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邻湖,湖中偶有鱼儿跃出水面,噗咚一声又掉了回去,洛启殊面朝碧绿的湖泊,手中拿着小石子,隔一会儿就扔一块,不发一言,身后站立着端木耶。
两人在离开武斗场后,洛启殊叫上端木耶,两人就来到这湖亭子,,洛启殊也不说话,捡些石子就来打水漂,打起一圈圈的涟漪,环湖有林木郁葱,红花绿草,风声兮兮,平添一份静谧之感。
洛启殊威武雄伟,端木耶潇洒飘逸,引得诸多学子侧目,只是两人皆是身份不凡之辈,在学宫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寻常人也不敢随意靠近,生怕犯了忌讳,得罪了这两人。
端木耶轻声说道:“洛哥,你叫我来,却不说话。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从这声称呼里,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亲近。
洛启殊停止了扔小石子,没有立刻提问,却反而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
“端木,你说人像不像湖中的鱼儿,看似自由自在的游于水里,可能游的范围就这么大,有些鱼儿觉得这就是整个世界,湖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足够游一辈子了;可有些鱼儿跃出了水面,看到了世界不止这么大,除了这个湖泊之外,还有岸上的花草山峦,还有天空的蓝天白云,然后他们想去,可是,有些事不管怎么努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鱼儿长不出四条腿,走上岸边,鱼儿也生不出双翼,飞上天空,想去,去不了,想得,得不到,一切都是徒劳的。”
洛启殊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叙说着,“你说,是看不到世界的鱼儿幸运呢?还是看到世界的鱼儿幸运呢?你想做前者,还是后者呢?”
端木耶沉默片刻,说道:“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不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自由吧。看到了世界这么大,却去不了,这是最大的不幸。可若我身而为鱼,那我就是名为鲲的鱼。”
“鲲吗?”洛启殊沉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端木耶一脸向往,豪气干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巍乎壮哉!”
洛启殊猛然转过头来,盯着端木耶一会儿,端木耶平静回视。
洛启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既有青云之志,那你为何还要故意输了决斗?我知道,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你也有足够的把握硬挡住那一剑。”
端木耶张口欲言。
洛启殊沉声说:“端木,你不用着急否认。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实力吗?既然你答应了出场,为何还要故意输。”
端木耶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洛启殊。
洛启殊一看,瞳孔微缩,这是一张赌局凭证,下注赌的愕然是周社胜,还是一笔巨额赌注,顿时心生怒火,直视端木耶。
“如你所猜测的,我在下场之前,就决定输了,这是我暗中命人下注的。”端木耶也不心虚,语气平淡,“这张凭据,你收好,这笔钱足够抵消你洛家在这次决斗的损失,算是我弥补你的。”
洛启殊压制心头的怒火,若站在面前的不是端木耶,不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相信自己很难保持理智,此刻二话不说一拳就砸过去了,质问道:“端木,你不知道这场决斗所代表的意义吗?你这是把国家荣誉当成儿戏吗?”`更新bA最W快j_上、酷$匠网~|0
“洛哥,你先别生气。”端木耶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问道:“你知道欧阳家一案吗?”
