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男,十四岁。城南柳下乡人氏。
一大早,李休便在梅花桩上蹲着马步。李休的师傅脑袋里比别人想得多,愣是把梅花桩的底部削的尖尖的,然后把梅花桩竖在石板上,说是锻炼李休的平衡能力。
刚开始李休摔的鼻青脸肿,而后慢慢懂了诀窍,马步似松似硬,倒是没有再摔过。
李休的师傅为自己的别出心裁沾沾自喜不已。
李休的师傅名讳赵德,江湖人称城南柳下赵一刀。前年已过六十岁大寿。大寿那日,柳下乡老老少少来了百十号人,连城南县衙门里都派了人来,作为县捕头的大弟子带着县太爷送的贺礼-一套紫砂茶壶给师傅长足了面子。赵师傅甚是得意,每日盘在手里,时不时饮上一口。
这几日赵师傅却有些情绪不高,往日爱不惜手的茶壶也小心的放在一边,唯怕自己不小心失手打碎了。
赵师傅使的一手好刀法,气骨最壮之时刀舞的水泼不进,一身的短打功夫寻常壮汉四五个也近不了身。
偏生临老收了李休这个徒弟。李休性子不稳,蹲马步一刻钟就喊着要尿尿,要不然就说腿抽筋,偏偏演戏入骨,不理他他还真尿裤子里,腿抽筋满地打滚,埋汰的赵师傅拿棍乱抽。李休也是不长记性,挨了打老实几天又顽性故犯。赵师傅便想出法,让李休蹲到削尖的梅花桩上。李休在这上面吃足了苦头,而他又是个犟驴脾气的主,非得把拴着自己的绳子拽断,铁了心要把梅花桩摆平。赵师傅在下面扶着梅花桩,他提气上纵站稳,而后赵师傅松手,接着李休便滚落在地面上。
如是三番,两个月后,李休终于鼻青脸肿地蹲稳在梅花桩上,手舞足蹈,纵声大笑,得意忘形。
往后几年李休凭着不折腾不少年的心性,让赵师傅把梅花桩或高或矮,由细变粗,由粗变细的来回折腾,如是过了六年,竟练就了不俗的好轻功。下盘稳,步伐快,腰力足,腾挪之姿不容小窥。偷奸耍滑的幼童已长成上嘴唇冒着胡渣的
赵师傅年轻时身高体壮,老了身子骨弱了,拳脚却变的极为奸猾,眼光老辣的很,与人切磋,别人招式尚未施展开,赵师傅即已打到七寸处,切磋之人招式变老,继续出招不是,收回也不是,脸上挂不住,僵在那里,尴尬异常。赵师傅这时扶着别人拳头,踉跄倒退一步,然后抱拳,道:承让。两人便说一些拳脚之理,彼此客套一番。
李休缠着要赵师傅教他。赵师傅说道:这猜人出拳,就像马夫熟稔骡子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一样,尾巴高高撅起,这是硬屎蛋子,尾巴一撅撅的,这是要放屁。他拳来,必先撤拳蓄力,你不知他攻向何处,这脚却是比拳先出,腰比拳先出,肩比拳先出,你且试一试。
李休一遍一遍研究出拳出脚,到底哪个先动,而后研究力先从何处发力。练到后来自己晕头晕脑,反而不知该如何出拳。又练了一个月,自信心爆棚,向师傅挑战。
赵师傅一顿拳脚加身,李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赵师傅道:你看到了,还得脑袋想,再去格挡,这不行,你得身体力行,用身体去记住。
而后一段日子李休身上的皮肤从来没有完整过。
这一日,赵师傅一拳一脚都没有落到李休身上。历时一年多,李休功夫终于略有小成。李休第二日便向师傅挑战,赢了,他出徒,去闯荡江湖。输了,明年再继续挑战。
挑战的输赢不知道如何,反正是赵师傅不开心了。
李休是赵师傅养在身边的关门徒弟,本想着靠他颐养天年,谁知这王八犊子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江湖闯荡一番。
这江湖能有这么好闯荡的吗!
