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回府后极为气愤,清明俊秀的脸也已经变形了,一向风姿安详文雅,平时从来都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当年为抗击东夷,是王衍举荐了还在德县的邓荣,本意是想借口抗击东夷之战灭掉邓家,可邓家庶子邓汉炎却屡建奇功,不仅恢复了邓家权势,还让邓家在朝堂之上成了圣前红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年在邓家身上,王衍没有少费气力,王衍一直担心的是缘遥与邓家结亲,对邓荣的防远在杨轩之上。当年,缘遥在西南得胜回京后,还好邓家被流放,是吕明仕帮他拔掉了这棵心头大患,又适逢缘遥离京去冬岛,老天爷也帮了他一把。而这一次,天意并没有再次站到他身后。
“这个邓公仁(邓荣的字),真是养虎为患啊,太不识抬举了。”
“父亲,儿子觉得问题就在那个庶子邓汉炎身上,放任下去,邓家权势要远超我们王家。”
“吾岂能不知,原以为当年流放时已经斩草除根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父亲交给儿子吧,儿子会让这个邓汉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在事关家族利益问题上,王衍还是颇信王恒的决断,他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默认了王恒的话。有了父亲的批示,王恒胆子也壮了,回院里便差人叫来了韦沧。
邓汉炎一早收到了京城送来的诏书。中午时分便启程往回赶,此时,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的过了阳基山谷口,快傍晚时分,队伍行到了渭河口岸,远眺过去,北冕城若隐若现地嵌在墨峦峰上。上一次回到北冕城还是两年前奉诣抗击东夷时。
从地势上看,北冕城依山傍水,地势易守难攻,身后是鬼方国的神山,墨峦峰,主峰高五千仞,险峻不可攀。组成墨峦山系的还有神禹山,神禹山与墨峦峰地表相接处有一谷底,正是北冕城人人耳闻,却不得进的禁地——墨峦府地,传言,墨峦府地洞底产黑色玉石,府地之内受玉膏润泽,集天地之灵气,可媲美王母的瑶池。神禹山地势占据高点,极难攻,鬼方国的王城就坐落于此。北冕城处于鬼方天下之中的位置,水路陆路都发达。西北阆风岩流淌下来的正是这片土地的母亲河——渭河,渭河流域发源于墨峦峰,穿阆风岩而过,流经北冕城,火烈岛和榄岗城以及岩榄北堤,经西南狮岗城注入渤海,其支流墨水河穿瑶玉岛而出,流经石牌岗,注入东海。渭河两岸土地多以丘陵为主,分为干季和雨季,每年雨季来临,渭河两边总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场,所以,渭河两岸的土地产骏马。到了渭河口岸,往前一百里就到京城了。
行至火烈岛时,邓汉炎让随行的侍卫都下马休息。一股杀气却扑面而来,邓汉炎转身时,有两个士兵已经倒地,袖子已经被撕成布条,胳膊上的皮也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身体在地上抽搐着。对方没有用剑,只用掌就将两个士兵劈倒在地上,邓汉炎拔剑飞身而上,剑落在黑衣人的背上,却如同砍到石头上一样,没有伤口,这一剑,邓汉炎可是用了五成的功力啊。