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离石城。
自木蔷薇进入离石城殿第一日那天，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从未停止过。这些天，殿中指指点点，说她看上了医馆的一个俊俏寺仆，养在了晶林院中。
晶林院药烟滚滚。
木蔷薇放下药碗，说道，“这是今日的药，还是喝干净，一滴不能剩。”
林昼垂头丧气道，“还要喝呀！木女医，这药太苦了，还要喝多久呀，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
木蔷薇冷淡道，“这是最后一碗了。”
“真的吗！”
“嗯，喝下这碗，你的病也差不多痊愈了。”
“痊愈？！女医，你是说？…”
“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
“怎么会？！…”
“害你之人误打误撞，逼你服下的是极热性毒药，与你体内寒毒彼此克制。这几日我让你喝下的，都是温和养身的补药，你体内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
林昼惊讶中站了起来，屁股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捂着屁股，哭笑不得，哎呦两声道，“女医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
“不必了，这次是你运气好。毒是自行化解的，你也帮我探到殿卫军中作祟之人，任务算是完成了，互不再欠彼此。”
林昼一听，慌张道，“女医！你什么意思，是要赶，赶我走嘛？！”
“你我当日之约，就是我替你医病，你替我找人，如今各自完成，你当然可以走了。”
“当然没有完成！”
木蔷薇一脸不解。
“我，我的意思是…叶一群害我不假，可我并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否章升，或许有其他人呢…他们虽命我监视你，也刻意在隐瞒殿卫军有人失踪的事，那也不能断定...不能断定就是他们指使人炸毁通天院的呀！”
木蔷薇思量，林昼说的却有些道理，可自己也并没有理由再利用他。于是，依然坚定说道，“剩下的事，我自己会调查清楚。”
林昼急道，“女医！你还是再喂我吃点毒药吧！”
木蔷薇茫然道，“什么，意思！”
“我，我…我的意思是…”林昼想着怎么能留在木蔷薇身边，眼珠子溜溜转个不停，接着说道，“叶一群那伙人估计已经知道你将我从医馆救下的事，说不定正派人在暗处盯着呢。我若从晶林院这么出去，肯定又是一番折磨，小命照样玩完。还不如女医你给我个痛快点的毒药，我也死得干脆点。”
“这...”
见她动容，林昼趁热打铁，“或者...不如女医你给我吃点不伤性命的药，瞒骗过他们。咱们将计就计，我帮你继续查清他们的底细。再说了，我这几天观察，女医你不是给桐妃看病，就是给律妃看病，哪里有空去搭理殿卫军那伙人。你再厉害，女医的身份也多有不便，我帮你跑跑腿什么的，不是省了不少麻烦？”
斟酌后，木蔷薇终于答应下来，“既是这样，那你就留下吧。”她拿出药膏放在桌上，“这是治疗你臀部外伤的药。”
刚才林昼急得几乎忘了自己屁股上的伤，此刻一经提醒，才又感到火辣辣的麻胀。他急忙拿了药膏打算宽衣，见木蔷薇还站着，便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女医收留，那，我就上药了？”
她背过身说道，“你行事小心，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放心，放心。”
木蔷薇离去后，林昼脱了裤子给自己上药。冰凉的膏药一触碰伤口，又疼又痒，可林昼心里却是得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留下，总归是个能吃饱穿暖的好地方。也顾不得之后的事是不是危险，反正就是舍不得这晶林院满满的药味。
他提好裤子，将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得他竟是憨憨一笑。
木蔷薇将搭脉的手指轻轻从桐灵腕上拿下，说道，“王妃脉相又强劲了几分。”
“那可否举剑练武了？”
木蔷薇微笑，“那还是不行，血气恢复不足，贸然运气练武，又将损伤。”
“只是简单摆摆动作也不行吗，自听你话好好修养，我这身体都快闲得长毛了。”
木蔷薇又是一笑，着人世间的笑容，她似乎，渐渐习惯了。
她二人医患关系建立许久，桐灵在木蔷薇面前从不摆什么王妃架子。虽大了几岁，可比起木蔷薇的不苟言笑，桐灵更喜欢调侃说笑。偶尔还会对城殿的规矩发发牢骚，或是像现在这样说些不合身份的玩笑话。即使在坤达明成面前，她都不曾这样。
至于木蔷薇，她的苦瓜脸在离石城殿是出了名的阴森恐怖，殿仆见了避之不及。实在躲不过去的，都低头称呼一声‘木女医好’，便匆匆离去。
木蔷薇从不回应那些人，所以殿仆都不大喜欢她，自然也就爱传些她的是非。唯有在为桐灵看诊后，她二人偶尔聊聊天，木蔷薇才是放松的。
相处许久，桐灵对木蔷薇几乎无话不说。她最嗤之以鼻的，就是这殿中满满的规矩和那些深宫乱斗。
虽每每说到这些，桐灵都犹如讲笑话一般提起，可既嫁给王族，便是选择了自己最为厌恶的生活。木蔷薇知道，桐灵之所以这样选择，无非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深宫高墙大院，生活在这里，连木蔷薇......也感觉桎梏。有时她会抬头看看天上，拥有至高无上的能力又如何，无非也同卑卑人族一样，只能选择舍弃。
