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渡想起往事，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按下去，和九青说：“所以希望你可以把这把无名琴和残卷的消息带给明泽上神。”
九青点头道：“这琴的名字唤做东安。”
何苦渡摸了摸东安琴：“东安，东安……怪不得阿母每次弹起琴来，我总觉得心静，很安定。”
何苦渡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东安琴，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九青，我还有一件事相求。”
九青素来心冷，但是好在恩怨分明。
她笑眯眯地点头：“没事啊，你说吧。”
何苦渡似乎有些害羞，她站在那里如莲花般亭亭玉立，她轻轻说：：“今天我要去送他，这样……好看么？”
“公仪！公仪……果真不留下么……”虽有预见，但没想到是真的。
何苦渡看着九青的反应笑了：“九青，你怪有趣的……”
“谢谢……”我可没怎么看出来……
“我昨天和他谈了很久，这是我十几年来最高兴的时候了。我们之间终究隔了太多太多，都回不去了……”
九青沉默了片刻：“我觉得你今天这身便很好，很好看。”
她在心里默默想：“只要是你，他都会喜欢的。”
何苦渡弯了眼：“这是我自己裁的，穿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劳烦你等一等，帮我看一看。”
她坐下来拿过梳子慢慢地梳头，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窗温柔地，细细地洒在她身上，她似乎在回想很美好的过去。
或许是在想她和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或许是在想阿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的时候；又或许是和公仪德，公仪良三个人吵着架去买糖人的时候……
这样的她，当真是极美的。
九青看着她，安静的房间中，时光都仿佛凝固了。
何苦渡很少这样精心打扮自己，等她插上一支陈旧的梅花步摇，转过身来向九青嫣然一笑的时候，九青在明泽上神之后久违地感受到什么叫惊为天人。
不用何苦渡问出口，九青就难得结巴地说：“很好……真的，我是说……”
何苦渡看到九青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九青冷静地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回头斩钉截铁地和何苦渡说：“公仪若是不呆若木鸡，我名字倒着写！”
何苦渡笑了：“那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让你受累倒着写名字。”
九青忍不住也笑了。
何苦渡出去的时候，艳煞了如意教坊一众人，到处都是茶杯托盘落地的声音。
她快走到公仪良的房门前的时候，闲庭信步的样子陡然收了回来，开始有些难以察觉的磨磨蹭蹭，犹犹豫豫。
她站在公仪良房间的院子里站了半天，然后回头和九青说：“要不我改日再来罢……”
九青：“……”
择日不如撞日！改什么日！
九青上前就敲公仪良的门：“公仪？公仪？你可醒了？”
何苦渡去拉九青：“公仪哥哥他可能还在睡……”
姐姐，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还睡什么？
九青朝她笑了笑，又敲了敲，接着眉头一皱，猛地推开公仪良的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连床褥也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有住过人。
人去楼空。
何苦渡脸色一下子惨白。
隔壁的周临景练完剑回来，看着她们道：“你们做什么？”
九青两步三步冲下台阶：“周临景！公仪良人呢？”
周临景蹙眉：“他一早就出门了。”
“什么！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周临景摇头：“我问这么多做什么！”
九青急得拽着周临景的衣领：“你怎么不拦他！怎么不去拦他！”
周临景有些恼怒地看着九青：“君子动口不动手，放手。”
九青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稍稍冷静下来：“抱歉。”
“九青，算了。”何苦渡轻声阻止她。
九青沉默地看着何苦渡。
“算了……”
“算了。”
“算了，这样也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一生告别太多人，已经不想再面对注定的分离。
“这样真的好么？”
“嗯。”
何苦渡，你知不道知道你的表情难看到像是要立刻哭出来了？
周临景道：“这是怎么了？还能再见的啊，何当家你……”
九青问：“公仪是什么时候走的？”
周临景想了想，道：“卯时。我看见他和一个佛修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二人便走了。”
佛、佛修？公仪良什么时候认识了佛修？难道……是那个和尚！丰县那个和尚！公仪良不会想不开去剃度出家吧！
九青跳起来就要去追。
何苦渡拉住九青：“九青！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选择！”
九青垂下眼眸看何苦渡：“苦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何苦渡收起了瞬间的失态，她慢慢说：“公仪哥哥现在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我帮不上他，他要静一静。”
