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夜，众人热闹了几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都感觉有些累了，纷纷返回帐中休息。陆缺在帐中躺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睡意，撩开帐帘，走到一堆还没熄灭的篝火处。
陆缺随手向篝火里扔了两块木头，很是随意的躺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听着火堆的噼啪声，心神不由甚是放松，回想着今天顾倾城对他说的话。他也确实感觉到自己这段时日绷的有些太紧。
无论是国事，还是修行，都在于张弛有度，太张则断，太弛则懈。最近的他就是太过紧张，有些急于求成，反倒在明明有余力的情况下，卡在血窍一品巅峰不得寸进。如果不是顾倾城的言辞，让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那他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突破脾土五窍，进入血窍第二品境界。
突然陆缺闻到风中有一股浓郁的酒香，侧头向着酒香传来的方向看去，隐约的能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马车的阴影里，时不时拿起手中酒壶，喝上一口。
“顾兄，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顾浅雪闻言，又向山口方向看了几眼，这才走到陆缺身边席地坐下“你小子不也没睡吗？”
“好久没在野外过夜了，有些睡不着，出来坐坐。”
“没想到你小子倒是个有心之人。”顾浅雪拍了拍陆缺的肩头，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顾浅雪自然知道公主虞天香和小郡主虞清霖，分别有三十六名三卫精锐相随。但在军中呆了已有两个多月的他知道，只要是人就有打盹的时候，心中有些不放心，这才没有睡觉而是起来守夜。
“现在正值初春，天地回暖、万物复苏，正是饿了一冬天的猛兽出来觅食的时候，我反正也睡不着，就起来吹吹风，照看一下篝火。”
“是啊，这春夜山间，虽然景色怡人，但也暗藏危险。”说着顾浅雪指了指远处的小青山“那片山林现在看着安静，却不知有多少杀戮正在发生。”
陆缺闻言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起来的原因之一。在溪环谷居住时，每年都会有饿极的猛兽冲击村落，虽然现在营地四周都升起了篝火，但也吓不住那些饿疯了的野兽。
陆缺见顾浅雪时不时的对着酒壶喝上一口，心中有些担心。“顾大哥，你晚上已经喝了不少，这里有小弟看着，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
“没事。”顾浅雪不在意的说道“我从小到大喝酒就没喝醉过，反倒越喝越精神，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再说我这两个月在长青军中跟随破军营训练，可没少被安排值夜，已经习惯了，到了晚上就睡不着。”
陆缺点了点头，有人好茶，自然就有人好酒，尤其是军旅之人更是爱酒如命，自己认识的人中，木灼、石宽、风珣三位叔父都是爱酒之人，只是在不归山中条件有限，只能强忍着。
顾浅雪等了半天，都没听到陆缺回话，扭头一看，见陆缺又开始看着那燃烧的篝火发呆，不禁嘴角抽搐了几下。在他看来，这陆缺什么都好，人品家世在年轻一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自身才学也是没得说，武道资质更是百年未见。唯独就是这性情太过清淡安静了些。
顾浅雪用胳膊拱了拱陆缺说道“陆小子，我真的很好奇，你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静静的呆着，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想什么，我只是整理一下修炼心得。”陆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现在是十五岁两个月零三天，能用如此短的时间就突破到血窍第二品，在整个大乾的历史上也能排进前三了，接下来只需巩固修为就好。血窍境虽然看来只是突破体内血窍，但其实不然。血窍境，外练筋骨皮肉，內练脏腑血髓，内外相合，方为正途。”虽然没见过陆缺几次，但顾浅雪对这个准妹夫还是很满意的，这才把自己的一些感悟说给他听。
“多谢顾大哥指教。不过，今天如果不是倾城姐姐，我也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突破到血窍二品。”陆缺连忙谢过，虽然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太一样，但顾浅雪的这个说法，是最为中正的。不过据《元胎大同真经》所述，没有突破血窍五品，使体内五行平衡之前，最好不要修习外练功法。
虽然内外同修对境界和战力的提升都有奇效，但如果体内五行不均、三才不定、阴阳不合，反而会在体内留下暗伤。这些暗伤在平时倒不会让人感觉出什么不对，但到大劫境时九劫十难加身，那时身体就如同一艘被虫蛀的木船，想要凭此漏船渡过大劫苦海，几乎就不可能。
除非到时有天材地宝或者灵丹妙药相助，修复体内隐患，但那样的机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英杰在血窍境、御气境和神魂境，三大境界时一路势如破竹，而到了大劫境时却折戟沉沙的主要原因。
