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文士轻袍缓带,柔和的目光落在刘宇身上,恍如明镜之光,深邃温润。
刘宇两世为人,重生之后变得更加警觉,眼见如此睿智目光,心中一凛,下意识便做出防备之态,不过很快就敛起,冲着两人稽首一拜。
“沛郡刘宇,见过大人!”
王睿之和左右将士亦躬身施礼,口称大人(将军)。
文士与鬼面银甲将军来到目前,文士拿起刘宇的招募文书,扫了一眼,笑了,捋了捋短须,冲着鬼面将军道:“孙校尉,此人原来是汉宗室之后,难怪如此气度雄伟,语出不凡。”
银甲将军鬼面之后的眼眸闪过锐色,上下打量刘宇,没有说话。
“叔父!”
王睿之慢慢来到中年文士身旁,低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番,高冠文士点点头,随即面向刘宇,微微拱手。
“山人琅琊王谧,得见汉室宗亲,幸甚!”
又指鬼面将军,介绍:“这位是白虎营赞军校尉孙无终将军。”
刘宇没奈何,只得再稽首参拜,这个时代什么都好,就是礼仪太过繁杂,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入乡随俗,此时的人,特别是“士”这个阶层,特别讲究古礼,若是在这方面遭人诟病,很容易让人憎恶甚至怨恨。
“适才舍侄失礼,请德舆莫怪。”
王谧先躬身致歉,又话锋一转,慨然道:“然君之所言,于今时今日,山人却认为并不适用。”
“九品官人法,自陈群创立至今已有百年,乃我朝立身之本,永嘉之乱,我朝能在这南方迅速站稳脚跟,得益于众士族鼎力合作。
加之士族根基深厚,人才如云,深孚民望,正所谓当仁者不让,今日我朝有了这不为胡人残害的方寸之地,南奔汉民得以苟全性命于这乱世之中,窃以为实乃得益于此。
朝野行伍,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流民百姓,寒门士族,各司其职,若有本事,自然有出人头地的一日,若是英雄,也必有化蛟成龙的一天,岂止凭口舌之利?
汝不闻,流民帅太尉郗鉴、太傅羊叔子乎?其非寒门?一人而起整个家族,起于微末之时,可有半点埋怨?
尔妄议国策,确实不妥,但‘不因言获罪’之说深合吾意,今日便作罢,他日当慎言。”
说罢,不再看刘宇,而是朝着孙无终拱拱手,飘然而去。
刘宇默然片刻,朝着王谧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脸上收起了愤懑之色。
王睿之朝着孙无终拱拱手,冲着刘宇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鬼面将军孙无终突然呵呵一笑,指着刘宇道:“王老倌对你倒是蛮看重啊,今日一反常态,啰嗦了这么多。”
“不过你也知趣,没有枉费他一番苦心。”
孙无终返身,背负双手,往大帐而行。
“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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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极为简单,中间帐壁上挂着一张巨大地图,牛油灯照亮整座大帐,大帐的中央,摆着一张沙盘。
孙无终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巨大的地图面前,摸着面具下面的下巴,一面观看地图一面问:“刘寄奴,你千方百计将本将军引出去,说罢,有什么能让本将军另眼相看的本事吗?”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
“嘿嘿,别把旁人都当成傻子,”孙无终回头,眼眸中露出了戏谑的神色,“这世上寒门士族界限分明,根本就不是你一个小小蝼蚁可以改变的,你故意来这里交上招募文书,加上声音又故意那般大,不就是想吸引本将军出来看看是何方神圣嘛?”
刘宇一愣,随即咧嘴苦笑,摇头叹气道:“将军睿智,看来某不是把将军当傻子,而是把自己变成傻子了。”
孙无终大笑。
“坐吧!”
刘宇拱手谢过,坐在麾下。
“德舆,你来投军?”
“然也。”
“年岁几何?”
“十八。”
孙无终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喃喃道:“奶奶的,你小子长得可真着急啊,要是本将军……”
抬眼看到刘宇疑惑看着他,忙及时收口,继续问道:“家中尚有老小乎?”
“母亲在堂,妻子奉养。”
孙无终默然不做声,片刻方道:“如此,是不孝也!”
