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小镇。
小镇私塾。
“阿嚏、阿嚏。”欧阳凌云连打两个喷嚏,吸了吸鼻息,叨叨念,“准是柴无缰这浑小子在骂我。”
端木秀侍弄花草浇着水,闻言也不回头,只是脸上微微泛起笑意,轻声道:“又想无缰了吧。”
“胡说,谁会想那浑小子,要想也是想月儿丫头,又可爱又温柔,哪像浑小子就会气人。”欧阳凌云把手上的书合放在石桌,一口否认。
“我看你也是乐在其中。”端木秀不置可否,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思念的神情,“我倒是真想念这两个小家伙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一年,以儿子欧阳格玉阵亡沙场为开端,大变即起。
那一年,丈夫欧阳凌云被按上叛国的罪名,在一夜之间,从荣耀无比的国之栋梁,变成千人万人唾弃的叛国贼。
那一年,端木家为了撇清和欧阳家之间的姻亲关系,避免被叛国一案牵连,端木家家主端木器,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对外宣称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更是落井下石,大肆捕杀忠于欧阳家的将领和家臣,以此洗脱叛国共犯的嫌疑。
那一年,温婉的母亲为了保护女儿,还有不少至交好友,都不惜以死亡为代价,只给自己谋求了一线生机,最后才能逃脱父亲和皇帝的围剿。
这一场巨变,儿子死了,母亲死了,父亲不再是父亲,有的朋友背叛自己,有的朋友挽救自己,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端木秀也以为自己死了,再也找不着活的感觉,之所以还活着,是为了给欧阳凌云一个活着的理由。
他和她,是彼此的理由,可也是彼此的心结。父亲端木器的背叛,他恨之入骨,忍不住对她心存芥蒂;母亲和儿子的死,他痛苦,对她也是心怀愧疚。恨与愧疚的交织,她知道这些年他也活得不轻松,可沉重的自己,实在无力去劝慰他。
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直到后来,柴无缰和江月来私塾进学,猝不及防地进入了自己的生活,灰茫茫的世界才有了色彩,有了生气,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柴无缰的调皮胡闹,江月的温婉可人,无声无息之间,滋润着自己冰冷多年的心,重新找回了笑脸,他相信欧阳凌云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心结才渐渐解开。
听到妻子说自己乐在其中,欧阳凌云这次没有否认,别看他经常被柴无缰气得直跳脚,可和那小子斗智斗勇,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特别是自己占上风看柴无缰吃瘪的时候,那酸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欧阳凌云抚须微笑,“月儿不用担心,没什么问题,就是浑小子嘛,呵呵……”欧阳凌云笑了笑,没有继续说,只是看他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一想到浑小子被顾空揍得要死要活的场面,他就浑身舒畅。
端木秀无奈轻轻摇头,转过脸来,瞪了欧阳凌云一眼,没好气地说:“一把年纪了,还和一个孩子怄气,你也好意思,真是没羞没臊的。”
欧阳凌云撇撇嘴,“那小子太浑了,就是欠收拾,你看他,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尊师重道的做派,牙尖嘴利,说话刻薄,变着法子捉弄我,不是把我的椅子偷偷锯断,就是在我的茶杯里放巴豆,各种花式恶作剧,层出不穷,你也说我一把年纪了,还成天警惕着他,我也不容易啊。”
“他怎么就不捉弄我?这孩子又是给我捶肩,又是帮我提水浇花,是个乖孩子。我看你就没个为人师表的做派,还怪孩子。”端木秀放下水壶,走到石桌旁,坐下轻轻捶捶腿。
“哼,这小子就是个两面派。就没见他对我殷勤过,连句好听的话都吝啬得很,还总怪我叫他抄字。”
“我看你就是吃醋了。”
“开玩笑。”欧阳凌云语气一窒,“我会吃他的醋?十个柴无缰,也比不过一个江月,还是月丫头好,嘴巴甜,还知道给我帮忙,她才是个乖孩子。”
“月儿也是个好孩子。”端木秀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没在身边,还真是不习惯。要是格玉还在,咱俩的孙子,差不多该比无缰和月儿大几岁吧。”
欧阳凌云把手放在端木秀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是啊,格玉也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我这父亲。”
“这些年我们一直刻意回避提前当年的事,其实是不对的。越是回避,越是容易钻牛角尖。”端木秀反手抓住欧阳凌云的手,柔声道,“格玉这孩子,一直把你这个父亲当做榜样,以你为豪,以你为傲,他不会怪你的。”
欧阳凌云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端木秀知道他还没放下,也知道强求不得,淡淡一笑,“无缰和月儿就像是我们的孙儿,也算是老天对我们的补偿了。”
欧阳凌云不屑地说:“那浑小子是老天派来惩罚我的还差不多。”
端木秀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所以你把他交给顾空?你明知道以他清冷的性子,无缰落在他手上,非得被收拾惨不可。更可恶的是,你还特意写信叫顾空收拾他,这不是火上添油吗?哪有你这么设计孩子的。”
欧阳凌云被她说的心虚,只是不肯承认,喊冤道:“这哪里就是设计了?像面瘫空那样的武学宗师,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拜他为师,吃点苦头算什么,浑小子能跟着面瘫空学武,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柴无缰要是知道欧阳凌云给顾空起了“面瘫空”这个外号,这次一定不会和老师抬杠,还会大呼英雄所见略同。/}酷@匠s‘网w首.发0
端木秀盯着他,重复问一句:“你真没设计他?”
