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雕栏小筑,日光正好,风也不躁。
可屋外漏进来的暖阳却是怎么也盖不住屋内逐渐蔓延的森寒之气,而这无休止的森寒正来自于屋内正中央立着的一位横眉怒目的紫衣男人。
紫衣候冷冷地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恨不得一扇劈过去分开地上“难舍难分”的两人。
但他到底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只因这二人,一个是他尊敬的宗主,一个是他已亡故的对头姬非闲的徒弟。
“你这小妖女……”
紫衣候似是气结,抖着扇子指向赖在自家宗主身上不走的阿璟,愣是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到来人如此愤懑,阿璟心下也是一阵慌乱,自己不小心扑倒宗主的以下犯上之举叫谁看到不好,偏偏是老古板阿紫叔,这下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再看身下的小和尚好像也没有反应过来,那副微愕的样子好像还真是她心怀不轨了一般,阿璟欲哭无泪,只想赶紧爬起来力证清白。可谁知,她刚要起身时,腰间却被一只手给扣住了。
阿璟顿时身子一僵,迟疑地垂下头去,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小,啊宗主你……”想干啥?
一语未尽,但见无心勾唇眉眼含笑,仿佛没事人一般揽着自己,阿璟心里那叫一个慌张,正寻思着该说点什么缓解眼下这种尴尬的氛围,身下人倒是先她一步开了口道:“寂叔叔……”
“她是阿璟。”
无心一字一句地说着,语调平常。
阿璟却感觉小和尚的话语有些耐人寻味。
什么叫她是阿璟?
她不是阿璟还能是什么?
正疑惑时,那边紫衣候一愣,执扇的手竟缓缓放下,并且用着异常柔和的语调回了句:“是吗?是小丫头就好。”
这下阿璟更觉得奇怪了,这两位你一句我一句的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她干脆冲那最反常的人嚎了一嗓子。
“阿紫叔!”
本以为如此亲切的呼喊会引得来人注目,熟料对方长袖一震,竟看也不看她一眼,斥了声“荒唐”便扭头匆匆离去了。
那架势,仿佛多看此处一眼都会毁了他的清修一般。
来不及细想阿紫叔为何变脸如此之快,阿璟深知自己眼下还面临着怎样的窘境。
此刻她和小和尚二人相缠的身影,当真是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再看看这般荒唐情境下面色坦然自若的小和尚,阿璟只觉反常。
“……宗主”
她酝酿了一番措辞想要开口,唇瓣却被一根玉指轻轻抵住。
“嘘。”
“……???”
阿璟瞪大双眼,有些不明觉厉。只见无心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戏谑道:“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
“啊?”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无心忽然收了笑意,抬手抚过阿璟散落的发,勾缠了一瞬又不舍地放开,复而神情专注地对上她愕然的双眼。
“我不过是身份从天外天少宗主变成了宗主,你怎么就不愿再唤我一声小和尚了呢……”
“……阿璟。”
低沉的语调,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责问。
阿璟不觉恍然,小和尚低哑着的嗓音,此时听来竟有些撩人之意。
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又猛地被口水呛到,慌乱起身时感觉双膝跪的发麻,只好就地一滚撤出到安全距离,开始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我……”
一边心慌一边努力找理由的阿璟决定将这口从天而降的锅甩到自家师父身上,于是她喘了口气后答道:“是师父他老人家让我谨言慎行来着,说要对宗主大人用尊称以示尊敬。”
随口胡诌了一通,阿璟悄摸着抬眼观察。
心道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反应不要太机智了,借着咳嗽摆脱了先前的荒唐之举,还给了她时间想出了如此完美的借口,真真是时机甚妙啊!
不曾想心里那点儿小雀幸还没消停,小和尚那边忽而就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是么”
无心轻轻阖目,似是脱力般双手瘫于身侧,保持着原先倒地的姿势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
见他这般反应,阿璟以为他是不满意她的回答,只好手脚并用地爬了回去,戳了戳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某宗主。
“地上凉,你要不起来先?”
