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鬼方风云 > 第七章 宗室变天
    早朝在武仙宫大殿。太傅兼卜正星宿上疏。“今王室倾危,四方云扰,为维稳京师,保卫王室稳定,下臣建议将狮岗城刺史、宣威将军邓汉炎调回京城。”

    星宿是鬼方国的开国功臣,两朝元老,位列三公。在这片敬鬼神的土地上,百姓似乎更惧怕卜正星宿,这种敬天保民的思想从殷至商一直都有,“殷人善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殷王事无大小,无不占卜,周人也相信天命,也占卜,但他们不象殷人那样迷信天命。殷人主要讲帝、上帝,周人主要讲天、天命。殷人的帝往往包含着祖先神,与至高无上的上帝合二为一;周人的天为至上神,以祖先配天。鬼方国也信天命,成王重建方国,就是天授,而这种天授的依据就是来自负责跟鬼神打交道的天宿厅,星宿负责占卜和观象,观象授时,还有王室中的大型祭祀,管理这些祭祀的程序,以及祭祀的场所和器物是星宿的师弟,太祝星奎。一国的太傅、卜正上疏,分量仅次于国君之言,但威慑力却非国君能比的。天宿厅在鬼方国是政权的代名词。

    鬼王允,由内史下诏,从狮岗城调回邓汉炎并封为虎贲,赐封邓荣太宗。

    太宰王衍面无表情,内心却如火山喷发一般在翻腾,虎贲,武职官,为王室内廷事务官,负责宫廷保卫和宫中事务,最主要的是负责保卫鬼王的安全,太保杨轩也同样不乐意,这意味着,邓家人更能接近鬼王。要知道天天待在鬼王身边,就像每日准时打卡出勤一样,混脸熟后,爵位和荣华富贵就都不是梦。唯一开心的是信安君,邓汉炎之前任领兵刺史,都督的是信安君郡内,邓汉炎被调出,意味着信安君拥有治理权,不再受邓汉炎监察。其他贵族官僚见王衍和杨轩都没有吭声,也都纷纷举牌同意。当所宣之事不会触碰到自己的底线或利益时,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朝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为自保皆要惜言。邓家新封的这两个官职,在贵族之中,是没有人愿意担任的,虽有实权,却不清闲,但邓家同时领了兵权,王衍和杨轩的心中开始惶恐。对邓荣来讲,是福不是祸,狮岗城距离京城遥远,有军队也远水救不了近火。邓汉炎既回到自己的身边,也帮邓家光耀门楣,邓荣感激邓汉炎这六年的相伴。

    鬼王又借机让内史宣读了第二条批文:为使地方官专心民事,扩大承担赋役的课丁,悉去州郡兵。即规定:诸州无事者罢其兵。宗室兵大国置一师,小国置五千。刺史只作为监司,罢将军名号,不领兵。

    诏文刚宣读完,信安君和信陵君都张开了嘴巴,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罢宗室兵,即是削权,硬生生地削弱地方宗室军集权力量。信安君心中一惊,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秘府在这之前没有收到?这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失误。扎根京城近十年的秘府,像一棵老树,树根错综复杂,盘踞在北冕城各个角落,难道是哪里开始腐烂坏掉了,信安君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近几年秘府多交由炽练打理,在人事上,就连他这个最高掌权人都不能分清,看来,是秘府内部出了问题。

    鬼王却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宗室手上都有至少一师的军队,大的宗室国都有两师,这些数字都是表面的,像狮岗城,囤军数量少说有两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放在宗室手上,就是一颗暴雷,什么时间爆,他控制不了,眼下,国内流寇四起,正是削军权的时机,他将削军的八师重新编成了隗八师,主要护卫王室,效仿殷八师。

