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让谌竫挑个蒋氏女的事情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梁和对谌竫的后宫并没有什么兴趣，虽说以前一直觉得要是能当太后的话一大乐趣肯定是唬的那些皇后啊贵妃啊团团转。
就是要别人都围着猜你的心思才爽么。
梁和对垂帘的热情维持的并不久，就像她对容昀的热情。梁和在这两年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宋承徵，随后是很长时间黯然。
宋承徵是无法被替代的。
梁和爱他。
梁和开始觉得无聊了。
没有宋承徵的生活太漫长了，漫长到仿佛过不完，漫长到如此令人厌倦。
谌竫和梁秋延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与之相辅的是谌竫与梁和间不可避免的隔阂与猜疑。梁秋延不肯放权，谌竫早已退无可退，而梁和的态度过于暧昧。
梁和就不是很想管。
管什么呢，她是管的了梁秋延还是管得了宋谌竫。
少年君王与辅政大臣间的故事太俗套了，这里面本不该有梁和这个太后的戏份的。
梁和只是在前期随便插了一脚。
厌倦就可以抽身，梁和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最好，不像宋承徵他们，注定是无法脱离的。
梁和也不想做出选择。谌竫是他的儿子，可梁秋延身后是整个永宁梁氏。只要梁秋延一死，梁和毫不怀疑谌竫会干脆利落灭掉梁氏满门，那是梁和的家。
定国府。
有阿娘，有梁绍的定国府。
但梁和又不能去劝谌竫。梁秋延把谌竫都架空了，梁和甚至觉得梁秋延一定考虑过换一个皇上的可行性来着，要不是实在找不出第二个……
梁和在前两年见到梁秋延会多一些，梁公少年时美貌，如今也是风度翩翩的，超有气质的美大叔来着。
梁和偶尔也会感叹，不如梁公颜色。梁秋延抬头笑看她，“娘娘这是菲薄了。”
梁和笑笑，“是么。”
红颜枯骨，她放在心上的人已经看不到了，那皮相又有什么用呢。
梁和知道自己这两年老的有点快。
梁和是感激自己这张脸的，没有倾国容色，如何得君王垂顾。梁和有幸遇见宋承徵。
梁和如今也不爱染凤仙花汁了。
梁和在院中半歪着，两手捧一杯热茶，慢慢地转。
“大人还是要小心身后事啊。”
梁秋延的脸在光影下近乎无瑕，“劳娘娘挂念了。”
梁和叹息，“你总该想想，没了你，永宁梁氏又将何如。”
梁秋延含笑煎茶，行云流水的功夫，听容昀说这份功力，梁秋延少年时便已经炉火纯青。
梁秋延是真的不在乎，“我死都死了，哪管的了以后的事。”
梁和于是也无话，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梁秋延轻叹，“怀印还是太年轻。”
梁和想起梁绶这个字还是梁秋延取的，佩勋怀印是为绶，大抵梁楚在世时都不曾想过自己的幼子能有如此成就。
谁又曾料到梁秋延能有今日呢。
梁绶如今也算是建康子弟第一人了。
少年名将，出将入相，梁绶自有璀璨前程，只要梁秋延多活十几年。
梁和看着外面西斜的日光，“就算不为怀印考虑，也该想想你的几个儿子。”
这倒是肺腑之言了，“谌竫是什么样的人，你总是清楚的。”
梁秋延神色难辨，半晌也只是悠悠一叹，“子孙如此，我许了半生荣华，日后如何，因缘造化只看个人了。”
梁和居然觉得还蛮有道理。
变故发生在昌明六年，大将军梁绶意外身故。
蒋许得知此事的时候匆匆赶到梁国府，梁国府已是一篇缟素。
中书监蒋许是梁秋延一等一信重的人，与程继善等人不同，蒋许是梁秋延的自己人。梁绶的死对梁秋延是很大的打击。
军中虽有蒋瀚蒋济，但梁绶少年天纵，地位无可取代。梁绶的死对人心还是有所动摇的，君不见霍去病病逝以后，卫青二子皆失侯。
当然这和汉武时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梁绶一直被人们看作是梁秋延属意的继承人，这问题就大了。
梁秋延有三子，论名望才具，都比不上梁绶。
蒋许没想到梁绶的死对梁秋延的影响这么大，梁秋延看上去竟然有些憔悴了。
蒋许呐呐，半天才道，“长行公……”
梁秋延字长行。
这字取的不大用心，是梁楚给他取的。后来先帝给梁秋延取了个号，叫舒翼，“延颈而鸣，舒翼而舞”，语出《韩非子》。
梁秋延的确奉行法家术治。
到底是因为名位不正。
可最后舒翼这个号也没叫开，人人都敬称一句梁公，亲近人也只是“长行公”。
梁秋延眼里有血丝，苦笑，“阿许啊。”
蒋许不知为何眼圈红了。
梁秋延有今日，固然时运如此，但也少不了他的步步筹谋。
梁秋延很有人格魅力。
至少蒋许是真心钦敬他，程继善是真心信服他。
朱成礼等人会围绕在梁秋延身边，除了世家确不可挽，更多的还是看好梁秋延。