“……”
可白衣如画的少年依然倒在那一处一动不动。
阿璟觉着,如自家宗主这般谪仙的人物,这样躺在地上被世俗尘灰攀附的画面那是相当不美观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推了推,见对方依然毫无反应,只得弱弱开口唤了声:“小和尚……”
“……阿璟知错了,你起来吧。”
本以为这话总该奏效了的阿璟没有想到的是,眼前人竟然背了过去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
未等她再说道几句,他便难得沉了声严肃道:“宗主我乏了,你且退下吧……”
“……嗯。”
阿璟一怔,随即撑着虚软的身子爬了起来,沉默地退去了。
良久,小筑里吹进一缕清风,却荡不去其中的昏暗,少年一袭白衣隐在一处阴霾中,寂静无声。
直到窗外略过一道人影,少年才缓缓撑起身来。
“寂叔叔,是来看无心笑话的吗?”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微嘲,自顾自地说道着。“无心自知,在寂叔叔眼中,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天外天少宗主。”
紫衣男人抿唇不语,踏入门槛的步子有些许迟疑。
而那边的少年身影寂寥,仍在自嘲。
“父亲当年对无心寄予厚望,却不知无心所做之事会让他九泉之下也难安……是无心无能,未能护好天外天,未能救下阿璟的师父,甚至也辜负了莫叔叔的期许,现在还要让阿璟活在谎言中……”
少年似是陷入了魔怔,垂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吃笑了起来。
“老和尚曾说无心的去处在这里,可到头来,这里也变得空落了……无心已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没有人生来就分得清对与错,即便是你师父,也是在经历了之后才明白了是非的。”
紫衣侯提步走近无心,负手立于他面前,以长辈的姿态沉声道:“忘忧老前辈将你关寺里苦心教导了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在这里妄自菲薄的。”
他转头望向窗外火红的日头,似乎想起了记忆中某个同样被日光浸染的画面,“小丫头的师父曾经对我说,我们这一辈的恩恩怨怨不该牵扯到你们小辈身上,命数算来算去,该是怎样就会是怎样。你是阿之的孩子,喜欢担着事这一点倒是随了他,可我更希望你能比他更随性一点。有时候,洒脱一点,才能活得通透啊。”
无心听得一怔,倒是难得见紫衣侯如此,心下正沉思间,又听闻到了一则不得了的消息。
紫衣侯神情阴郁着开口,“白发那家伙一意孤行要闯蓬莱,我已有三日没能收到他的消息了,现在整个人……生死不明。”
无心皱眉,“派去的暗哨呢?”
紫衣侯捏紧了手中折扇,“全数折损在半道,属下怀疑是有不明势力从中作梗。”
“……不明势力么?”无心起身踱步,忽而冷笑。“想来这些人在这十方魔域的角落里苟且偷生了太久,自以为有机可乘便出来想要搅浑这里了么?”
见无心这般模样,紫衣侯了然,“宗主说的是……玄玉堂余孽。”
“嗯。”
无心颔首,言语间意有所指道:“他们想这十方魔域变天,却不知我们等的就是这变了天后的景象。唯有连根拔起,才能撼动腐朽的苍穹树顶啊。”
“那属下便随时恭候宗主的撼天之举。”紫衣侯凝神作揖,说着就要退下。
无心却忽然换个了语气唤他,“寂叔叔,无心还有一事相求。”
紫衣侯一愣,复而心领神会道:“你让我将此事瞒着小丫头可以,但能瞒多久我可保证不了。”
无心浅笑,“我知道,但我还是想以我的方式保护她,阿璟她现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罢了,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还是不掺和了,不过还是要想想你的方式是否是她心中所愿的,言尽于此,我便回去处理宗内事务了。”
紫衣侯似乎还想在说点什么,终是摇摇头作罢,转身离去了。
一时间小筑里仅剩无心一人,单薄着身影久久立于原地,面上怅然若失。
“……是对是错,也许已经不重要了吧。”
就在无心黯然低语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冷冽又充满讥讽之意。
“阿璟不知,堂堂天外天宗主也会有如此衡量是非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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