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
又是烟雨飘摇的一天。
雨细如丝,绵长又痴缠下了一整天。
天气不佳,再加上前阵子婆罗花骗局一事被揭穿,桃花居的客人明显比先前少了许多。桃花居尚是如此,其他小酒楼的生意更是惨淡。
黄昏时分,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走来,他已走到桃花居门外。
眼尖的店小二见总算有生意上门,立刻堆上笑容奔向来人,点头哈腰道:“客官,快请进,里边有请。”
玄衣少年将蓑衣递给店小二,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他嘴角扬起轻浅弧度:“一碟花生米,一碗酱牛肉,再随便来个青菜,一壶碧螺春。”
店小二应了,连忙退下。
玄衣少年放下手中的包袱,取下腰悬的无双剑,开始用衣袖轻轻擦拭剑鞘上的水珠,动作仔细又温柔。
不错,这个玄衣少年就是再次回到桃源镇的斐绍桓。
即使当下到处贴的都是捉拿他的悬赏令,他却大摇大摆回来了。
这全仰仗晏云歌那双巧手,让他以一张陌生的面孔走这一趟。
虽然手头没有晏云歌需要的药材,无法施展她引以为傲的二流易容术,但仅仅是三流的易容术已让他十分满意,毕竟他只需要争取几个时辰已足够。
他回到桃源镇第一件事就是去成衣铺置办了一身玄衣,以方便他夜间的行动。
此行一方面是想今夜走一趟客栈悄悄拿回他和晏云歌的包袱,另一方面是打算暗中在桃源镇的各家酒楼和客栈打听一下龙骏的下落。
他在成衣铺换了玄衣,突然想起晏云歌离家一直是女扮男装,包袱里肯定没有女装,而她今日穿着月鲤儿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临走不免多瞧了两眼女装,最后还是忍不住买下一套淡青色的女裙塞在包袱里,想等三日后晏云歌恢复容貌的时候她能穿给自己看。
想起临走前和晏云歌的拥抱,她眼中流露出对他的不舍和担心,他心中涌起一种从来不曾有的甜蜜感觉,擦拭无双剑的双手更加轻柔了。
过了一会,店小二上齐了他点的菜,斐绍桓放下佩剑,对店小二道:“请问小二哥最近可见过一个身高八尺,左脸有刀疤的年轻男子?”
他说着同时比划了一下当初划伤龙骏左脸的具体位置,店小二沉眉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抱歉,客官,这样的客人我没有什么印象。”
斐绍桓抿了抿唇,微笑道:“没关系。”
旁边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接腔:“公子问的这个人,奴家倒是见过哩!”
循声而望,一位红衣女子对他便是一笑,她的样貌虽说不上绝色,但眉目流转间有种妖娆的风情。
斐绍桓却仿佛没有瞧见她那双妩媚的眼眸对他献媚似的,“敢问姑娘在什么时候,在何地见过他?”
红衣女子已自行在斐绍桓对面坐下来,“奴家可以告诉公子,但公子打算如何谢我?”
“不知姑娘希望在下如何答谢,不妨直说。”
红衣女子娇笑道:“奴家出门子忘记带银子了,想同公子讨杯水酒喝,公子以为如何?”
“若只是如此,小事一桩,姑娘喜欢什么酒,不必客气,尽管开口点。”遂叫了店小二过来。
红衣女子倒真不客气,点了一坛桃花酿。
斐绍桓吃了几口饭菜,“姑娘若是想吃些下酒菜,也可以点一些。”
“奴家现在只想找人陪我喝酒。”
红衣女子的鼻子实在灵得很,闻出斐绍桓杯中盛的并不是酒,笑道:“公子居然光喝茶,不喝酒,倒是稀奇。”
斐绍桓自然不会把自己目前不饮酒的理由跟个陌生女人说出来,“今天不宜喝酒。”
红衣女子讶异地看他:“为什么?”
“我有个习惯,有要事在身的时候都不会沾酒。”
“保持头脑清醒?”
“不错。”
“这是个好习惯。”
斐绍桓不可置否。
“公子要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斐绍桓并不答话。
很快,一坛桃花酿端了上来。
红衣女子动作娴熟地拍开封口,开坛满室幽香,即便是不喝酒的斐绍桓,闻见酒香,亦不由地精神一震。
见红衣女子要往他杯中倒酒,忙封开她的动作,笑道:“姑娘请自便,不必倒给我了!”
“公子真是滴酒不沾?”