    信安君不再理会北齐秘府之事,他想待退朝之后,回府彻底查个清楚。眼下,他还要应付宗室削权这件大事,削权已成事实,但有利有弊。最大的好处就是封郡有了自己的治权。之前实行的分封,虽然宗室都有自己的军队,但权力并不大,税兵权三方面都受中央压制,这也是几位大君都留在京城不回封地的原因,留在京城既能随时掌握朝堂上的动向,又能防止自己的政敌在背后搞小动作,打小报告,消息灵通,可以见机行事,而且大员全在京中,再往上爬的机会很多,如出京外任,那什么时候有机会就不好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架算盘,若是敲起来,谁都不输给谁。现在连仅有地方兵权也裁撤了,宗室便只剩下一个名号了。这一诏文同时伤到的还有王衍,王衍步入仕途后历任庶吉常士、尹伯、内史等职,如今走到太宰一职,职位和权力都在杨轩之下,已处处受杨轩压制,现在又要多一个邓荣。王衍虽位不高却权重,也是朝中百官吹捧的对象,他却不思为国,为人机诈善变,唯利是图,而且独断专行,为了保全自己,他精心策划,让二子王理监信陵君封国内,实际上是牵制了宗室,如今,天说变就变,被一削权,王衍心有不悦。他已在盘算,将王理调回京城,其余二子都在身边,也算互相有照应,长子王恒任大都,三子王啸表臣百司,都是贵族喜闻乐见的官职。

    朝堂之上,被削权的宗室,除信安君和信陵君外,还有信宜君,鬼王的三子,永安君缘礼,武安君缘祁和成安君缘瑞。相比邓家封官,宗室更关心的是罢州郡兵之事,他们认为罢州郡兵是为缘遥继位太子一事铺路。缘礼与王衍一前一后走出武仙宫,近日天气潮湿,雨水不断,缘礼又染了热感,边走边不停地咳。

    “二哥身体不适,干嘛还来上早朝。”缘祁在背后喊了他一声。缘祁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思维,病了,就理应待在家中。并无恶意,只是听来让人不舒服,总能感觉到一股嫌弃的味道。对缘礼也没有一母同胞的感情,倒有一种一视同仁的公正。

    “让三弟担忧了,只是热感,不打紧。”缘礼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为热感,缺失水分,也干巴巴地,像大旱天的庄稼地。

    缘瑞落在兄弟二人之后,跟太保杨轩攀谈着出了武仙宫。杨轩离开后,缘瑞脸上的笑离刻散得无影无踪。师氏桓杨经过他身旁时,又有了标准统一的笑脸,似乎缘瑞对谁都是这一幅面孔。缘祁看着觉得生厌,缘礼却觉得舒服。缘瑞没有回府,他去宝月殿看望他母妃郭淑仪,郭淑仪因生六公主希和,一直身子弱,这两日又卧床不起,缘瑞每去一次,都感觉他母妃要撒手人寰,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过了三年,还一直坚挺着,现在他也习以为常,照常进宫,照例问安,出宫之后又例行对自己凄苦的身世感伤一次。他已在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中听到,他父王昨日带了八王子缘弘去王家宴席。在他父王的心中,儿子只有两个,嫡子和幼子。

    这也让其他王子看到了希望,除了缘遥是正宫王后索加王后嫡出外,嫡长子只有一个,嫡出也只有一人,成不了嫡出,却都可以成为缘弘所代表的幼子。有人想成为嫡子,成不了嫡子的,都想成为幼子。生在权利之家,嫡子的身份就是权柄的手杖,嫡子,是王位的继承人,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鬼王继位就是嫡子之位而得。所以,成为嫡子之路是凶险的,前有深不见底的缘遥,还有如狼似虎缘礼和缘祁二兄弟,更有缘褶,自身虽籍籍无名,但身后有权倾朝野的外家杨氏,而成为幼子要简单的多,只要你够顺从,你就有了一半的模样。

    下午时,信安君已经让人带了消息给狮岗城的长子炽烨,想必这个时间已经收到了。信安君一直都留在京城,这些年也为他积攒了足够的名望和声望,这些堆积起来的名望到了鬼王那里便转化成了压力。也曾多次下诏迫使他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藩国,都被信安君找各种理由推辞了,这次也不例外,信安君把这次削权也想成了是鬼王想迫使他离京,他苦心经营这多多年,根须才扎稳,岂能如此轻易说离开。他一回府便叫人喊来炽练,在他父亲一张阴沉的脸上,炽练便大概猜出后面要说的事,一定与今日朝堂所议的裁撤州郡兵有关。他低头坐到他父亲对面,像个做错事正在认错的孩子。

    “为何秘府没有收到裁撤州郡兵之事?”

