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空间苑一楼打开大门。
米粉搬了一个小马扎,像前清遗老坐在门口,后背靠墙,吹着门外徐徐清风,嘴里叼着一个大烟斗,吐烟的同时,摇头晃脑。
像极一个身边站着戏班给他唱戏、供他消遣的老太爷。
“芬啊,这么高的楼,这么有钱的人还失眠,4点不到和咱么一样就得起床,这个世界,算是公平!”伍强乐呵呵的。
老伴乔淑芬却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大烟斗,突然抬手:“火,烧冥纸的火。”
米粉叼着的大烟斗,因为他狠狠吸了一口,被温火滋润的舒坦的烟叶刺啦一声受不了猛然间的刺激,爆发了一次。
一星顽强展示自己力量的火苗窜出烟斗,露在外面,在还被黑暗笼罩的空间苑门口闪过一个红点。
伍强心疼的看着乔淑芬。
他们的儿子,就是这里失去年轻生命的。
乔淑芬的精神,从儿子离奇去世后,有些毛病好多年了。
“火,烧冥纸的火。”乔淑芬的声音又提高不少,在寂静的清晨传出很远。
伍强搂住乔淑芬的肩膀,轻轻拍了几下:“好,咱们今晚再给双宝烧纸。”
“嗯,多烧点,我做梦双宝钱不够,又被鬼欺负了。”乔淑芬抬头看向丈夫。
双宝,儿子的小命,寓意伍乔两家的宝贝。
“好,你说多烧咱们多烧,烧个几百万,让咱们的双宝把钱摔在欺负他的鬼的脸上,好不好?”伍强不仅理解妻子的心情,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希望儿子就算在地下,日子一定要比他们过痛快。
这个点,路上处了极少呼啸而过的车辆,几乎只有他们俩口。
老俩口病退后,费了好大劲承包了这条街道的为生,为的是每天和儿子见一面,让儿子生活在一个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伤害的地方。
每天清晨4点整,他俩拉着一辆木板车,准时走过十字路口,来到这块让他们永无止境伤心的地方。
老俩口把车子停在空间苑门前一块的空地上,乔淑芬拿着一个扫把和垃圾斗,仔细清扫地面垃圾。
当垃圾斗的垃圾积攒的差不多时,伍强接过垃圾斗,负责倒回车里。
两人分工,每人都干一部分活,还可以交替休息一会。
这一片垃圾清扫干净后,伍强继续推车朝前走,再找一个地方停下车,两人继续干活。
通常两个小时后,他们的活就能干活,然后原路返回,直接回家。
今天,同样干完活后,伍强停下车小推车,指着空间苑问:“渴不?我去买瓶水。”。
平常他们都是自己带水,今天早晨不知为了什么,偏偏着带水的事儿忘了。
换做平时,老两口宁可忍着也绝不会在外面花钱买水喝。
1瓶水,1块钱。
1吨水,3块2毛8分。
1吨水,可以灌满多少个矿泉水瓶。
怎么算,在外面买瓶水的价格都太贵了。
偏偏今天,伍强和乔淑芬同时动了买水的心思。
“你先进去瞅瞅,我放好车就来。”尽管清晨人不多,伍强养成的习惯,让他非要把车停在白天人流量最少的地方。
这个过程,需要消耗一点时间。
6点刚过,除来买早餐的店铺,对于绝大多数商家来说,开门还属于过早。
路上,不算喧闹。
米粉趴在柜台后面,略微有些睡意。
他的确是在闹更年期。
半夜3、4点睡不着,躺在床上挣扎到脑壳像被驴踢了一样,浑浑噩噩,于是养成凌晨起来开门的习惯。
鬼,很寂寞。
自从看了那个唠嗑的小品后,他的兜里一直揣着10块钱,万一真有陪唠嗑的老美女出现,他会毫不犹豫掏出这10块钱。
乔淑芬的到来,对他是件喜事。
唠嗑的人真来了,他把手伸进兜里,攥住10块钱。
鬼,也喜欢异性。
“大妹子,需要什么?”米粉迎出柜台,殷勤站在乔淑芬身侧。
“一瓶水,最便宜的那种就行。”乔淑芬有些胆怯。
出入路边小店,她很习惯,也能挺直腰板。
家里日用品都是在那种地方买的,像空间苑这么大的商店,她很少进,底气明显不足。
米粉看看她的打扮,叹口气,别的没说,指着摆放在中间的沙发说:“你先坐,我给你倒杯热水。”
靠墙的地方,有饮水机,还有一次性纸杯。
“不用不用,我买一瓶就行了。”乔淑芬局促摆动双手,婉拒米粉的好心好意。
底子再大,也是做生意的,所有的都是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都不容易。
乔淑芬是个实诚的女人。
“没关系,我们家店铺的水本来就是免费招待进店客人的,你先随意看看,我倒好水放在茶几上,你慢慢喝,喝完了可以续杯。”米粉走向饮水机。
“我们是两个人。”乔淑芬脱口而出。
米粉笑了:“那就两杯。”
两杯的话一出口,乔淑芬紧张的心才放了下来。
招待客人的话看来是真的。
她走向门口,准备迎迎伍强,免得伍强和她犯一样的毛病。
丈夫的个性,他了解。
比她还敦实诚信。
就在她转身之际,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你们这里还有卖冥币的?”乔淑芬忘了去迎伍强的事,直接走到摆着冥纸的地方。
“冥币?”刚刚接好一杯热水的米粉手一哆嗦,热水洒出一半,全都浇在他的手背上。
疼!