赵师傅闷在家里生气,李休一大早出了门去力邀当年拍胸脯捻土发誓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闯荡江湖。
路人甲:“李子哥,不是我不想去,你看,我这细腿,你看我爹那粗胳膊,你感觉我能挨他几下捶?”
路人乙:“李子哥,我跟你去,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功夫差,等我再练五年,不,四年半,等我硬气功练到小成,咱俩大杀四方。”
路人丙:“李子哥,我去不成了,我娘说过了这个春,就给我娶一房媳妇。”
李休围着村转了一圈,气哼哼把门一摔,进了家门。
赵师傅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乐滋滋看着徒弟瞪圆的双眼,道:“徒儿,和小伙伴商量好了?啥时候启程?”
李休不理师傅的幸灾乐祸,自己找凳子坐下,沉思了半晌道:“哼,他们不去,我自己去。”
赵师傅摸索着靠手道:“你去也可以,不过得听师傅的安排。”
李休抬头想反抗,嘴里说的话比脑袋想的要快:“好,听师傅安排。”说完也用不着后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撒丫子跑就行了。
赵师傅不理李休心中的小九九,琢磨着把李休放到大徒弟手里,让他知道江湖不易,保准自己屁颠屁颠回来。
两人各自打着算盘,第一步来说是李休先赢一局,毕竟是师傅答应自己可以出村了。
到了晚上,李休磨着赵师傅说些江湖逸事,赵师傅先是说几句江湖事,而后长篇大论各种江湖教训,什么江湖有三不能惹,老妇,孩童,身体有缺之人;不得乱吃人家东西,不能乱管人家闲事,等等不一而足。
一老一少一个恨不得扯着徒儿耳朵灌进去一个恨不得塞住耳朵。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李休窜起身,边大步向外走边大声嚷着:“谁,哪位?”
门口有人喊到:“李子哥,是我。”
李休听到这细声细语的叫声,连忙开门道:“铁锤,你改变主意了吗?要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吗?”
铁锤,男,十三岁,细胳膊细腿,家中祖传一铁匠铺,他爹就这一个儿子,整日里为铁锤能再长几两肉操碎了心。
铁锤羞愧道:“李子哥,我。。。我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把一把短剑递到李休手里。
短剑是把匕首,外面包着一层粗布,约有一尺长,入手沉甸甸的,即使隔着粗布,一股子寒气直刺掌心。
一把好剑。
李休一把拽过铁锤,用力把匕首塞给他,道:“好兄弟,此物太过贵重。”
铁锤急的脸红脖子粗,虽然天黑看不到,两只胳膊胡乱挥舞着,声音比往日要高了几分:“李子哥,你若不拿着,我就。。。我就。。。跟你走!”急切间把自己想的慷慨豪壮之语忘个干净。
李休听着要笑,泪水却湿了眼眶,伸手搂着铁锤肩膀大声道:“你想跟我去,门也没有。”
铁锤嘿嘿的笑。
黑夜里传来扑沓扑沓脚步声,“李子哥,小锤子。”从茫茫夜色里走出两个黑影,路人乙黑蛋,路人丙驴蛋。
黑蛋送了薄薄三张纸,上面是手抄的鬼画符般的硬气功口诀,王黑蛋家传累世几代人。黑蛋转述他爹的话:只可阿休观摩,他师傅玩蛋去吧。
驴蛋送来的是一身新作的内外衣。然后咬牙切齿地从怀里拿出一双手纳鞋,是他心仪的姑娘为李休做的。
第二日,太阳刚刚露头,李休骑上马,背着包袱,赵师傅目送着爱徒打马飞奔而去。
院子高高立着的梅花桩只余一根,形单影只。梅花桩顶系着一面三角旗帜,绣着拳头大小的“李”字,风吹过,旗帜慢慢展开,偶尔风大,“李”字张牙舞爪,如欲随风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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