    “父亲,是孩儿疏忽了,王宫内事全交由圆满堂在处理,或许,是孩儿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孤说过多少遍了,不能只信一堂,秘府有六堂,除了在狮岗城的度母堂,你整整手上还有五堂,为何只让一堂独大,更何况,在情报获取上,圆满堂本就不如朱雀堂。”

    “孩儿错了,这两年负责侦查的青龙堂几乎都在冬岛,也调了其余三堂的人在北冕城内担负青龙堂的职责,三堂专攻被打散了,一时没有抽调安排好,以后定会注意。”

    北齐秘府分六堂,负责最前沿侦查的青龙堂,武力一般,但擅于潜伏,这是北齐秘府的先头部队,他们潜在北冕城的各个角落,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身影,靠着他们的潜伏,北齐秘府才顺利将情报和刺杀两大业务铺展开,青龙堂像八面玲珑的蜘蛛,在潜伏时广罗情报,再将听来的消息汇报到情报部门朱雀堂,由朱雀堂堂主徐榕加以分析,再制成秘信上传到王府,除了买卖情报,北齐秘府还接各种刺杀,这是北齐秘府仅次于情报业的又一大经济来源,负责刺杀的有两堂,白虎堂和玄武堂,之所以要设两堂,是为了让雇主可以有对比,放心选择,反正怎么选,买卖也都是自己家的。这几年,北齐秘府已经龚断了京城的刺杀业,信安王府也赚得盆满钵满,财富已远超安国公杨轩。而圆满堂和度母堂是综合部门,圆满堂和度母堂两堂,一直都由王府直接调令,能力都较综合,没有在某一个方面特别拔尖的,他们职责大部分是协调和护卫,这几年,圆落堂在京城一直扮演的角色是商贾,炽练与他们走得最近,炽练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本来情报这种事就不该交由综合部门圆满堂,如今炽烨一人在西南,相当于拿到了度母堂的支配权,炽练想了,他也必须有一支亲近的“部队”,而离他最近的就是圆满堂,凡大事要事,他一概交由圆满堂去办,其他出外勤的四堂难免觉得不公平,时间长了,圆满堂变成了王府的亲卫队,吃住规格都要高一等,也越发轻浮了,看不上其他五堂的兄弟。

    “青龙堂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都快住在冬岛了。”去冬岛的安排,信安君一开始并不看好,事实也证明,拉长了北齐秘府战线,其余五堂任务变得吃重,不得不调白虎堂和朱雀堂的人暂时补充青龙堂。

    “还没有。”

    “明日便让青龙堂回京城。”信安君觉得炽练不仅在浪费时间,还铺张了人力,与西南的炽烨相比,总觉得差距太大。信安君心中细想一下,炽烨从代他打理信安王府,西南不曾有过让他操心的事,今次,也定会妥善处理。心中的火气慢慢散出体外,信安君没有早朝上那么焦灼,反而慢慢悠悠地与炽练聊着无关紧要的政事。

    “看来,大王还是选了缘遥王子。”在信安君的观念里,并无嫡庶之分。当年鬼王继位,唯一胜在他是嫡长子,论才干和政治抱负,他都不及自己。就像他现在因宠爱自己的二夫人而爱屋及乌地宠爱炽练一样。

    炽练附和道,“缘遥王子英武善战,是难得的英才,大王应该还是念及前377年,缘遥讨伐西夷,得胜而归的那件事吧,可听说,昨日,大王带了八王子去永昌侯爵府宴席,这两年,八王子是盛宠在身。”

    信安君心中疑问都疑了四年了,越是这两年,也越发看不透了,若是有意立八子,不可能四年定而不宣,且祖宗法制在这里,虽然朝中都能看出,鬼王不喜贵族,宗法制的实质,也是贵族的法制,是为了维持贵族的严格等级制度,但这种制度也是一种政治集权,加强对人民的政治统治,使臣为臣,民为民,也更好地解决了统治阶级内部继承权争端,若强行立八子也师出无名。

    “都四年了,缘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大王也未宣布太子之位,大王还在为缘遥留着嫡子之位。”信安君觉得,鬼王还是意在缘遥,立嫡原则,是鬼方国千千万万民众的思想标杆,民是国本,鬼王不敢打破。

    信陵君府中,信陵君与其嫡子长风世子也在议论,诏书起因必在缘遥。嫡王子缘遥因身体原因,一直隐居,这几年,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打探缘遥王子的消息,均无果。缘遥不单单是神秘的,他就像一个永远都找不到影子的人。你找不出他的缺点,更找不出他的弱点。久而久之,缘遥被传成了鬼方的神话,他比鬼王更可怕。