黑衣人转过身对着邓汉炎,身高七尺,黑纱遮面,只能看到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眼睛像鹅卵石一样大,眼珠很黑,眨眼的工夫,黑衣人面前的五个人都已经倒在地上,邓汉炎提剑攻到他的面前,两柄剑砍在一起,对方在力气已经压倒了邓汉炎,邓汉炎后退了一大步,此人剑法诡异,出招却看不到剑,邓汉炎的左肩吃了一剑,一记凌利的掌法直取邓汉炎手肘,掌心如墨,腥气四溢,露出鹰一般的双眼,邓汉炎身子一侧向右躲了过去,被劈中的树叶连着树枝纷纷落下,像是被故意折断似的,他心底在想。“此人在力量上也压过我,挥剑速度又奇怪,几乎看不到他的剑,而且,这掌法招招取人性命,到底是何人?”韦沧已占上风,他步步紧逼,举剑向着邓汉炎,这一剑擦着邓汉炎的肩头落他身后的侍卫胸口,侍卫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喷在了地上。看得邓汉炎也心惊,三十个侍卫,已经死了一半了,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萎缩,渐趋枯干,成了干尸,节节败退的邓汉炎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来,回京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比五年前还要凶险。在邓汉炎准备硬拼时,十几条人影落到眼前,看装束邓汉炎立刻知道了身份,是邓府的家兵,皆青衣冠发,不认识的还以为是道友,邓府这些家兵都接受过专业的武学训练,邓汉炎的心稍稍平静,败局并没有被扭转,十五个家兵,已经失了五个。
“公子先行一步吧,此人交给我们。”领头的家兵与邓汉炎交谈道。
“不行,要走就一起走。”邓汉炎本是带兵之人,早已将自己的性命与军队系在一起,兵者,凶多吉少,载尸而归是常事,但没有临阵脱逃的军纪,再加上他也是邓家的人,更不可能将自家兄弟置于危险之中。
韦沧的血煞功虽然厉害,但对体力要求也高,一旦以一敌多,体力消耗过大,掌力会减弱,剑速也慢了下来,邓汉炎看出了破绽,重阳剑法古朴扎实的剑风渐渐占了上风,长剑大开,一股雄浑之力逼到韦沧面前,剑尖上幻出几点寒星,直刺韦沧的胸口,这一剑若是再正一点,会刺中韦沧的心脏,韦沧趁着体力没有损耗太多,转身逃走了。
过了叠翠桥,进到北冕城时,天已经黑透了,沿着永安大街西东就是邓府了,坐在马背上,邓汉炎已经看到邓府门口的巨石狮子,蹲坐在方石底坐,精神焕发地张望着前方,威严一如九年前他第一次到邓府时。邓府并不气派,看上去像现代的四合院。红黄相间的琉璃瓦增添了一点贵气。屋顶的四角雕着几只大鸟,应该是凤凰。廊檐下画着绿色的壁画,周围烫金,宅第的大门为三间,左右各有一扇角门,府门外有灯柱和上马石。邓汉炎下马后,便有家奴将马牵走,他径直进了邓府,进门对面就是一琉璃影壁,上雕云龙九条和飞鸟玄龟。象征着家宅平安。看到这幅影壁,邓汉炎更觉心中沉重。
“汉炎……”邓荣迎上去。
“父亲……”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旁人看来不像父子,反倒像兄弟,亲密中总觉得有些生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邓荣心中欢喜,连说了两遍,他拍了拍邓汉炎的肩膀。“一直赶路,一定辛苦了,我让厨房准备了晚饭,快去换身衣服过来陪我喝两杯。”
在饭桌上,邓汉炎提起了今天遇到的刺杀,在邓汉炎没有回来之前,家兵已经呈报给了邓荣。武将出身的邓荣,还是更相信武力能带来话语权,回京后,他精兵练将,终于有用上的这一日了。邓荣一直心事重重,邓汉炎说出来,他反倒觉得轻松了。“今日的刺杀,你觉得是谁所为?”
“父亲,此人极为厉害,不是一般的杀手,所用的武学招式,我更是见都没见过,应该不是京城之人,是这两年的陌生面孔。”
“会是吕明仕干的吗?”