九青沉默了，她其实已经揣测到公仪良的出身了，但是顾泉保持沉默，她也就缄口不言。公仪良这次差点走火入魔，对方若真的是佛修，或许跟着他走才是最好的。
周临景看着她们郁郁寡欢的样子，皱眉道：“公仪公子可能逛逛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被动静吸引而来的叶木花和念竹就踏进了院子，叶木花好以整暇地端着一盘云片糕做早点，慢悠悠地问：“这是怎么了？何当家您今天真是美得日月无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九青：“……”来个人把这孽障拖走！
念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看了一圈公仪良的卧室，再退了出来。
她转头问院里的人：“公仪哥……公仪良是不是走了？”
没人回答她。
念竹喃喃：“他一定是走了……”
她看看九青又看看何苦渡，突然一把抱住何苦渡哭了出来：“何姐姐……呜呜呜，公仪良这个坏人呜呜呜……”
“我……”何苦渡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事不是光凭理智就可以遏制的，她只觉得鼻子发酸，一个音节出了喉咙就像要带出蓄积已久的眼泪来，不由地又咬牙忍住。
我很好，我不哭，我要笑，爱笑的小姑娘有糖吃。
念竹抱着何苦渡嚎啕大哭，仿佛在替她哭。
何苦渡轻轻搂着念竹，目光放得很远，不知道在看何处。
何苦渡走的时候已经重新成了众人熟知的，镇定的如意教坊当家人。
相爱的人，有时不必在一起。
九青觉得自己变得越发软弱，以前她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悲欢而动摇。
她变了啊……
九青抱着东安琴回房的时候，顾泉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她把琴放在桌子上：“你猜得很对，苦渡把东安琴交给我，嘱咐我还给你。”
九青垂着头，然后慢慢趴在桌子叹了口气，顾泉摸了摸九青的头：“怎么了？”
他自然知道怎么了。
九青有气无力笑了一下：“公仪良走了。”
顾泉不说话，又摸了摸九青的头。
九青闭上眼，半天了才告诉顾泉何苦渡和她说的话。
顾泉听着，轻轻点了点桌面：“的确危险，伏羲书和残本都不该存于世间。”
但是伏羲书是重要的四大神器，神界的支柱之一，残本是很多秘密的线索，都不能动。
顾泉朝九青一笑：“我同你讲过半解封的事吗？”
九青抬头：“半解封？”她打起精神来看着顾泉，缓了一会儿，她心情不如今早那般沉闷了。
“虽然能将神器全解封的只有神族，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人可以半解封神器。神器半解封后也只能泄露一点神力，但一点也足够人动手脚了。”
九青坐起来道：“你说东安琴！”
“不。”顾泉朝九青微微一笑，翻过手，手心顿时闪现出耀眼的光辉，然后一副黑白玲珑棋就出现在顾泉手上。
“西幻棋？”
“东安琴的确被半解封了，但是西幻棋不但被半解封，还遗失了一枚棋子。”
九青疑道：“遗失了？神器一体，怎么可能？”
顾泉道：“问题就在此，棋子是被故意弄丢的。”
九青道：“不妙，西幻棋是从万骨枯一战得到的，黑白棋子数目无人知晓，其中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要查都无从查起。”
顾泉道：“只要解封神器，彼此就会有感应，那枚棋子终是要找到的。”
九青皱眉：“关键还不是那枚棋子，而是谁偷走的，或者是谁交出去的。”
顾泉道：“找到那枚棋子，应该会有线索。”
九青的忧闷之情在顾泉的刻意引导下散去不少，她兴致勃勃地问：“那你现在要解封西幻棋吗？”
解封神器，她还没有见过。
顾泉微笑：“过程极无趣。”
九青继续兴致高涨：“想看。”
顾泉颔首：“好。”唔，转移掉她的注意了。
顾泉解封的时候，结界罩住了整座房间，进出皆不可。
顾泉双手放在西幻棋上，闭眼念咒，无形的风渐渐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西幻棋隐隐躁动起来。
顾泉这具身体虽是人偶，但是灌注了不同往日的灵力和神识，额间的朱砂痣血一样红，原先的脸片片碎裂剥落，露出原来清贵绝美的相貌。
九青又开始听到六界各处的声音，天地间飘荡的哀嚎和欢笑，风声和雨声，已经殒身的众神喃喃私语，远古洪荒的一声叹息。
九青陷入了莫名的磁场，翡翠色的眼睛渐渐转为墨绿，一滴汗从额头滑落下来……
“孩子……”
是谁！
九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顾泉仍在念咒，西幻棋躁动着发出冰冷的光。
幻觉……残卷上记载西幻棋构造出来的幻境几乎无人能破，强悍至极。
看样子，西幻棋即将被解封了。
九青撑着头看着顾泉，默默的有些自卑，他实在太好看了，先天神族的相貌，无可比拟，狐帝东章青宁说得没错，她和他一比真的是个丑八怪。
九青晃晃脑袋，努力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掏出水玉罗盘，重新开始刻起脉络。
这次，她要做出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误差的，顾泉能永远带在身边的罗盘。
……
九青放下刻刀，擦了擦汗，长舒了一口气。
手里的白玉罗盘隐隐显现出符咒的金光，上面重新打磨过的橄榄石经过灵力淬炼，晶莹剔透。
在结界内不通外界，不知今夕何夕，她转头看向顾泉，西幻棋的光芒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快了……
“轰！”
顾泉的结界被撼动了！
九青看向顾泉，顾泉已经睁开了眼，将西幻棋和东安琴收回掌心之间！
“解封了吗？！”
顾泉变回原来的相貌微微一笑：“正是冲着解封完的西幻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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