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会,顾倾城提议去国柱峰转转。陆缺本就想逛逛这大乾第一学宫,去哪都无所谓,自然点头答应。
国柱峰,为凤鸣学宫三峰之首,峰如其名,犹如一根通天之柱,耸立在天地之间。山中有看不完的雕栏玉砌,数不尽的亭台楼阁,看似杂乱无章,却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整座山峰之上。
从山脚到山顶有一条笔直的的石阶,石阶共有三千六百级,暗合周天之数。宽有三丈,能容十数人并排前行。从山下向上望去,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就好像直通云端一般。
哪怕陆缺心性远超常人,看到那如同天梯般的山道,也不由得心生赞叹,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修建的如此雄奇瑰丽,大气磅礴。
顾倾城见到陆缺的样子,自然知晓他心中想法,每个第一次见到这通天石阶的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相比较而言,陆缺已经算是其中比较淡然的了。
“这样的石阶,一共有四处,国柱峰的东南西北都有,我们现在在北方石阶。其中东方石阶最缓,西方最陡,南方最窄,而北方石阶因为是主阶,故而最宽。”顾倾城为陆缺介绍道。
“原来如此。”陆缺点点头,饶有兴致的向山上望了一眼,抬起脚步,拾级而上。
顾倾城眼神复杂的看着走在前面的陆缺。看他那闲庭信步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有把定品之事放在心上,好似真的来游山玩水一般。走着走着,看到迎风怒放的寒梅,还会驻足观望一会。甚至还会饶有兴致的拾起被风吹落的花瓣,放在一旁的栏杆之上。
再想到下午时陆缺说的话,顾倾城不禁低声喃喃说道“男儿本是重危行吗?”
看着眼前这个从她记事起,就跟她订下口头鸳盟的少年,虽然近在咫尺,年岁也比她小一些,却让她有种如坠迷雾,看不清、看不透的感觉。
这些时日她也经常往威国公府跑,但她认识的陆缺,就是一个对什么都不在意,好似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大考魁首之位旁落叶知秋,他淡然一笑;之后的学宫外刺杀,他也悠然处之;现在明知道筑基三十六品之事传开,他就会处在风暴中央,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依然能怡然自乐。
“岂让儒冠误此生?难道他心中所追求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吗?”顾倾城暗暗想道。可是天道无凭,人何所依。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杰,都在这条路上折戟沉沙。所谓大劫难渡,至人稀求,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但转念想到陆缺那筑基三十六品的逆天资质,选择这样一条路似乎也没有错。
就在顾倾城,一边想,一边机械的迈着脚步,跟在陆缺身后的时候。陆缺突然停下了脚步,顾倾城正要开口询问,就发现陆缺双手在栏杆上一撑,跳到了石阶旁的山坡上,疾走了两步,从一个堆满积雪的草甸里,抱出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鸟。
“小家伙,是不是冬天忘了筑巢?”陆缺一边向回走,一边拂去鸟羽的雪花。
“这是白羽寒鸦吗?”见陆缺单手把小鸟抱在怀中,一只手撑着栏杆,跳回石阶上,顾倾城走到近前,仔细看了鸟儿一会,开口说道。
“嗯,这是白羽寒鸦,应该是第一次经历冬季,大雪来的突然,这小家伙应该是忘记筑巢了。”陆缺脱下身上轻裘把这只快要冻僵的白羽寒鸦包裹起来,只露了一个鸟头在外面。白羽寒鸦歪着脑袋任由陆缺施为,那漆黑如墨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陆缺,好似知道他正在救自己的性命一般。
白羽寒鸦,通体雪白,只在额头中央和翅羽尖端有一抹黑色,甚是好看。与寻常的寒鸦不同的是,白羽寒鸦不群居,也比寻常寒鸦的体型要大,最大的能长到两尺左右,更难得的是,白羽寒鸦的智慧比军方用的信鹰还要高出几分,虽比不上那些天地灵兽,但比寻常鸟儿还是要超出很多。
“我能抱抱它吗?”顾倾城看到那白羽寒鸦歪着脑袋,眼珠不断的闪动,很是可爱,不由得心中欢喜。
“当然可以了,不过要轻一点,它应该是被冻僵了,伤到筋骨就不好办了。”陆缺小心的把白羽寒鸦递交给顾倾城。
“呀呀~呀呀”这只还未长成的白羽寒鸦似乎知道两人没有恶意,口中发出清脆的叫声,脑袋轻轻蹭着顾倾城的手。顾倾城似乎是真的喜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寒鸦的样子,口中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既然它喜欢你,你就带回去养吧,白羽寒鸦虽不算异兽,但也甚是稀有,并且聪明异常,一生只认一主,等长大后,无论是驱驰游猎,还是侦测敌情,都能派上很大用途。”
“真的吗?你要把它送给我?你~你难道不要吗?”顾倾城有些意外的看着陆缺,成年的白羽寒鸦凌风傲雪,并且通晓人意,如果不是数量稀少,大乾军方也不会用信鹰做为通讯之物。更何况这只白羽寒鸦还处在幼年,是最好调教的阶段,就更为难得了。如果一位领兵将领,有一只白羽寒鸦为伴,就等于在空中多了一双眼睛。可见此鸟之灵异。
“当然是真的。”陆缺点点头,但看到顾倾城脸色那有些纠结的神情,陆缺笑道“不如这样,就让它自己做出选择吧。”
就在这时一阵凛冽的山风吹来,陆缺和顾倾城倒没觉得什么,但那只白羽寒鸦却缩了缩脖子,脑袋向着顾倾城怀里拱了拱。
“你看,小家伙很喜欢倾城姐姐你呢。”
