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爹梁胥领兵出征后,公府里的交际应酬少了许多。阿娘张氏的意思是公爷不在,府里低调一点,能推的就都推了。
但梁和还是很忙,因为阿娘想给她挑挑人家。
如今三月里梁和梁绍的十三岁生辰刚过,正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不仅是阿娘张氏带着梁和出门交际,也有许多上门来打听家里孩子的,也就是梁和梁绍的亲事。
梁绍因为要上太学,每日忙的螺旋转回不了家。难得回来的时候,梁和会同他讲一些阿娘最近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之类的。但梁绍兴致缺缺,并不关心阿娘想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反倒对梁和的事更上心一点。
但梁和现在是个没什么着落的姑娘。阿娘张氏憋着一股劲想把梁和嫁的更好一点,因为二房的朝簌过年时又生了个儿子,在外人看来日子过的很不错了。张氏不想梁和被朝簌比下去。
梁和是国公独女,朝簌是公府嫡女,要是梁和嫁的不如朝簌,现在不在意,以后日子长了,难免有不平之感。张氏希望女儿的人生没有遗憾。
但在梁和看来,朝簌当年是属于特殊情况,绝对的高嫁,现在阿娘再想给自己也找着个陆照临那样的,可太难了。不说别的,陆大人简在帝心,身居高位,满朝上下,想找个能比得上陆照临的都没几个。
边关再多的风沙吹不到建康,建康的春日永远莺歌燕暖。
宫中时常会叫梁和,朝笙她们这些小姑娘进去。大约是卫皇后的新乐趣,进宫了也不做什么,只是给皇后读几卷经文,抄一抄佛偈。
梁和,朝笙又与旁的小姑娘不大一样,因为很多时候皇后把她们叫进宫后也不留她们在长秋宫,只命人领着她们两个去长乐宫陪太后说说话。朝笙有一次同梁和抱怨,说皇后这怕不是把自己没尽的孝心都交给我们两个了。
梁和惊讶于朝笙的胆子,背后敢议论皇后。朝笙并不在意,那天跟梁和说,在这四九城里啊,真正要敬畏的,其实一直都只有皇上一个人。
梁和想起大年宴第二天晚上,梁绍醉的有些迷蒙,回府后与梁和说了好多太学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梁绍不大清醒,很多地方讲的也混乱,梁和只记得梁绍最后同她说,原来在建康待的越久,就越明白所谓君者,寰宇以内一人而已。
风靡太学的梁秋延终于在将满十三岁的时候有了一点要风靡建康的趋势,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梁家有子名秋延。梁秋延已经有从谢怀瑾手中接过建康琢玉郎的美名的意思了,小郎君嘛,约婚以后就不值钱了,尤其和公主约婚后更是没几个小姑娘还会讨论。但谢怀瑾过气的这么快,实话实说还是有梁秋延一半的功劳,瑰姿艳逸的少年,总是会更快地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如果说当年乍回京城时连梁和这样温吞的姑娘都曾觉得茫然,那突然被丢进太学的梁绍该有多慌张。
梁和在大多时候冷漠冷感到令人心惊,但梁绍毕竟是不一样的,是梁和在这个世界上最初也最重要的亲人。很小很小的时候,梁和冷清到阿娘张氏对这孩子抱有过异样的眼神。有那么几次,阿娘以为梁和不知道,其实梁和对别人看自己的眼神足够敏感。
只有梁绍一直在接近她,玩笑,相处,梁和现在能想起的有关梁绍的一切都是暖色调的,像昏黄的灯光,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梁和对容昀以前抱有的那点不可说的心思早散的差不多了。不见就不会想念,梁和觉得这话说的真对。只要看不见容昀,梁和就不会有任何奇奇怪怪的想法,佛系随缘,梁和过的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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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后挺喜欢梁和与朝笙两个小姑娘的,有时会拉着她们和自己坐在一起,说一些梁家的近况什么的。
但梁太后最喜欢的事情还是让梁和,朝笙给她读经。很多次,在梁和或者朝笙轻缓的声音中,梁太后闭目盹过去,这时就会有一个眉目亲切的姑姑把梁和,朝笙轻手轻脚地送出去,在偏殿等一会儿,就有人来知会她们可以出宫了。