欧阳凌云心想,我当然设计他了,但这是阳谋,只要浑小子见识了面瘫空的本领,就算知道我的设计,他被面瘫空虐个千百遍还是心甘情愿。
不过这不能承认,打死不能承认。
“当然没有,我这都是为他好。”欧阳凌云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等浑小子回来,我们要怎么跟他说他母亲的事?”
端木秀沉默一会儿,“实话实说吧,说他母亲在他去学宫不久,也离开了小镇,然后把他母亲留的信交给他就是了,相信书信里会交代清楚的。”
欧阳凌云沉吟一下,猜测道:“浑小子的身世不简单。”稍微顿了顿,“黑熊说是他大舅,对无缰也很亲昵,可我看得出来,黑熊总会不自觉地对他母子俩表现出一些恭敬的态度来,不像是亲人,反而像是下属。”
端木秀没有插嘴打断他的推测,等他继续说。
“我试探过黑熊,有久经沙场的气息,武力估计和阿列是一个等级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端木秀这才有些动容,她了解项列的身手,乃是战场上的无双猛将,正因为如此,能够和阿列相提并论的人,武力值绝对惊人。
她本身就是极富智慧的人,很快就联想到,能让这等战场猛将甘愿卖命的柴无缰,身世一定非比寻常,有可能是将门子弟,但却在青山小镇这样偏僻小地方隐居这么多年,很明显,其中也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故事。
欧阳凌云继续说:“浑小子的身手敏捷,身体反应能力和控制能力都非同一般,但却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这显然是黑熊刻意为之,想必是不希望被人看出功法底细,进而追查到浑小子的身世。”
端木秀问道:“所以你没传授无缰家传功法,而是舍近求远,让顾空教他武学,也是担心他被有心之人看出,联想到和你有关吧。”
欧阳凌云承认,“我仇家太多,若是被人发现他和我有关系,危险性太大,我不能连累他,让他去跟着顾空,是最好的选择,顾空比我更能保护好他。”
端木秀认可这个说法,顾空乃天下有数的宗师,哪怕是掌管一国之力的皇帝,如非必要,一般不会轻易得罪这样的武学宗师,而且顾空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被他惦记上,任凭谁都要寝食难安了。
顾空,可谓是天下最粗的大腿之一。
“照你这么说,她母亲这般费尽心思隐藏孩子的身世,说明无缰的身世,会让他处在危险之中。”端木秀面色一变,“所以他母亲此去,也是有极大危险的,危险到不敢带上儿子,只能在安排好孩子的后路,才敢离开小镇。”
欧阳凌云点了点,面色凝重。
“你早就猜到了?怎么不早说。”
欧阳凌云苦笑道:“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那你现在又说。”再讲理的女子,不管年纪大小,都会对心爱的男子不讲理。
“我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和浑小子交代,这才和你商量一下。”欧阳凌云举手投降,表示知错,“你也知道,浑小子从小就没有父亲,等回来的时候,又发现母亲失踪了,那他肯定受不了。你的话比我管用,浑小子犯浑的时候,你劝几句,他听得进去。”
“哎哟喂,这心操的。平日里是谁埋汰无缰这不好那不好的。”
欧阳凌云求饶道:“秀儿,行了,你就别挖苦我了。”
端木秀轻啐一口,“都什么年纪了,还秀儿秀儿叫,你不害臊,我都臊得慌。”
欧阳凌云理直气壮地说:“说好叫一辈子的,那就是一辈子。”
“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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