“应该不是,吕家五子,病得病,死得死,剩下的多半不成气候,吕明仕虽任师氏长,能调到京城兵权,却被杨轩压制的一点儿权力也没有,应该没有这样的门客。”邓汉炎排除了吕明仕。邓荣陷入了沉思,到底会是谁呢?竟有这样一等一的高手。
吃过晚饭后,邓荣带邓汉炎在邓家祠堂上香,告慰全家人的在天之灵。今日终于可以闭上眼了。只是讽刺的是,邓家获罪因吕家,得大赦也因吕家。
刺杀失败后,王衍让王恒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王恒派韦沧避风头去了冬岛。顺便查探隐居冬岛四年,缘遥王子的消息。
邓汉炎回调,京城里的形势与他两年前离开时变化不大,眼下京城势头最盛的还是永昌侯府王衍家和安国公府杨轩家,杨家是传统的贵族豪强,杨轩也是两朝元老,虽不是开国功臣,却是鬼王复利当朝重要的幕僚,在他父王昼司去世时,他的叔叔和两个弟弟都对王位虎视眈眈,是杨轩带着贵族行君王礼,迎他入武仙宫,封公也理所当然。家门兴起是因杨庄成了鬼王的贵嫔,现如今,杨家权倾朝野,杨轩为太保,常常得以在鬼王身边,颇受鬼赖,是鬼王管理鬼方国的顾问,集大权于一身,为一国之首宰,群臣之首。朝堂上下无人不尊,无人不敬。权力膨胀的过程,也是人心膨胀的过程,这几年,杨轩出行十分奢侈,仪仗队的规模有半个营,前不久刚结束的寿宴,也是大摆流水宴七天七夜。在吃食上极度重视,天天要花费1万钱来做伙食费。他还到处说自己连个下筷子的吃食都没有。杨家人丁不旺,杨轩的二子杨浩和杨槐,没有一个有他们姐姐那般地位,多半是依仗着自己姐姐的权势和富贵,自在而居。
在城西是王衍的永昌侯爵府,王衍娶的是司徒崔亮的妹妹崔晓柔,崔晓柔性格火爆,易冲动,但二人感情却如胶似漆。在生三子王理时,因难产而亡。晓柔的离去,王衍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对王恒兄弟也不闻不问。王恒幼年的多半时间都是在崔亮家度过的。直到王恒与崔亮的女儿崔玉丽私定终身,王衍才如梦初醒,崔亮虽是亲家,但并不是王衍想为王恒选的理想的婚配,崔家只是一中型贵族,崔亮又为人傲慢轻狂,四面树敌,他的长子崔少谦就因这火爆的脾气早早地丢了性命。这桩婚事敲醒了王衍的警钟,若再沉沦下去,恐怕王家也会如萧家一样败落。王衍出来主持局面,又续娶的现在的夫人,有氏,有氏是九宗之一,有氏在嫁给王衍后,生一子一女,王家就同时有四个嫡子,而之前的嫡长子王恒明显被最小的嫡子王啸处处压制。
复出后的王衍比杨轩,要低调的多,他极少在朝野中曝光,但他的影响力却仅次于杨轩,靠着王家贵族和累世功臣的声望,即使没有庄贤娘娘这么强的政治联姻,他依旧在朝野中享着极高的声誉,他识大局,懂笼络人心,人也生得慈眉善目,一幅德高望重之相,又总是积极解决诸位王子的摩擦,缘礼将之奉若精神领秀,也正如此,鬼王对他的戒心也最重。
在北冕城的最南端,临渭河边是乐正冯志的冯府。冯志既是贵族,也是九宗之一的冯氏,在九宗之中,冯氏一支并不太起眼。冯志也继承了先祖的性格,隐忍、不好出头,说白了,就是胆子小。冯家世代书香门第,靠着祖上的积业,冯愚封荫官乐正,衣食无忧,父子二人喜爱的都是文人雅乐,正因冯志与世无争的个性,让鬼王少了提防心,鬼王喜好能力平平之人。
冯府地处渭河下游,占地最多,内多丘陵,北边靠守阳山的领事林产铜矿,这是冯府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鬼方国国库的主要根基。渭河沿岸有天然的青草牧场,是骏马的栖息地,在这片洋洋洒洒的牧场上,看到的骏马比人都还要多。这些马也习惯了散养,每日都懒散自在。一如冯志的性子,在这北冕城,九宗仅剩的四宗中,最没有脾气就是冯志,最没有野心的也是冯志。
此次邓汉炎回调,变化最大的是京城的兵权,瞬间被稀释了。这兵权来之不易,转移却是瞬间的事情,都在一念之间。当年鬼王为防一方霸主,连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信安君都不信任,西南虽有信安王府,鬼王为了牵制宗室,硬生生将邓汉炎调去狮岗城任刺史,瓜分了宗室兵权。一个上午,永安君缘礼和成安君缘瑞,以及六王子缘稹都一一来到邓府拜访。前来拜访的这几个王子,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军中,都没有强有力的支持,都希望背后有中央军势力。
邓汉炎也想抓住一方,壮大家族势力,但邓荣不以为然。自从邓汉炎从狮岗城回调,他已品出政局的错综复杂,没有授意邓汉炎任何与王族有关的行动。
