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师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淮安大旱,郡守与我钱家联姻,我钱姹妩的嫁妆,便是钱家这百年粮仓,一朝行救济之法,活人无数,想必你也是在其中的。”程夫人脸上一抹傲然,当年嫁娶风光,百姓齐贺,她当真被人敬成了救世菩萨。
“然而!”
程夫人话头一转:“你要明白,朝廷国库空虚,这么多年来,淮安官府里,是谁,一直在暗中补贴衙门。”
“夫人的意思是...”何师爷一听此话,心中骇然,好一个钱家嫡女,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打得竟是鱼死网破的主意。
“联姻,本来就等同合作,当年夺人所爱强行许婚,是我钱姹妩的疏忽,然而,最终淮安百姓免除灾难,我也无愧于天地!”
“但成婚之前,我丑话也说在了前头!我钱家嫡女,不可能让别的女人来分享我的丈夫!他程淮良选了福泽苍生,就必须放弃儿女情长,如今,他竟去重查当年旧事,难道是想再找那采茶女回来不成?”程夫人眉头紧皱,声音短促却有力,字字犀利如刀。
“若是他程淮良违约在先,我钱家,也不介意终止这份联姻!”
这一句终止婚约,彻底让何师爷还在坚持的滑头想法,分崩离析。
“程夫人,这..衙门多年仰仗钱家,还请程夫人三思...”何师爷额头汗渍津津。
“我也想三思。”程夫人端着茶杯,精明的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何师爷:“就看,何师爷给不给这个机会了?如今,我竟是连我家老爷的面都见不到,这矛盾,要从何解决?”
“下官...下官愿自带人马,追回郡守,并劝阻其不再调查当年之事!”何师爷心中一抖。
若是钱家真放任官府这般不管不程,可能这衙门不过半年,大大小小的仵作侍卫连工钱都发不出了。
朝廷的年奉每年堪堪够开支,那皇帝老儿打着勤俭克己奉公的名号克扣百官年饷,修陵建庙,追求修仙之道,底下早已怨声载道。
官府夹在贵族与百姓中间,日子着实难捱,要是没有钱家雄厚的财力支持,供不上皇饷,他和程淮良头上这顶小小乌纱帽,恐怕都是要不保。
“如此,甚好。”程夫人放下茶杯,脸上闪过一抹冷笑,连带着一闪而过的眼底凄楚,在烛火掩映下,让人看不真切。
她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主权。
“那就辛苦何师爷了,改日有空,我再来叨扰拜访。”说罢,和来时一样,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人。
月色掩映下,程夫人上马车前,看着出来相送的何师爷,艳丽一笑:“小妇人不懂朝堂之事,也不是吃醋争风之辈,今日依托何师爷之事,还请不要与程大人提起,何师爷出门之后,我已经差人去请了何家小少爷来同莲儿一起玩耍,何师爷也不必太过挂牵。”
何师爷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才低头愤愤然骂了一句:“毒妇!”
此举分明是告诉他,如果程淮良回不来,那他的小儿子,也就不用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何师爷骂骂咧咧的去集结人马准备出城,嘴里嘟嘟囔囔道:“这钱家哪里不好了,也真搞不懂这程淮良当初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富家贵女不要,非要去寻一个身份卑贱的采茶女。”
程家。
程夫人一踏进大门,看着女儿蹁跹蝴蝶一般扑上来,当即眼眶一红。
“娘亲...”程梦莲感受着娘亲不平静的情绪,仰头看着自己娘亲。
程夫人泪眼朦胧,紧紧抱住女儿。
“娘亲不哭,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程梦莲心疼的拿手帕为母亲拭泪。
“嗯,不会,他不会不要我们...”程夫人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滚滚而下。
“莲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答应娘亲,要永远站在娘亲这边!”
“我不要谁都不会不要娘亲的!”程梦莲坚定道。
程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初长成的模样,心里终于有了些许安慰。
是夜,何师爷集结人马,一路出了城门,往淮安城外青石镇而去。
已是夜深人静,整个村子一片寂静。
何师爷带着属下,一家一家去敲门问人,被惊醒的庄稼人大都是一脸不耐烦的开门,却在看见侍卫明晃晃的腰刀时,顿时化作了惊恐,在战战兢兢被问话之后,又胆战心惊地回去睡觉。
查到村口一家老酒肆时,开门的是一年迈老妪。
“老人家,夜深打扰,实在冒昧,还请谅解,在下只是要问几个问题。”何师爷坐在屋内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还算和颜悦色的说着。
“大人请问,老身答便是,不过那我小孙女还小,还请大人别吓着她。”老妪颤颤巍巍的将一名瘦小惊惶的女孩护在怀里,愣是没让旁人看见她的面容。
“好,那我便问了。”何师爷也不喜欢拖拉,直言道:“您白天可有见到一位穿锦袍的大官人来到此地?”
“您说的是来村里的那位郡守大人吧?哎呦郡守大人福泽淮安,村中今日可热闹了,大人集结了村中百姓,说是要找什么人,哎...可惜老妇腿脚不便,没能亲眼上去瞧瞧。”老妪羡慕道。
“那老人家,你再这里生活的也很久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在明安初年间,可见过一位白衣茶女?”何师爷也略微回想起当年守薇山上那一抹素衣风姿,一时间有些感慨。
老妪浑浊的老眼中不动声色的一抹躲闪,随即微微叹道:“当年艳茶一度风靡,淮安谁人不知,曲姑娘唇间一道燕子衔泥价值千金。只是可惜了那般风姿凋零,艳茶也因为朝廷禁止,转而败落了。”
何师爷一点头,老妪说得确是实话。
“那您可在最后之时,见过那名曲姑娘?”
“唉,淮安那年大旱,百姓闹饥荒,昔日歌舞升平宴,落得门前冷落鞍马稀,本就是落魄茶女,被人许了婚又抛弃,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呢?”老妪言语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沧桑。
何师爷心里松了口气,转头又问道:“看来您是见过那位姑娘了?”
“以前是见过的,每次城里大户人家迎之下山时,软轿倒总会路过这里,后来,就不知道咯,大概是嫁了山中猎户,或者是年纪轻轻,香消玉殒也说不定。”
何师爷松了口气,道:“叨扰老人家了,我们这就告辞。”
说罢,看着破败的屋子,恻隐之心乍起,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妪轻轻松开了怀中搂得死紧的女娃,女娃抬头间,露出一张沉静果敢的俏脸。
然而,让人更为惊讶的是,那女娃眉眼间,竟然与程梦莲有六七分相似!
然而,程梦莲身子丰润,眉眼里都透出属于少女的娇憨与灵动,眼前的少女,却是身形瘦削,一双眸子里,满是沉静与机敏。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