长乐宫的人一般会把梁和,朝笙她们送到宫门,看着梁家的车架把人接走再回去。十次里有七八次梁太后都会赏梁和她们,有时是各种宫制内造的瓷器摆件,有时是一些随手赏玩的玉器摆件,阿娘张氏都命人造册收到梁和的小库房里了。
这天梁和与朝笙照例进宫给皇后,太后请安。卫皇后那里一切如常,还是夸赞两句就放她们去长乐宫。
今日梁和与朝笙每人都抱了一卷经文,是前日进宫时梁太后让她们抄的《法华经》。
整衣,入长乐宫,行礼,赐座。梁太后今日精神头很好,说要听梁和读经,让朝笙在偏殿里另抄一本《华严经》。这也是常事了,一人抄,一人读,月余来都是这样的,梁和朝笙都没多想。
梁和拿到手里的也是一本《华严经》,是那个常见的姑姑递给她的。梁和翻开,慢慢地读,声音平缓。
梁和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就发现有缺字的地方,不多,但读过去的时候肯定是影响的。梁和小脑袋一转,又一转,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梁太后要罚她还是底下人弄鬼。
梁太后对梁和没有什么负面情绪,梁和甚至能感觉出梁太后其实挺喜欢她的,较之朝笙,梁太后更顾着她一点。那底下人要整她又是为什么,大家都挨不着的,梁和待长乐宫的下人也一向规矩有礼。
梁和来不及细想,电光火石间直接就顺着读下去了。梁和背过经文,《法华经》,《华严经》这种梁和都是记熟了的。要说单拎出来让梁和背可能有些困难,但这种前后句子都有只是少了几个字的情况,梁和自己就接上了。
梁和始终没敢偷眼去瞧梁太后的神色,安静低头读经,仿佛无事发生过。殿里一直是安静的,不知是不是梁和的错觉,梁和觉得今天太静了,往常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但没有今天的那种压抑感。
朝笙是在一旁偏殿里抄经的,前殿的声音其实听不大真切。梁和的读经声在朝笙静心于笔墨后也渐不可闻,于是朝笙直到被姑姑请到前面接替梁和读经的时候还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没人要给朝笙解释一下什么的,朝笙在殿中也没看到梁和,只能忐忑地坐在绣墩上,努力稳住自己轻轻颤抖的声音。
梁和在长乐宫外跪着的时候也没想明白梁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梁和读了又一刻钟的经,后面姑姑进来,梁太后示意梁和停下。梁和飞快看了一眼,姑姑手上捧着的好像是自己和朝笙带进宫的《法华经》。
事情发生的很平淡,没有一点激烈的训斥或者争辩。梁和认了一下,是自己那本《法华经》,然后姑姑翻到一页,指给她看,“如是我闻”,“身心不动”两处都有明显的墨迹污渍。梁和清楚自己绝没有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但她有没有不恭敬,不诚心,不是她说没有就没有的,要看梁太后的意思。
梁和也辩白不了什么,梁太后没有训斥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到外面跪着,也没说跪到什么时候。外面太阳并不毒,挺柔和的,梁和也没有什么跪久了昏昏沉沉的感觉,因为梁和才刚开始跪……
梁和不擅长跪,也没跪过几次,这会儿心中很多谜团,乱糟糟的。眼神放空,目光散在前面的地面上,汉白玉的长阶,偶尔碎了一抹阳光。
宋承徵过来长乐宫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小姑娘跪的很端正,背影看着有些单薄的意味,斜斜的影,沉沉的发,再远一点是高大的宫墙,对比下颇有几分伶仃之感。
宋承徵没管她,脚步不停,直入长乐宫。
梁和知道刚才有人经过了,也知道是皇帝过去了,看袍角就知道好吧,这是进宫前复习了多少遍的。梁和刚规规矩矩地拜下去,皇上就已经过去了,还是跟在皇上身后的侍人示意梁和免礼,然后当然是接着跪着。
宋承徵进到前殿时梁太后已经站起身了。朝笙也早早退在一旁跪下。宋承徵拢袖躬身,礼数一丝不苟,“母后长安。”
梁太后含笑,“皇帝政务繁忙,日常命人带个信就是了,不必亲自过来的。”
坐定,梁太后对朝笙招手,笑道,“这是家里小辈,梁楚的女儿。”
朝笙上前请安,皇帝漫应了,转起了话头道,“外头跪着那个也是梁家的姑娘么,惹了什么事,恼了母后?”
宋承徵漫不经心,茶盖轻轻磕在碗沿上,“朕这里求个情,一个小姑娘,母后抬抬手就放过了吧。”
梁太后无声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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