邓荣为人耿直,不善言辞,与他父亲邓图相比,少了些机警,邓图虽是武将,却有着不输于文将的谋划,他曾评价贵族是一群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志大才疏、色厉内荏的家伙。在建国之后,他慢慢收起锋芒,这种功高盖主的武将,对任何一位君主都是一把双刃剑,战争时可利用,但国泰民安之时便是危险的。因此他为人处世都十分低调。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很少出谋划策,也不呼朋引类,就连为唯一的儿子邓荣缔结婚姻也不攀附豪门。邓荣有着邓图的品性,却没有邓图的智慧,这些智慧后来更多的体现在他的嫡长子邓贤身上。作为臣子,他精忠爱国,长子为鬼方战死,夫人和其余三个孩子却被朝廷流放而死,杀子之仇虽然排在国家忠义之后,但这又如何能让他提起兴趣来用沾满鲜血的权力作斗争?他所有的理想都在流放那三年磨灭了,再次回到邓府,他已经没有往昔的政治抱负了。恰恰是他的“无为而治”让邓府平稳地度过了两年时间。这两年,鬼王多将重要事交与邓荣去处理,但也因为他的公正,让他在朝野之中也受尽排挤,还好,宣威将军邓汉炎正是其子,这多少解了邓荣做人太耿直的危机。即使受鬼王器重,邓荣却并不念这份恩宠,被流放的三年始终是一块好不了的伤疤,但在国家忠义这件事上,邓荣初心不改。。
邓荣觉得,这三人都不是理想之选,他命邓汉炎。“心无旁鹜,追随缘遥。缘遥掌权,最有机会弃用外戚杨轩和吕明仕。他们登门,皆为兵权,为何武安君没有登门拜访,武安君不仅战功赫赫,又手握西一师兵力,看不上你手中的这点权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政治上,营党结私就是最大的祸事,在朝二十多年,邓荣岂能不知。事实上,邓荣不选这三人也是有道理的,邓荣虽没有他父亲的智慧,看人的眼光却很毒辣。没有政治野心,就不会有思想准备、组织系统,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会面。而这危机恐怕是鬼王料不到的,一天之中来了三位王子。
永安君缘礼,表面上宽宏大量,实际上嫉贤妒能,他用王衍,却又不能给予充分信任,王者,需有容人之度,亦需有摄人之威,这两样,缘礼都没有,更要命的是,他迟重少决,反应迟钝,优柔寡断,决策总是慢半拍,这是政治斗争的短板,与他的胞兄弟武安君性格天差地别,他果敢、英勇好武,西一师的亚长就是他,执法如山,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手上军士虽然不多,但将士们都忠心侍主。果敢之人就容易剑走偏锋,刚復自用,缺点也是固执、狂妄,可能,这些将士们是惧怕缘礼的威严,缘礼尚刑法,甚至使用严刑酷法。缘祁立法和执法确实很严,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也是性格使然。缘祁嗜杀的性格,在这些酷刑背后,铁面无私和心狠手辣是并存的。仅仅十九岁的年纪,缘祁杀的人怕是跟他父王不相上下,而且杀起来毫不手软,既有铁腕性格又有霹雳手段,若是为王,怕是会辛苦下面的臣民。跟缘祁相比,成安君缘瑞就显得太普通了,看起来温文尔雅,宽宏大量,风度翩翩,几乎个个龙子凤孙都有这些标签,着实没有可圈可点之外,普通到大家都很记起四王子的存在,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心如明镜,他跟缘稹一样懂政治,二人都是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者,但缘瑞有一点比缘稹不过,他的虚荣之心,让他显现了两面性,对有权之人极尽谄媚之态,其实心理阴暗。他见不得别人比自己风光,容不下别人比自己聪明,受不了别人比自己正确。说白了就是清高,于是,他的第二张嘴脸就出现了,在他人面前又喜装腔作势,用自己王族的身份和血统的高贵来沽名钓誉,所以那些自命清高的人都投靠了他,可惜他们徒有其表,其实没有真才实学。缘稹最接地气,他知道脚踏实地,胆小,也没什么大的见识,容貌奇伟的缘稹反而在邓荣这里评分最高,他很能沉得住气,他既懂得如何能规避风险,又懂政治就是凝聚人心,这种人总能后发制人。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到祖宗的法制,鬼方国的太子一定是嫡长子缘遥,搞政治斗争,必须正义,至少要有一面正义的旗帜,嫡长子缘遥就是这面旗帜。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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