“不怕姑娘笑话,在下酒量很浅,一沾酒就会发酒疯。”
红衣女子捂嘴笑,“我从没见过像公子这样俊俏的人发酒疯,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说着在桌子底下的一只脚竟在斐绍桓的小腿上轻轻划了一下。
斐绍桓毫无防备触电般收腿,面上若不是有易容,肯定能看到他的脸红成了虾米。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个女人调|戏了!后悔先前该让晏云歌给他也弄成像她那般其貌不扬才是。
镇静下来,他暗暗心道:这女子言语做派不似良家女子,她说见过龙骏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若她真是风尘女子,消息灵通也说不定。
他淡淡道:“我看姑娘还是不要见识得好,因为,我一旦发起酒疯来,会杀人!”
红衣女子怔愣一下,然后笑了,“公子真会开玩笑。”
“我这个人从不开玩笑。”他将桌上的酒杯轻轻一拍,再移开手掌的时候,酒杯已陷入桌面之中却依然完好无缺,“如果姑娘脑门上镶了这酒杯,恐怕就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了。”
红衣女子这回已笑不出来。
斐绍桓从对方吐纳气息早已看出她不会武功,他露出的这一手,至少能起个威慑作用。
“我看姑娘要喝酒就赶紧喝,我还等着姑娘给我的答案呢!”
“我带公子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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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绍桓手执包袱,跟着红衣女子走了几条街巷,终于在欢喜楼前停住脚步。
尚在门外,就听见女子的娇|嗲卖|骚声传入耳中,斐绍桓已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红衣女子又是什么人了。
“公子,你要找的人就躲在这里。”红衣女子指了指楼上。
“你确定他在这里?”
“奴家当然确定。他若是没有那道疤,也是挺英俊的。当初我没见到他左脸,还跟他搭讪,后来看到他满面煞气,又有一道吓人的刀疤,就躲得远远的。”
“你也是这里的人,为何要告诉我?我不信你只为了我请你喝酒?”
红衣女子仰脸凝眸,“我是见到公子好看呐,若有幸遇到一个良人为我赎身,就是我的造化。”
斐绍桓自然不会把一个风月场所的女子的话当真。
“带我去他的房间。”
“公子,我不能带你去。你找的那个人前几日住在二楼靠西最里面的房间。”红衣女子看出斐绍桓的疑惑,解释道:“公子既然不是我的良人,我还要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不能因此得罪了客人和妈妈。
“我若找到我要找的人,我可以为你赎身,算是酬谢。”
“不必了。公子想必看不上我这种出身的女子,即使替我赎身,也肯定不会愿意我跟在你身边。我本是无根之人,倒不如留在这里,继续等待我的良人。”
斐绍桓叹息一声,“一个人若要继续自甘堕落,可以找千百个理由。你若继续用刚才对付我的方法,恐怕这辈子等不到你说的那个良人了。”
他说完,丢下在原地发怔的红衣女子,疾步走进欢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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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斐绍桓第一次来花楼。
俗话说姐儿爱俏,老鸨爱钱。
欢喜楼的莺莺燕燕看到他,纷纷冲他搔首弄姿。
而鸨婆见到他,就像看见了财神爷,立即凑上前,“哟,这位俊公子面生得很,恐怕是外地来的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给你介绍几个。”
闻到鸨婆身上浓烈的脂粉味,斐绍桓退避开,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我是来找人的!”
他不顾鸨婆的阻止上了楼,直奔红衣女子说的那个房间。
鸨婆面色一凝,使了个眼色,就有三五个粗壮汉子陆续跟了过去。
一路上听到男男女女不堪入耳的调笑声,他皱了皱眉,直到他到达西边最里面的房间,他抬起一脚踹开了门。
走入房中,目光一扫,屋内并没有龙骏的人影,他正要转身离去,却感觉右脚踢到什么,他低头一瞧,地上有一个纸团。
俯身将纸团捡起,展开,上面写着七个人名。前几个名字赫然是公孙拓、雷永寿、了无大师。
斐绍桓忖道:若刚才的红衣女子没骗我,那么龙骏毫无疑问就是杀人凶手。这份名单里的人名都是龙骏的目标,现在已经有三个遇害,剩下的几个恐怕也将凶多吉少,我必须赶在他动手之前尽快阻止他!
他思量间,率先赶来的壮汉已执刀从他身后扑来,他忙将纸团塞入怀中,一转身,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挫一拧,那人哀嚎着丢了手中的大刀,他另一拳随后击向那人的面门。
那人的身体被打飞,逼得后面几个壮汉叠罗汉似的摔在一起。
斐绍桓不愿与这帮废柴纠缠耽误时间,便飞身穿窗而出,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鸨婆赶到的时候,屋中早已没有了斐绍桓的人影。
她看着摔作一团的手下,怒骂道:“一群饭桶!”
因斐绍桓易容了,鸨婆不知来找龙骏麻烦的是什么人,当下只能派人在教中递个消息出去,提醒龙骏接下来行事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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