来，夏雷道听途说，其实请假的理由很简单，只要说家里来个亲戚，什么大姨，体育老师就会批准。
这真是个奇怪的借口，夏雷想，大姨为什么比大舅大伯要好用呢？
一堂体育课上，夏雷偷偷溜回教室看小说，看得太投入忘了时间，没来得及返回操场集合报数，结果被体育老师记上了旷课，上报给教导处训诫。
夏雷被喊到了教导处，蔡主任像东厂大太监一样捧着瓷杯吹着茶沫子，头也不抬，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旷课啊？什么理由啊？”
教导主任大老蔡是转业兵出身，有觉悟，没文化。每天放学前，大老蔡把当天违纪的学生一个个提审。最多的时候，十几个打群架的学生在走廊两边墙根罚站，大老蔡手里攥个鼓槌儿，把罚站的学生们挨个戳一遍，从左到右，不过瘾就再戳一遍，从右到左。学生们哎呦喊疼，此起彼伏。历史课吴老师正巧路过，挖苦问老蔡，你这是在练习敲编钟么？
大老蔡体罚学生向来毫不手软，这一点夏雷也知道，他忽然想起了女生们的请假事由，试着胡诌说，“蔡主任，我没旷课，我…我家大姨来了。”
大老蔡从茶杯口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夏雷，问：“你家来了亲戚……就不上课？这算什么理由？事假，病假，都得请假！”
夏雷一脸迷惘，和大老蔡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不可思议。夏雷心里想，为啥女生一说大姨来了就没人问，我一说就不好使呢？
“就算你家祖宗来了，你也得请假！”大老蔡放下茶杯，用鼓槌一指墙角，责令夏雷：“你，过去，靠墙边罚站！”
夏雷无言以对，默默走到墙角，他偷看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四点钟了，大不了站一个小时，等到五点钟，大老蔡怎么也得下班了。
大老蔡猜透了夏雷的心思，冷笑了一声，补充说：“一个小时太便宜你了，你不能光站着，罚你用脑袋写字，对着空气写一百个粪字。”
夏雷一时没听懂，什么？天底下还有这么损的惩罚？
大老蔡咆哮发威：“你能不能听懂？大粪的粪字！米共粪！快写！一百遍！”
夏雷吓得不敢作声，只得闭上眼睛，像电风扇一样摇头晃脑，对着空气写字。
处理完夏雷，大老蔡喝口茶，对着门口喊：“下一个！”
接着是门开的声音，一个男生走进来，猛地一嗓子“报！到！”
夏雷和大老蔡都被吓了一跳，听这语气，还以为解放军闯进来喊缴枪不杀。夏雷睁开眼睛一看，是小满！小满也看见了夏雷，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了一下，彼此眼神都满是诧异，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老蔡一肚子气，问小满：“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到底是谁批评谁啊？你是不是不服？你……”
小满打断大老蔡的话头，说：“蔡主任，别说了，我服！”
大老蔡继续盘问：“说吧，今天的生物实验课，你起什么哄？”
小满辩解说：“我没起哄啊，老师让干啥，我就干啥。”
大老蔡问：“老师让你们切开蚯蚓，是不是？”
小满点头确认：“是，老师说蚯蚓切断了也不会死，我切了，那条蚯蚓不争气……死了。”
大老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咆哮：“老师是让你们横着切，没让你竖着切！你是不是存心抬杠，扰乱课堂？”
“我家是卖拌菜的，竖着切习惯了。”小满争辩。
“少他妈放屁！”大老蔡用鼓槌儿一指，“我看你是屁眼儿拔罐要找死，你给我站到那个墙角去，拿脑袋对空气写一百个粪字。”
“啥？哪个粪字？太复杂了吧，我不会写啊”小满耍赖反问。
“别扯没有用的，你今天要是不写，明天就让你家长来学校！”大老蔡威胁说。
小满一听，忽然噗嗤一声地笑了，“蔡主任，我家就一个奶奶，耳朵还背，你要真能跟她讲话说明白，我就彻底服你！”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