刘宇沉默了,良久嘴里方吐出几个字:“逆子在旁,家徒四壁,有辱门风。一展宏图,遂凌云志,解母心忧,方是至孝。”
孙无终点头。
“跟在我的身边,做个参军吧。但不算正式军职,只相当于一个伍长,汝意如何?”
“诺,将军!”
刘宇心中长松了一口气,目的已经达到,忙站起身来,恭敬施了一个军礼。
“你先熟悉一下新兵营,三日后,咱们再谈一谈。”
孙无终重新回到了地图面前,挥了挥手,令刘宇退下。
很快,有亲兵带着刘宇来到新兵营,领了一套军服,来到了军营宿舍,放下贴身物品。
换上了新的军服,刘宇跟着兵士,来到了书记处,接下来便是一些登记事宜,北府军军制已经完备,等级分明,军纪严明,又有行军司马将参军令牌登记,交至刘宇手中,忙活了将近大半天,这才完成了招募登记。
刘宇被分到了丙字营,饱餐一顿后,便有军士将一些军机军规送来交于他熟悉。
一夜无话,东方既白。
寅时一刻,号角吹起,全营将士纷纷集合,丙字营集结于操练场的南面,刘宇所在的参军队伍位于队伍前列,开始了一天的操练。
刘宇前世出身国防大学,实行的也是全军事化管理,对于早操毫不陌生,而且现代化军队更注重纪律,当他目不斜视军姿挺拔的站立操场,立即就像是鸡群当中的丹鹤一样醒目。
参军队伍都是士族子弟,虽说出身比不上上品士族,但大都是寒窗苦读多年的士子,原本来行操一向就是走个过场,体验体验令行禁止的行伍生活,结果因为刘宇这个另类的出现,顿时收到了无数双目光的注视,有些人脸上顿时变得难看,都恶狠狠的看向刘宇。
“这小子新来的?是哪个世家的?”
“听说叫刘宇,是什么汉室宗亲,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这么爱于表现,不如进那些流民的军营,当什么参军?”
“不过是个傻大个,就是让我等难看了。”
……
刘宇充耳不闻,依然严格按照教头的指令做着动作,日上三竿,他所在的这支参军队伍早已经解散,刘宇却仍然跟着操练的新兵,朝着远处原野奔跑,后来,他干脆就直接站在一排新兵的前面,拿着武器披着皮甲,负重奔行。
前头带操的教头原本还想看笑话,心里冷笑嘲讽不已,但渐渐的,不管他如何拼命加操,甚至许多士兵已经逐渐因体力不支而掉队,但暼眼间,那个魁梧雄壮的身躯依然沉稳的跟在他的身后,他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
最后,丙字营收操,教头朝着刘宇拱手赞道:“刘参军,好体魄!”
刘宇笑了笑,拱手告别。
如此……三天后。
刘宇再次见到了孙无终。
孙无终仍然带着他的狰狞鬼面青铜面具,只是眼神却颇为和缓。
“刘参军,看来行伍生活很适合你啊,这么快就能适应,果然不错。”
“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
孙无终摆手,示意刘宇站在一旁,刘宇这才注意到,在孙无终的大帐,还有其他的人在。
一人青衣儒服,年纪在三旬左右,面容清癯。
一人身披皮甲,虬髯胡须,双目似灯泡,脸容方正。即使是坐着,依然如一方巨石。
最后一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许,身穿一小校服饰,站在虬髯大将身后。
“刘将军,蒯中郎,这是我军中参军刘道成。”
“道成,还不拜见两位将军。”
刘宇忙稽首下拜。
青衣儒服的中年文士乃北府军从事中郎蒯恩,而虬髯大将则是新任的荆州刺史刘毅。
蒯恩朝着刘宇拱了拱手,而刘毅却眼皮一翻,都没正眼看他。
“孙将军,无忌就留在这里,本将告辞了!”
刘毅站起身来,身量竟然足足高出刘宇半个头。
他背后的年轻人忙朝着他躬身一揖,刘毅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和煦叮嘱道:“无忌,莫要丢你舅父的脸面,好生磨炼!”
年轻人重重点头。
孙无终、蒯恩、刘宇站起身来,将其送至辕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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