手背疼,抵不过心惊。
被乔淑芬看到的冥币,是他昨晚从地狱银行里面取出来的100万,他记得当时自己从包里掏出来,放在了门口收银台上。
空间苑开门,马上会有来自地狱的客人,准备一些冥币,给那些不会用手机付款的鬼,找零用。
“大妹子,你看见什么了?”米粉静定一下,重新接了一杯水,走进乔淑芬。
乔淑芬笑了一下,指着收银台:“我刚跟老头子说,晚上准备给儿子烧纸,结果马上就看见你这里摆着一堆冥币。太好了,其实这个时候,既不解近清明,也不是阴历十一,想买这个很难。”
“是啊。”米粉顺嘴接了乔淑芬的话。
接完话,他想起言多必失四个字。
“我带了20多块钱,够不够卖你这些?”乔淑芬开始掏兜。
正常时候一大堆冥币也需要这么多,现在是淡季,肯定要涨价。
舍不得花1块钱买水的女人,舍得掏出兜里所有钱买给儿子烧的冥币。
世间最真挚的感情不过母子情深。
米粉被感动到地老天荒。
可他。
感动之余,想哭。
100万的真冥币,让他感动的大妹子想用20几块钱买走,他很想给,但中间的窟窿谁来堵?
米粉真的失声痛哭,抹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他的举动,反过来又把乔淑芬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大兄弟,我是不是勾起你什么伤心事了?”
“嗯。”米粉索性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继续抹泪。
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乔淑芬作为一个正常人,怎么能看得见冥币呢?
这时,空间苑同时又出现了两个人。
从大门进来的是伍强,从电梯口出来的是左煌哲。
4个人在同一地方相遇。
“老头子,真巧,我在这里看见冥币了,”乔淑芬先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伍强,然后双手比划着宣布自己的重大发现。
冥币?
左煌哲听到这两个之后,警告的看了米粉一眼。
还在抹眼泪的米粉立刻感到一股刀尖戳肉的感觉落到他脸上。
抬起头,可怜巴巴的冲着主人挤眼。
不能怪他!
普通人看不到冥币。
能看见冥币的人,那就不叫普通人。
这个锅,他不背!
左煌哲抬起手掌,伸向伍强和乔淑芬。
可能是第一次有绅士一样的人主动向他们夫妻伸出手,老两口目光对视一下,都把双手放在自己衣襟上蹭了几下,又蹭了几下,才把自认为已经蹭干净的手伸出去,分别接住左煌哲的手,握了一下。
两双手上,布满褶皱,握住左煌哲的手后,左煌哲感到皮肤被很多细小的毛刺刺到了。
是两双为了生存,操劳艰辛过度的手掌。
手掌接触之际,一道只有左煌哲能看到的水晶色泽从他掌心闪过,穿透伍强和乔淑芬的手掌。
水晶光泽中,闪过几行字。
伍强,男性,57岁,地狱随机选聘调查员。
乔淑芬,女性,53岁,地狱随机选聘聘调查员。
“请坐。”左煌哲指向沙发。
虽然不知道特聘调查员是干什么的,但已经进入空间苑,就是他的客人,他当然要更加耐心和有礼貌。
“啊?”伍强和乔淑芬不懂左煌哲的意思。
他们,为什么?
