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宋聊聊正闲着无事捧了本书看,阮堂演进来后,就偏着头跟她一起看,偶尔讨论两句。五昭拿了烤好的野兔肉来,寡淡无味的肉实在是不符合两人的口味,草草吃了几口就都不吃了。
马车里很静,但外面火堆处的人倒是十分热闹,吃着肉喝着酒,兴致高昂。
闹了好大一会儿之后,被周归一声厉喝,该睡觉的睡觉,该守夜的守夜,都不敢再大声闹腾了。
五昭和阿荆肩并肩,裹着厚厚的毛毯窝在马车驾车位置,好在这马车还算够大,驾车空间也尚有余地可休憩。
宋聊聊靠在阮堂演肩上,昏昏欲睡。为了安全起见,两辆马车外面都有两个人守着,以防出现突发事件。
大概是到了后半夜时,阮堂演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外面那两个人在唠嗑,有个人小声道:“哎,你说云枕山那坟里埋的到底是谁?”
另一个人答道:“你眼瞎啊,那上面不是写着许燕山嘛。”
“你傻呀,我当然知道那上面写的人名是许燕山,那许燕山又是谁?为什么我们明明在查太子遇刺案,现在又扯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你就不觉得奇怪?”
那人好像是认真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这我上哪儿知道,我们大人那性子,我也不敢去问呀,不过嘛。”又转成神神秘秘的语调,“我听说呀,只是听说呀,你可千万别在大人跟前去嚼舌根。”
“哎呀,你就快说吧,大人最讨厌嚼舌根的人了,我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呀。”
“你知道太子殿下跟前有个叫做程音的侍女吗?之前突然跟人私奔了,就逃到我们去的那云枕山了,但后来不知怎的,她被太子殿下的人给绑回来了,身上还有伤,我猜,那什么许燕山的就是她的情郎,而人嘛,”他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太子让人杀的。”
“啊,不会吧。”另一个明显不可相信,“太子杀他做什么?”
“还能为啥,当然是情情爱爱咯。”
“你的意思是太子看上自己的侍女了?可太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犯的着为一个侍女大动干戈吗?”
“你不懂,这不仅是一个女人的事儿,更是关乎到太子的威信,一个小侍女不喜欢太子就算了,还敢跟一个平民百姓私逃出太子府,你说让太子的脸往哪搁。”
“哦,如此说,我便明白了。”
然后就是下半夜守夜的人过来了,还低低呵斥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让大人听见了,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那两人嘻嘻哈哈的讨饶了两句,渐渐就没声音了。
他们似乎是明白了,但马车里的阮堂演却不明白了,什么私奔,什么情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有句话此时却一直萦绕于心,许燕山又是谁?他从前只知道,自己是谢于青的徒弟,是朔东宋府的许燕山,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许燕山又是谁?
除却身份,他身体里到底流的是谁的血?他的亲身父母到底是谁?
肩上的宋聊聊动了动,阮堂演低眼去看,与她对视了片刻,那双眼依旧清明,他就知道刚刚的话,她也听到了,但此时外面还有人,不是可以说话的时候。
他伸手将她的眼睛盖上,在耳边轻声说:“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阮堂演自己却一夜无眠,他在想他们口中的那个叫程音的人,难道当日的假小玉儿就是太子身边的侍女程音,如果是这样,太子要人来杀他是为了什么呢。
阮堂演是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的,第二日一大早醒来时,马车里已经没有其它人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瞧见霍知难正和宋聊聊说些什么,他当即皱了皱眉头,喊道:“聊聊。”
宋聊聊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对霍知难说了句什么,小跑着去火堆旁端了一碗水,走到马车旁道:“这是钟一烧的热水,早上凉,你喝点暖暖胃,你喝完我们就出发,都等着你呢。”
阮堂演盯着霍知难,霍知难也盯着他,就跟在进行交锋似的。
听见宋聊聊的话,阮堂演眼神还是没离开霍知难,也不接,将身子往她那里一探,道:“我手不方便,你喂我。”
“你……”宋聊聊这才发现他在看谁,但也没驳他的面子,讲碗递到他嘴边,阮堂演这才有个笑模样,挑衅的扬了扬眉,不再看霍知难,然后后知后觉地问道,“哎,聊聊,你刚刚说的钟一是谁?”