顾倾城似嗔似喜的白了陆缺一眼,不过她知道,陆缺是真的把这小寒鸦送给自己,不过能不能不要找一个这样蹩脚的理由。但当她看到怀中的小寒鸦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时候,心中确实欢喜,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与她平时亲和中带着疏离的笑容绝然不同,宛如芍药花开,明艳动人,看得陆缺不由愣了一愣。在这严冬雪际,半山石阶之上,如花少女身着轻裘,怀抱寒鸦,素手轻抚,明眸温柔如水,低眉浅笑。这样场景,比世间名画,还要动人心魂。
顾倾城看了怀中小寒鸦一会,开口说道“小寒鸦,我们先来起个名字好不好,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雌是雄呢。”
“这是一只雌鸟。”陆缺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
“呃~”陆缺摸了摸鼻子,嘴角抽搐了几下,他自小在山中长大,自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雌雄,可是这要和顾倾城解释是如何知道的,陆缺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顾倾城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又转头对着小寒鸦说道“你身为寒鸦,居然能被冻僵,不如叫你笨笨吧。”
那只小寒鸦似乎听懂了顾倾城的话,不住的晃着脑袋。
“那叫呆呆,好不好?怎么还不喜欢呢,要不然就叫小痴,好不好?”顾倾城边想着名字,边跟在陆缺身后拾级而上。
听到顾倾城起的名字,陆缺嘴角不断的抽搐,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滑到。开口说道“当年草原女英雄步鹿真有一只黑鹰,名叫玄娅,这只白羽寒鸦就叫冬娅好了。”
“冬娅吗?”顾倾城想了想,点了点头。“小家伙,叫你冬娅好不好?”
陆缺边走看着周遭的景色,顾倾城则不断的逗弄着怀中的小寒鸦。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完这三千六百级石阶,来到了国柱峰顶。
国柱峰高约七八百米,站在这峰顶之上向北眺望,透过山间雾气,可以隐约看到十数里外,那如同一只巨大玄龟一般趴伏在地上的乾元城。两人找了一座凉亭,陆缺站在一根亭柱之下极目远眺,但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正捏着左手袖口,不断的搓弄着,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坐在一旁的顾倾城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把锦帕中包裹的糕点揉碎,一点一点的喂给那只被命名为冬娅的白羽寒鸦。时不时的还向着陆缺的方向看上一眼,双眸之中满是担忧。
陆缺其实没有太过担心日后的事,这里毕竟是京城帝都,像上次学宫外刺杀的事,可一不可再,那幕后之人,哪怕知道自己的筑基品级,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也不会再贸然出手。
陆缺想的是,已经临近年关,父亲陆淳出京已有月余,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年节前赶回来。毕竟自打他记事起,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过年节的,不归山中虽然清苦,但胜在平安喜乐,这大乾帝都虽然繁华鼎盛,但在这繁华之下却暗流汹涌、波诡云谲。
“小小年纪,心性倒是不错,这个时候还有兴致登山望景。你父亲有子如此,倒是足慰平生了。”就在陆缺斜倚着亭柱,看着顾倾城给那只小寒鸦喂食的时候,一个犹如闷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缺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何时雷玄翦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素来敏锐的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可见这位鬼面军帅修为之高。
“小子,陆缺见过武澄侯。”陆缺连忙行礼。
“这里是学宫,没有那么多规矩,老夫年岁比你父亲还要大上许多,你叫我一声雷老好了。”
“雷老今日刚收得佳徒,想必也是心情舒畅,不趁此机会回明心谷静修,来此有什么事吗?这山高风寒,雷老为我大乾柱石功勋,要是冻坏了,可是国家之失啊。”顾倾城看着怀中被这老者气势震慑的瑟瑟发抖的小寒鸦,有些不满的说道,她费了半天的力气,刚把这寒鸦哄好,这老头一来,刚刚的功夫都白费了。
雷玄翦看了一眼那只直往顾倾城怀中拱的白鸟,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摇头苦笑,不过他知道这顾家女娃不好对付,要是被她惦记上了,虽然他不怕,却也不胜其烦,故而并没有接顾倾城的话头。
假装没听到顾倾城的话,转头对陆缺说道“今日之事,即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很快就会被外界得知,不过长公主既然让你来,想必已有万全准备。不过世事难料,人力亦有尽时,在这京城帝都和这凤鸣学宫之中,你的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不过在你父亲没回京前,还是不要离开京城的好。”