洛启殊眉头一皱,不知道端木耶提这事干嘛,但还是回答道:“当然知道,这虽是一桩陈年旧事,可在七年前,皇帝登基不久,为欧阳家谋反一案平反昭雪,欧阳凌云被追封荣国公,谥号忠武,清算了一批老臣,还昭告天下,寻找欧阳族人,许诺封官加爵。”
欧阳家叛国一案,虽说距离端木耶这一辈人太遥远,洛启殊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可端木耶做不到。
因为端木家和欧阳家曾是姻亲关系,祖父就是欧阳凌云的大舅子,那桩旧事,一直是祖父心中的一根刺。当端木耶被青阳府主点评“有望凌云”四字时,祖父看他的目光,就隐隐有所变化。
端木耶当时就心生不解,于是开始去调查,随着了解的越来越多,才明白祖父在那桩叛国案里,失去了最敬爱的母亲和最疼爱的妹妹。
“有望凌云”四个字,对于别人而言,是荣耀,是未来,可对于端木家而言,就是恶心人了,毕竟端木家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尽管可以解释说是受小人蒙蔽的大义灭亲之举,可落井下石一说,总归是事实。
洛启殊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激昂起来,“当年的欧阳世家,何其显赫,欧阳凌云和欧阳格玉,一门双军神,何其荣耀,如此英雄豪杰,竟遭奸臣陷害,叫人愤怒惋惜。幸好当今圣主,英明神武,能为欧阳世家平冤昭雪,以慰亡魂。唉,正义虽说迟到了,但总归还是来了。”
看着洛启殊那副热血激愤的模样,端木耶心里暗道,洛哥,你总是这样,一心忠君报国,满满的忠贞和荣耀。当然,还有天真,这算什么正义呢?不过是改朝换代,皇帝需要清除老臣,安插心腹来巩固皇位的君王手段罢了。
面对洛启殊,他总觉自己是个内心的阴暗混蛋,端木耶略微走神,很快就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可这对于死去的人而言,这些荣誉又有何用呢?”
洛启殊不解,“你究竟想说什么?”
端木耶说:“祖父曾经跟我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端木耶没有说的是,祖父在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是发现他在调查旧事的时候,于是主动找他谈起的。祖父说,欧阳家一事,不仅仅是被奸人陷害,皇帝被蒙蔽那么简单,恰恰相反,这本就皇帝内心的本意,当初欧阳家一门双军神,功高盖主,欧阳家太强了,强到引起先皇的忌惮和恐慌,所以皇帝在明摆着疑点重重的情况下,匆匆地草率结案,将欧阳家叛国一案做成铁案。
祖父说,端木家就是在看清局势之后,选择了明哲保身,因为知道了欧阳家是绝对不会造反的,哪怕被逼到那种绝境,依然会为了顾全大局而决然不反,在这种情况下,端木家就得和欧阳家切割清楚,如若不然的话,就得和欧阳家一块灭亡。
祖父还说,孩子,你的天赋,有可能让端木家成为下一个欧阳家,但在你有能力抉择的时候,爷爷希望你不要重蹈欧阳凌云的覆撤。
端木耶还清楚的记得,祖父在说出这句话时,那种复杂眼神,隐晦难测。
看着微风吹拂起浅浅的波纹,端木耶平静地说:“太出名的人,死得快。”
洛启殊沉默良久,说道:“如果做事畏首畏尾,谈何青云之志?”
端木耶转过脸看着洛启殊,突然说道:“洛哥,如果你的命是一众袍泽拼死换来的,你就会惜命了。”
洛启殊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当初端木耶遭遇埋伏,洛启殊带人去接应,只有满地的尸首,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也找不到,所有人都觉得凶多吉少。
最后还是端木耶自己回到军营,满身的血渍,浓烈的杀气,问他话也不应,不发一言把自己关起来,三天不吃不喝,出来后,话也说,饭也吃,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以为他振作起来了。
可作为端木耶从小的玩伴,洛启殊看得出来,端木耶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他看不透了。
端木耶笑了笑,“洛哥,你知道吗?你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可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注定成不了你。”
洛启殊苦笑道:“成为我什么?你不是也说过我天真吗?”
端木耶不置可否,说道:“我兵事推演再厉害,别人也不会过于忌惮,他们只会觉得我纸上谈兵,可要是武道修为让人忌惮,那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
洛启殊暗叹,无言可对,当初有谁能猜测到,燕国军方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为埋伏一个小小的校尉。
洛启殊转而说道:“不过卫君斐也了得,我虽然输,但也输得很辛苦,那一剑的锋芒,让人赞叹。”
洛启殊能够理解端木耶的这句话,卫君斐那一剑的风情,着实惊艳,只要端木耶稍一不留神,非死即重伤,所以端木耶的输,实际是冒了巨大风险的。
洛启殊若不是对端木耶的实力知根知底,又怎么能够看出端木耶是故意输的。
端木耶双手负后,默默地看着远方的山峦。
洛启殊重重拍在端木耶的肩膀,傲然说道:“天下若无豪杰天骄与之争锋,人生在世,岂非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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