梁秋延在端泰年间的处事是极得世家心意的，后来就翻脸不认了。
美姿容，擅辞令，梁秋延能得世家认可，是经年一日的积累。
梁秋延从未怀疑过自己。
一世所求，无非青史有名。
人总是会倦怠的。
梁秋延想起梁绶小时候在院中打拳，一身汗也敢往他怀里扑。
梁秋延好像是嫌弃过梁绶来着。
陆苇是安静的美人，临窗一坐就是一整天，长秋宫于是更加空阔寂寥。
与陆蘅不同，陆苇的美更多的继承了朝簌的恬淡，乍看去倒像是梁氏女。
蒋歆因此总爱绕着陆皇后走。
蒋歆怂么。
蒋歆自昌明四年被文昌丹阳公主宋钦怡领到皇上眼前，蒋淑妃便横空出世，六宫独宠。五年皇上大婚，陆皇后入驻中宫，蒋歆还想着要暂避锋芒，结果谌竫大婚当晚就回长安宫一个人清清冷冷地睡了。
蒋歆至今也没弄清楚陆皇后到底是哪里恼了皇上。
谌竫第二天就回来找蒋歆了，陆皇后除了太后找她去说话从不出门，皇上皇后都平平常常，只有蒋淑妃琢磨了三个月，想明白了。
皇上皇后谁都不急，她搁这儿研究什么呢。
闲的。
陆皇后生活格外规律，每天只有念经一件事。
谌竫每次对着皇后都像对着尊菩萨一样。
谌竫又不会给自己找罪受，所以就不去找皇后。
梁和懒得理会谌竫的后宫，他爱宠谁宠谁，找不到可心的就再从掖庭里挑，多大事情。
梁和的标准是只要不犯到手上，一切好说。千万别有事没事闹到她跟前，梁太后不是成天给你们断案的。
梁和只对蒋淑妃有点兴趣，毕竟好像是自己儿子喜欢的。
梁和对陆皇后都只有寥寥几面，若不是因为陆苇是朝簌的女儿，梁和对陆皇后还要更漠视一些。
梁和的生活里还是那么几个人，梁和自己不想走出去，那谁拽也没有用。
谌竫是通过三次东征才慢慢把皇权收回的手中的，也越来越觉得梁秋延在不曾出仕地方的情况下，能揽权到当年的地步，实在是手腕过人。
谌竫还是暗戳戳和梁秋延学了好几手的，毕竟太傅不是白叫的。
谌竫搞定梁家只用了三个月，实在是梁秋延生前不仅是握着大梁的权柄，也让整个梁家依附着他一个人。
梁秋延一死梁家的散了。
梁绍并不是能处理这种情况的人。
梁绍的平和柔软，仁善谦虚，是温良子弟，不涉庙堂。
卫时努努力还是把梁绍捞出来了的，因为皇上看在梁太后的份上对梁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绍却开始厌弃这样的自己了。
谌竫可管不了这么多，谌竫忙着和梁公的党羽清算呢。
这清单一拉就是五年，到蒋瀚身死，才算彻底完事。
蒋歆是蒋瀚的次女。
蒋淑妃是个薄命的姑娘，接受不了事实。陆皇后就这么淡淡看着，看蒋歆自己困住自己，走不出来，也就去了。
这不妨碍谌竫换一个姑娘宠，偏偏还是蒋氏女。
蒋济的幺女。
陆苇以为皇上在搞定了永宁街以后总能回头看她一眼，但谌竫就是喜欢蒋氏女。
没了个蒋淑妃，又来了个蒋贵妃。
蒋贵妃全家都被皇上灭了，陆皇后也是理解无能。
蒋歆死的多合理啊。
容霁在昌明朝深得帝王信重，已经压过了祖父容慕在祥平，端泰年间的风光。
容霁亲手把世家推向了末路。
世家本来就在末路上来着。
容霁一点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梁秋延掌权的时候世家就已经喘不上气了，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呢，容霁觉得与其任世家慢慢衰亡，不如他推一把，好再顺便往前进一步。
当然说白了就是容霁想踩着世家上位。
容霁成功了。
还成功的很完美。
有梁公珠玉在前，容霁偶尔也会想着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达到梁秋延的高度。
那是他仰望的先辈。
不过容霁大约是没机会了。
皇上与太后间的矛盾不是一日两日，简单几句能说清的。但谌竫总觉得母子一场，即使里面有再多的不堪，谌竫也是念着梁和的好的。
谌竫是天之骄子，就算有几年的沉浮磨砺，大权在握以后也不会暴虐滥杀，反而变得宽容温和。
谌竫和谌意最大的不同是谌竫一直在试图理解周围的人和事，从梁秋延到梁和。
谌竫在梁秋延死后对梁秋延的看法更加客观，梁国公掌权时虽也兴大狱，但总还是在推着大梁往前走的。
就像阿娘，即使他们做不成平淡母子，谌竫也愿意哪怕是为了成全自己做个孝子。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是非，哪有那么多对得起对不起，都是用自己的标准强加于人。母后也许有比不上旁人的地方，可最终母后不只是谌竫的阿娘么。
谌竫觉得可以就可以了。
就像梁和绕了一圈以后，终于还是觉得没有任何事，比怀念宋承徵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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