“阿姨不是要买那些冥币么?两位先坐,我让他们准备,作为本店的第一位客人,你们是这里的VIP,你们需要的东西,现在只有冥币,我们会在现有货物基础上,再搭配一些其他同类品种,作为第一桩生意的赠送品,感谢两位的光顾。”左煌哲说话很有生意人的派头,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伍强和乔淑芬第二次对视。
VIP!
他们真的成了传说中的VIP!
第一个顾客,电视里面经常演的情节。
老俩口坐在左煌哲对面。
米粉被他支取准备冥纸,米线被米粉临时从楼上叫下来倒水,照顾老板和客人。
左煌哲想了一下,问道:“阿姨,不好意思,我这么问会让您伤心,您说准备烧纸,能不能问一下您给哪位失去的亲人烧纸,我让他有针对性的准备一下。”
“儿子,我们要给去世很多年的儿子烧纸。我老伴昨晚做梦儿子被鬼欺负了。”伍强抢过话,回答出左煌哲的提问。
他怕老伴因此伤心。
“不好意思,您儿子什么时候去世的?”左煌哲继续问。
“10年前,马上大学毕业了,在去参加公务员面试的路上出了车祸。”伍强看似风平浪静的脸上明显带着苦楚与悲伤。
“我们精神受到打击,先后病倒在床上,一年后办理病退,然后就来这里打扫卫生了。人么,总得活下去。”
很意外,说出这句话的是乔淑芬。
她的冷静,比起伍强更自然。
思念成海之后,她是一个安静的守海人。
“阿姨说得对。”左煌哲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每一世,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甜酸苦辣,生死离别,能接受也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除非一起死,没人能例外。
左煌哲摆手叫过米线,对着他弯腰后露在眼前的耳朵,低声交代了几句。
米线领命而去。
“阿姨,叔叔,我叫他们去准备,您二老先回去休息,晚上九点再来这里拿东西,您看行么?”问出这话时,左煌哲面向乔淑芬。
女人,当家做主的多,只要女主人同意,一般不会有事。
乔淑芬点头。
伍强跟着点头。
“那就麻烦老板了,这点钱,我放这里,当做押金,晚上我们来拿。”乔淑芬掏出兜里所有钱,有整有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行,放这儿吧。”左煌哲本意不想收下这些钱。
但人的惯性思维,收钱就是答应给他办事,不收钱就是拒绝办事。
收下钱,图的是让两个老人安心。
“那我们走了,谢谢老板。”乔淑芬诚心诚意表示感谢。
一时情起,她还真的没地方去找给儿子烧的纸。
“两位,这是老板专程为答谢第一位光顾我店的VIP客人赠送的早餐。”米酒拎着两份快餐,出现在门口。
他是米线召唤来的,刚出去卖的汉堡和饮料。
“谢谢,谢谢。”伍强接过两份早餐,连声答谢。
第一位光顾我店的VIP客人,成了屡试不爽的法宝,彻底稳住了伍强和乔淑芬忐忑不安的心。
两人离开后,左煌哲重新回到五楼,坐在骷髅树下。
米花出现后,他发现自己的功力有所增强,可以根据米花说出的话,搜寻出一些相关线索。
这种感觉,是在下楼前的运功时一闪而现的。
正好可以接着伍强和乔淑芬的事,验证真伪。
他抬起手掌,对准树顶。
藏有神剪和信条的两个小棺材同时照出两道光线,交叉点落在他的手掌上。
左煌哲的手掌再次发出水晶色泽,连同他的掌心,也变得透明发光。
光亮聚焦在手心正中的一点后,那一点又开始变大,里面出现会动的画面。
10年前。
一个男孩走出对面大学校门,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出租车直行第一个路口。
信号灯打出的是绿灯,出租车一脚踩向油门,车子加速,开过路口斑马线。
就在出租车车轱辘通过斑马线的刹那,绿灯突然变成红灯。
车的左面冲出一辆宝马,呼啸而来。
两辆车撞在一起。
出租车在宝马撞击下当场翻滚好几圈,在左面力量重装下向右翻出几十米,落地。
刚刚上车不久的男孩在这场车祸中遇难。
这个男孩,就是伍强和乔淑芬的儿子伍言,小名双宝。
这段视频结束后,左煌哲站在原地。
伍言的命运,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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