“蔷薇，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王妃既已用药，蔷薇今日就先告辞了。”
“等等。”桐灵轻轻拉住木蔷薇的手。
“王妃，还有何事？”
“明成他，他不好问你。这话，便只能由我来说了。你也知道，我是这城殿的王妃，殿中礼俗、规矩，就算我自己不喜欢，也得过问管教。你是个做事不拐弯抹角的人，也定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明成也知道，可这殿中千万张嘴…就未必知道了…”
桐灵说得隐晦，但木蔷薇知道她所言何事。
“王妃说的，可是我带回晶林院的寺仆？”
“那人，可，与你有关？”
木蔷薇淡淡笑道，“那日他被医官责罚险些打死，我确实动了恻隐之心。那寺仆如今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为报恩每日帮我做些磨药煮药的粗活。我…想请王妃开恩，容他在晶林院中，帮我做些事。”
“你要留他在晶林院伺候？”桐灵惊讶。
“谈不上伺候，他医药方面有些天赋，我打算，收他为徒。”
“收他为徒？”
“嗯，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桐灵想了想，“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容我跟城主商量一下。”
“那蔷薇先告辞了。”
“去吧。”
木蔷薇走后，桐灵若有所思。
在桐灵心中，她是个不谙世事的高人。坤达明成让她留在晶林院，说是为了调查灵石的事。可灵石已死，不管木蔷薇想要调查的到底是什么，她和坤达明成之间一定还有事瞒着自己。
桐灵决定不去过问。
可曲曲民间女医，再如何得城主赏识，住在赏给妃子的院落，还留个寺仆专门伺候，根本难以掩住悠悠之口。传到离石城百姓耳中，就是秽乱后宫，影响城主声誉。若是再传到国殿，就算国主护着这个弟弟，也免不得被其他人弹劾上表。
桐灵苦笑一下，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当然，也想得到这些。
晶林院内，林昼听到木蔷薇要收自己为徒，心情复杂。
“木女医，你，你要收我为徒！”
木蔷薇轻轻吹着茶，“我是这么跟王妃说的。民间医者多收徒传道，巡游问诊也常有弟子追随。你寺人身份，在我身边这多有不便。收你为徒，或许城主和王妃能同意你留在这里。”
林昼不知所措，曾想过做牛做马追随她，却没想是这个结果。师徒契约一旦立下，就永远要称她一声，‘师父’了。
见他似有犹豫，木蔷薇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我资质愚钝，身份卑微，能得木女医看重，还愿意收我为徒…我…我愿意。”
说罢，林昼跪地，稽、顿、空三拜之，行下这世间最重礼节。
人活一世，拜神，拜君，拜师。哪怕君臣之间，日常礼节无非站立空手而拜，非盛大礼俗不跪。与他当日在五昼林对木蔷薇跪地求饶不同，三拜叩首，意味林昼将木视为尊长，将永远恭顺俯耳。
他一生拜师，跪过三人。第一个是教他偷道手段的养父，第二个是逼他服毒卖命的灵石，第三个，就是木蔷薇了。
三次，都不情愿。
起地后，林昼递上茶杯，木蔷薇接过喝下，认下了这个徒弟。
她对收徒之事似乎也无太多感触，面无表情说道，“你把手给我。”
林昼伸出手。
木蔷薇将指尖搭在他掌上。浅红色雾体包住林昼手掌，蔓延至手臂，又渐渐化入身体。
“师父，这是？”
“这是我些许灵力，就当是拜师礼吧。”
林昼体内毒气虽解，可时冷时热的感觉偶尔在夜晚隐隐发作。此刻红色雾气流入，他感觉身体各处较劲的地方被一股暖感中和，经络流畅，身体又恢复几分。
木蔷薇问道，“你是否曾服用过一些补气丹药？”
林昼挠挠头，嘿嘿道，“在通天院时，灵石总秘密炼丹，我…我有时会偷些出来。想着是好东西，就服过一些。”他有些兴奋地说，“师父，有的丹药吃完确实提气不少。”
“但并不一定适合你。丹药分属性，人的身体同样分属性，若是长期服用相克药物，与中毒无异。”
林昼惊道，“师父，那我这！”
“多日来，我探你脉搏，确定你偷服的那些丹药大多属中性药物，应不会引起此类问题。但你身体时常出现冷热交替之状，是因灵石所制药力强盛，你灵力修炼不足，运行不畅。药力引发气血扩张，流速激增，身体难以消耗。”
“那！那我该怎么做？！”
“我刚才注入你体内的灵力有助你护体的功效，但你也需自己强加修炼，提升灵力。我教你一套心法，你每日‘正夜’至‘止夜’这段时间勤于修炼，灵力提升后，那些丹药的效力自然可为你所用，身体不适之状也会慢慢消解。”
“但听师父教导。”
“入静止水，清念聚气，息息归根…”
林昼认真听着。短短相处，他知道木蔷薇性情，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当然也不会怠慢。她这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徒弟在用心教导了。
“入静止水…”
林昼重复着心法口诀，暗暗劝说自己要知足才是。
木蔷薇摊开手掌，一本缎眷呈现，她继续说道，“这是一本药记，你需将上面记载的草药形态和属性，熟记。”
“是，徒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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