修行的根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也容不得一丝急功近利。
“小妹的话只是一方面，以你的聪慧，就是小妹不说，你早晚也能想明白。”说道这里，顾浅雪调侃的看着陆缺“你怎么还叫她倾城姐姐？你们威国公府到底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我父亲母亲可都等着呢。”
“这个~还~还”陆缺没想到顾浅雪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一时之间面色涨得通红，舌头打结，手足无措。这时，陆缺才表现出少年人应有的样子。
“好了，看把你吓的，你们的事我不参合。虽然我马上就要离开学宫了，但要是我听说你欺负我妹妹，我一定饶不了你。”
“不敢，不敢，我哪敢欺负倾城姐姐。”陆缺连连摆手，突然心中一惊，开口说道“顾大哥，你要离开学宫？那今年的首席之争，你不参加了吗？”
“首席吗？”顾浅雪闻言，没来由的情绪有些低落，有些惆怅的举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进入肚中，长长的哈了口酒气。此时顾浅雪眼前浮现出一个风姿绝世的倩影，就是这个倩影连续四年力压无数学子夺得首席之位，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当遇到那位女子时，都只能退避三舍。她就是上一任学宫首席——商轻尘。
在凤鸣学宫之中，商轻尘不是最美的，至少芳名动京华的天香公主和妹妹顾倾城都要比她美上几分。但在顾浅雪眼里，商轻尘是最特别的，那如同苍山白雪的卓然气质，让他第一次见到就心动不已。
“我商轻尘的夫君，一定要比我强，你，有些弱了。”这是商轻尘离开学宫前对顾浅雪说的最后一句话。顾浅雪那颗炙热的心仿佛被冰水浇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佳人离开，自此杳无音讯、芳踪难觅。
“顾大哥，你怎么了？”陆缺见顾浅雪转眼之间情绪就变得如此低落，有些担心。
“啊！没什么。”顾浅雪甩了甩脑袋“可能是酒喝多了，还别说，你们百珍楼的元香酒还真有劲道，我先回去眯会，你要是熬不住了，就叫我起来。”说完也不等陆缺回话，几个大步就钻进自己帐篷。
陆缺看着那帐帘，心中暗暗思忖，这位顾大哥是不是和前任首席商轻尘，有什么故事。
而于此同时，大乾皇宫的紫极殿中依旧灯火通明，乾皇虞元栩、皇后陆沁、长公主虞初晴和中阳王虞元朴此时都在殿中。
“没想到缺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再做突破，不愧为我陆家英杰。”皇后陆沁听完中阳王的禀报之后，欣喜的说道，在场的也没有外人，所以陆沁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我一直以来都担心缺儿心性有些不足，他能在此时迈过这一关，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虞初晴也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大姐，关于缺儿所言的暗凰之事，你有什么看法？”得知外甥陆缺突破脾土五窍，虞元栩虽然也很高兴，但他更在意的却是陆缺说的暗凰八部，如果按照陆缺所说，这暗凰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颠覆大乾，不由让他心生警惕。
“杀生泣血，复仇夺巢，大乾反复，至尊不死吗？倒是好气魄。”虞初晴不屑的把那张影卫呈上来的奏疏扔在地上。“老八，你是军方三相之一，手掌军府，主管军情军法，你怎么看。”
中阳王虞元朴好像没听到虞初晴的话一般，眼睛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奏疏，嘴唇有些颤抖。
“老八，元朴。”虞初晴又喊了两声，见虞元朴依然没有反应，不由有些恼了，右手在身边的几岸上一拍，“嘭”地一声巨响把殿内的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虞元朴这时才有些迷惘的抬起头，看着正恼怒的看着他的大姐虞初晴。
“大姐，我~我觉得是七姐。”虞元朴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在大乾上一代诸位皇子皇女中，虞初晴、虞元栩、虞元朴三人都是皇后所生，但虞元朴从小就和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七姐虞初昕关系最好。直到先皇驾崩，二哥虞元栩继位，三哥虞元栎在七大侯府的鼓动下起兵造反。事败之后，三哥被赐死，做为从犯的七姐被贬为庶民，流放西域沙海。
“什么？是初昕？”本来还面带微笑的陆沁，听到虞元栩所言不由失声惊呼。虞初昕虽然排行第七，但和陆沁的年纪却差不多，两人当年正是学宫中的好友，当年正是她一再求情，被判缢刑的虞初昕才被改为了流放。陆沁实在没想到，刺杀侄儿陆缺的幕后主使居然是当年的学宫挚友。
当年东宁王谋反是大乾建国以来第一次皇族之人骨肉相残，无论是在乾皇虞元栩心中，还是对于长公主虞初晴来说，都是最为惨痛的记忆，因为那个被一杯鸠酒诛杀的，正是他们的弟弟。而那个在花季妙龄就被流亡沙海绝地的，也正是他们的妹妹，但国法不容情，哪怕是大乾身份最尊贵的他们，对有些事也是无能为力的。
好半晌，殿内都没有人再开口，整个紫极殿安静的落针可闻，气氛压抑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就在这时虞初晴突然放声大笑。