“就周大人手下,小酒楼那位。”
“哦。”
周归见他吃过东西了,就招呼人继续赶路。马车里还是只坐着他们两个人,五昭两个坐外面驾车,阮堂演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面的人,周归的人马分成两队,一队前面带路,一队在后面跟着。
他确定外面的人不能听见他们谈话,方才开口问道:“昨晚那两个人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对不对?”
宋聊聊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毕竟早前与父亲谈话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说:“那个出现在你船上,带走阿燕的女子叫程音,是太子的人。”突地偏头笑意盈盈道,“阿燕在外面走了那么多年,或许真与那姑娘有一段情也说不定,毕竟那故事听着很符合逻辑。”
“怎么可能!”下意思就脱口而出,阮堂演信誓旦旦道,“这绝对不可能。”
“你这么肯定?”
“当然。”
“你能比我更了解他?”
“对呀。”自己能不了解自己的事情吗?
宋聊聊缓缓道:“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许燕山。
可他后几个字仍旧是没有说出口,脸憋的通红,也吐不出来一个字,宋聊聊见他不再说下去,眼睛微微下垂,掩饰了目光中的失落,轻声道:“是呀,他决然不会与程音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那程音究竟是为什么要带走许燕山?”阮堂演察觉到她的失落,伸出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揉搓着,“或者聊聊,你能告诉我许燕山又是谁吗?”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晚上,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喜欢问宋争,自己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每次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宋争都会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然后目露悲悯,说:“他是个好人。”就再也不肯透露一点信息了。
后来长大了些,能够明白宋争的悲怆,渐渐地他也就不再问了。
宋聊聊看着他,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眉,他的眼,又落在他的鼻上,她记得许燕山的鼻头有一颗极小极小的黑痣,若非仔细瞧,是瞧不见的,可如今阮堂演的鼻头上光洁如玉,什么都没有,许久她怅然问道:“阿演,你真的想知道吗?”
自小长大,两小无猜。
阮堂演太了解面前这个人了,此时此刻,她虽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但他知道现在的宋聊聊,心中一定十分难过。
他轻声道:“聊聊,你若是不愿说,那就不要说。”
宋聊聊的指尖仍旧落在他的鼻头,许久方才落下,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淡声道:“此时并非是好时机,外头人太多,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点,我会告诉你。”
虽然她答应过父亲,不能告诉别人,可既然周归已经知道云枕山的坟茔了,许燕山的身份迟早都将不是秘密,而且阮堂演并非别人,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
“公子,我看了眼地图,前面我们会路过青阳城,听大公子说,青阳多猴,且极其聪颖,抓耳挠腮,活泼可爱,还会模仿人类的动作,市井之中常有人带猴行走,甚为壮观。”五昭突地掀帘,大半个身子探进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要在此处停留吗?”
阮堂风见多识广,给他们推荐了不少好去处,但前提是一定得是在去往云仓之后,可现在他又不在跟前,京都城的二公子又不能跑了,路都路过了不留下看看,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这不是他的作风,也不是他家公子的作风。
阮堂演自然是想停留的,再说了,之前没记起五昭生辰,他心中过意不去,此时看着五昭一副期待到不行的样子,又不忍拒绝。
宋聊聊看出他的顾虑,提建议道:“要不我去跟周大人说说,昨夜都睡得不好,今日就在青阳落脚休整。”
“嗯嗯!”五昭迫不及待的发表意见。
阮堂演便掀帘叫来钟一,道:“钟大哥,能否跟周大人说说,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青阳城可好?这孩子十五岁的生辰,我们想带他去逛逛。”
钟一道:“稍等。”便驱马到了前面周归的身边,将阮堂演的话如实转告了,不消片刻,钟一返回来,道:“大人同意了。”
“替我谢谢周大人。”阮堂演也没想到看着严肃的周大人会这样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有些微微的意外。
钟一握着马缰跟在他们马车旁边,闻言道:“三公子客气了,我们大人说了,霍老太爷身子不适,也需要在镇上休息一晚。”
从今天早上开始,阮堂演都没有看见霍真,出于医者之心,他问道:“他是哪里不舒服?是旧疾还是路上突然病了,若是新病,又不是很严重的话,去城内抓些药,喝上两顿就能见效了。”
“怎么,三公子还通医术?”
“不,只是略知一二。”
钟一微微笑了,不置可否,“听那小厮说是老毛病了,只要不受冷风就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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