    “冬岛就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都被翻了四年了,耗子都能分出雌雄了,却就是找不出一个缘遥,或许,缘遥根本不在冬岛,就在京师内。”信陵君猜测。

    “若在京城里,岂能像个影子一样,四年连点儿气息都探不到?”长风怀疑的有道理。缘遥好歹也是鬼王的嫡子,即使再怎么低调,也不可能身边不带官员和婢女。

    “若是有鬼王这样的父王,也不是不可能的,鬼王少时便心狠,为太子之时便有野心膨胀,腹黑,权谋,心坚都不在话下。”信陵君是鬼王的异母弟,也是先王的宠妃,郑贵嫔所出,曾经对王位,他也有过梦想。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鬼方国数千万张嘴,对鬼王的评价也褒贬不一。近几年经常听的一个词是暴戾。奴隶的增加,盛行了陪葬之风,大批的奴隶被掳来,没有剩余价值后就做了王族或贵族的陪葬品。鬼方国传到鬼王手上,已过半百,经过这五十多年的发展,疆士已达空前壮大,在经济和法治上也都取得卓有成效的整治。

    “若是如此,缘遥王子定也深不可测了。父亲怎还这般放松?”

    今日在朝堂之上,信陵君终于出了多年来的一口恶气,虽被削了权,但终于将王家这根钉子拔掉了,信陵君心中舒畅,与长风对饮。“看来王理马上又要择其他官职了。”

    王宫内院也反应不同,以庄贤贵嫔为代表的王权一派,缘熠和缘炜均没有分封,影响不大,万家忧愁中,只有庄贤娘娘独乐。高兴完之后,她又愁上心头,是不是缘遥要回京了?

    “冬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庄贤娘娘问身后的靖康。

    “回娘娘,还没有。”

    “都四年了,这是躲在地宫里吗,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庄贤娘娘轻揉了两下脸颊,乏意上来,眼睛也酸痛。她让靖康多留意英仙宫。

    “大王昨日又带了八王子外出?”庄贤也听说了永昌侯爵府的宴席,杨轩在今日上午已添油加醋地在她面前详细描绘了八王子的英气和谦和。对自己的两个外孙,杨轩是不满意的,自身本没有嫡子的光环,却还不努力,一个玩物丧志,对权势敬而远之,一个鼠目寸光,无政治觉悟却总是处处批判别人

    “是的,这几日,大王经常过问八王子的功课,外出也只带八王子和剑洪将军。”

    庄贤娘娘脸都变形了,好不容易盼来吕倩咽气,却留下一子继续让他们母子的日子出不了头。“大王是真心想立缘弘为太子吗?”

    “鬼方四百多年来一直都是立嫡。”靖康再次提醒了庄贤娘娘。

    “本宫知晓,让人盯紧缘弘。”身为王族,庄贤娘娘又岂能不知靖康所说的原则。但原则的废与立都在一念之间,如今鬼王对缘弘的这般荣宠,就是在打破立嫡的原则。

    宝华殿和安华殿都大门紧掩,六王子缘稹和八王子缘弘也都听闻了今日早朝的内容,这分封也很快会落到他们头上。削藩这步棋,二人都没有看懂。建国初期,为对抗怀姓九宗,将宗室都分封,既为保卫王室,也为守护王权,如今,却又自己举起刀,大刀阔斧地砍下去,这一刀下去之后,不知道剩下的会是什么。

    炽烨站在院子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靛蓝色的长袍,袖口镶绣着银丝暗纹滚边,腰间束一条青龙凤纹锦带,上面挂着一块墨玉,经年打磨已极有光泽,古朴沉郁,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倘大一个信安王府,只有他与几个家奴,夜里显得冷清、孤零零。北齐秘府在傍晚时带回了裁撤宗室兵的消息,明日圣诣一到,西南的天也要变了。炽烨想到他父亲,鼻孔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信安王府这块牌篇压在他肩上八年多了,若连最后这点宗室兵都保不住,世子的头衔怕也要一并摘给炽练。培星回来后,他紧绷的侧脸舒展开,脸上的愁容应该也化开了。

    “世子,已经办妥了。”

    炽烨只点了点头,攥紧的拳头松开了。“去监察寺吧,邓汉炎也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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