“大姐。”
“大姐。”
虞元栩和虞元朴一惊，连忙看向虞初晴。只见此时的虞初晴虽然在笑，但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有的只是痛心和那让人如堕冰窟的杀机。
“小昕不愧是我虞氏皇族血脉，身为流放之人，处江湖之远，依然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好，好，真好。”虞初晴连说三个好字，每说一次，眼神就冰冷一分。“二弟，我以为应该出动三卫联合内情司，清理暗凰据点。发布悬赏诏令，若有诛杀虞初昕者，赐黄金千两，封乡侯。”
“大姐。”虞元朴急了，如果此令一下，那即便暗凰行踪再诡秘，在国家力量之下也是无所遁形，甚至许多宗门都会参合进来，暗凰最后怎么样虞元朴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七姐虞初昕的生死。“大姐，二哥，三思啊，那~那是七姐啊，不如，不如把七姐找回来，让她去皇陵吧。”
“大姐，不如只下诏剿灭暗凰。”虞元栩也是心中不忍，而且当年他已经下旨杀了自己的异母弟弟，现在已快天命之年的他，实在不想在史书上再添一笔诛妹的名头，只要暗凰被剿灭，那么虞初昕就再无能力撼动大乾社稷了。
“既然二弟也这么觉得，那就这样吧。”虞初晴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从小看着众位弟弟妹妹长大的虞初晴，又岂能不清楚他们的性情。虞元栩生性贤仁，虞元朴至情至性，这也是大乾这些年能于民生息、国力日增的原因。
只是他们对手足至亲缺少杀伐决断的同时，也不了解老七虞初昕的为人，那可是一个死不认输的人啊。不过这样也好，诏令一下，暗凰覆灭之日就不远了，以自己那位七妹的性情一定会亲来京城，这段因果也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身为人母，自己不能把这段属于她们这辈人的恩怨，再留给儿子陆缺。
虞元栩和虞元朴兄弟二人见虞初晴点头同意，都是松了口气，可没等他们把心放下来，虞初晴又开口说道。“刺杀缺儿的虽然不是刺都，但根据我夫君传回的消息，刺都却也收到了刺杀缺儿的悬赏任务，只不过他们没有出手而已。”
“大姐，你是说还有另外一伙人？”虞元栩眉头一凝。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件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身为人母，这口气自然要我这个当娘的给儿子出。”说着虞初晴起身离开了紫极殿，留下殿中三人面面相觑。
陆缺等人并没有在听涛湖多呆，第二日中午吃过了午饭之后，众人就启程返回了学宫。顾浅雪并没有和众人一起返回，而是回到了长青军中，他要等学宫正式开课再回去，这次回去他就要申请结业了。
第二日，诸葛琰家中有事，吃过早饭之后就返回了京城。端木野也被雷玄翦叫走，而林青羽也被刚刚采药归来的姚易安抓了壮丁，要他去帮忙处置药材。
陆缺闲的无聊，出了丙七院，在这金鳞谷中闲逛起来，也不知是御院的学子确实太少，还是都有事外出。陆缺在谷中转了大半天，只零零星星的看到几个人影。
不知不觉间陆缺就来到了金鳞谷和梧桐谷交汇处的凤鸣瑞舍，看到那古意盎然的建筑群落，陆缺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段时日，无论是丙七院中几位兄弟，还是姐姐虞天香，都明里暗里撺掇他去竞争学宫首席之位。只是他实在意不在此，故而每次都是微笑装傻。
就在陆缺打算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凤鸣瑞舍的正门对面还藏有一个无名小谷，谷前还立着一块石碑。心中好奇，连忙走了出去。
只见那块石碑上写着九个暗红大字，凤鸣学宫历代首席谷。陆缺抬头看去，之间这座小谷内每隔几步远都立着一座与人等高的石像，石像的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书写着石像人物的生平。
陆缺大致的数了一下，这里将近有一百座石像，几乎凤鸣学宫建立以来历代首席的雕像都有，甚至有些人还是犯下大罪的，譬如那个叫鲍鸿的，据陆缺所知，此人正是二十多年前那场震动帝都的东平王之乱的主谋，其后虽被抄家灭族。但他的雕像依然完好无损的摆在这里，并没有被移除或者砸碎。
这或许就是凤鸣学宫吧，哪怕他曾谋逆作乱，但他在学宫时期却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学子，应该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陆缺信步徜徉在这如林的石碑中，看着一个又一个以往学宫首席的生平事迹，在这里他看到了百里承平，看到了步生莲，看到了计之恒，甚至现在学宫首座洛沧澜和大乾首相诸葛行之的雕像也在这里。
这里仿佛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大乾历史，那些原本只能凭借书上文字想象的人物，都好像通过这些石雕活生生的站在他身边，向他讲述着一个又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讲述着他们的人生。
就在这时，陆缺眼睛一凝，他看到了父亲陆淳的雕像，那雕像旁边还有一处新刻上去的痕迹，那是把父亲去年被封为威国公的事情加了上去，陆缺蹲下身，手摸着那处新近雕刻的痕迹，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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