“多谢雷老提点。”陆缺知道这位老帅虽面容凶恶,却心怀善念。现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在父亲陆淳回京以前,自然会出面为他挡下一些暗箭,心下感激,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雷玄翦欣慰的拍了拍陆缺的肩膀,说道“你的策论我看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如今的你,却是比你父亲当年还要强上几分。”
“小子哪敢和父亲相其并论。”
“你也不用太过谦虚,文人重视的是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但军中之人,最为务实,你父当年出身军旅扬威当世,你身为人子,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知道就好,没必要下太多功夫。”
陆缺自然知道这位老帅瞧不上那些文绉绉的朝臣,话语之中虽有道理,但过于偏激,但他身为晚辈却也不好开口反驳,只能含笑拱手。
“好了,你那些小伙伴刚刚见你们二人不见了,找得有些急了,我就过来先看看,不打扰你们二人吟风弄景了。”说着又看了一眼顾倾城怀中的寒鸦“顾家小女娃,此鸟并不多见,没事的时候多请教你父亲,别给养废了。”说着也不等顾倾城答话,身形一动,径直从这七八百米的山顶跳了下去,几个纵跃之间,就不见了身影。
顾倾城被雷玄翦一句吟风弄景说得面色潮红,虽然她和陆缺有婚约之事,大多都是她派人传出去的,但被在大乾朝中辈分极高的雷玄翦调侃,还是让她有些禁受不住。微微抬首向着陆缺瞧了一眼,见他又斜靠着柱子,望着山下雪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小脸一垮,有些嗔怨的转了个身,继续逗弄起怀中的小鸟。
不多时,天空中彤云聚集,寒风乍起,几瓣雪花在空中打着风旋,眼看又是一场大雪。陆缺和顾倾城连忙下山,会合在学宫中找了二人半天的虞天香、诸葛琰等人,乘着马车向乾元城赶去。
还没等陆缺等人的马车进城,乾元城中的帝后嫔妃、勋贵世家、朝臣武将都已经知道今日发生在凤鸣学宫通晓阁的事情,甚至一些消息灵通的商贩都得到陆缺筑基三十六品巅峰的消息。
大乾出了继开国女皇以后的第二个筑基三十六品,这是可以轰动整个青木大陆的大事件,得到消息的商贩,自然大肆宣扬,还没入夜,整个乾元城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虎父无犬子,这是大多乾元百姓对这件事的评价,当年一手覆灭青羊帝国的威国公陆淳太过深入人心,哪怕陆缺是大乾开国以来第二个筑基巅峰,也不能让他和其父亲相提并论。不过淳朴的百姓在赞叹的同时,都会对陆缺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如果陆缺成年之后,能如他父亲一般,那无论是对大乾天下,还是黎庶走卒,都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个即将崛起的天才,他是大乾之人。
时已入夜,但乾元城的坊市街道依然甚是热闹,特别是茶楼酒肆更是人满为患。三十六品的陆缺,二十八品的端木野,二十六品的林青羽,还有二十品以上的诸葛琰、白溯光、智行难,甚至因未选择凤鸣学宫,品级消息还未传来的叶知秋和言正,都成为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今年大考真的可谓是群星璀璨,学子的质量比以往的历届都要高上许多。特别是陆缺的筑基三十六品一出,更是让这届学子,成为大乾开国以来不可超越的巅峰,哪怕是当年的百里承平、步生莲、陆淳,在学宫时期,都压不住陆缺的锋芒。大家都纷纷猜测陆缺会用多少时间,从御院结业,能不能超越他的父亲和武帝朝的百里承平。
于此同时,在距离西和坊不远处,有很多年久失修的空置民房,一个老人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一座墙都塌了一半的民房中,老人小心的向四周看了看,这才走到一个墙角,挪开上面的杂物,在地上摸了两把,掌力一吸拉起一个暗门,纵身跳了下去。
原来在这座民房下面有一座几米见方的密室,在阴暗湿冷的密室中,正端坐着一个二十余岁面容青白的男子。
“亚父,外面的情形如何?”男子见老者到来,连忙迎了上来说道。
“小主人,今天京中传出一个消息,那陆缺今日参加定品,确定为筑基三十六品巅峰。”
“什么?三十六品?这怎么可能?”青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老者。
“老臣经过多方打探,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该死,刺都那边怎么说?他们可是收了钱的。”青年男子有些气急败坏。
“刺都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陆淳和渔霞衣出京后直奔白烟山,看来是察觉到上次刺杀和刺都有关。”
“啊?”青年男子有些惊慌的在密室中走了几步“那刺都会不会?”
“会不会,都无所谓,我们当时用的都是假身份,就算刺都把雇主资料交给陆淳,他也查不到我们。”
“没错。”青年男子闻言冷静了下来“既然陆缺是筑基三十六品,就更不能让他活在世上,一旦他成了气候,我们就更拿威国公府没有办法了。”
“为今之计,只要小主人能说动那人,我们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只要陆缺一死,这大乾帝都就会乱上一阵,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可乘。”
“没错,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见见那人。”青年男子思考了一下,两手一击,双眼之中露出骇人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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