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虞初昕的一声令下,早就按捺不住的十八县侯,率领身后的侯府亲兵就向着皇帝所在的女皇雕像处杀了过去,而那些暗凰的黑衣蒙面人也再次和影卫纠缠在一起,转眼之间整座圣凰广场杀声大作。兵器的交击声、弓弦的绷弹声、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过站在十八侯府之后的射声营却是没有听从文昌侯冉祯的命令冲杀,反而向后退了十几步,每六人一组结了一个防御用的小六合阵,而几百个小六合阵又联合在一起,结成了一个大六合阵。被南宫焕杀到近前的文昌侯冉祯,正极力抵挡着南宫焕的攻势,并没有发现射声营的异常。
就在这时,无数祈福许愿灯突然从乾元城四处升起,把这圆月之下并不如何昏暗的大乾帝都,照得更是明亮如昼。此时无论是皇城四卫,还是暗凰刺客和侯府叛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由就是慢了几分。
“轰,轰,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响起,虽然还没有见到人,但那如同地震一般的密集响亮脚步声,给了广场众人极大的心里压力。
“这~这~”十八县侯中几位稍显文弱的侯爷,都被那巨大的脚步声吓得脸色苍白、体如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慌什么。”退入人群中的冉祯脸色露出一丝狠色“此时唯有把皇帝掌握在手里,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各位都别藏着掖着了,死地求活,背水一战。”
“对对对。”几家失了分寸的侯爷连连点头,此时也不再保留实力,把自家的精锐亲卫和多年来招揽的江湖豪客都派了出去。
随着命令下达,圣凰广场再次杀声震天。镇守广场南侧的下军亲卫和西侧左军禁卫,因为人数上的劣势渐有不支之象,他们此时并不是全军在此,只是各有一个千人营罢了。
而驻守在东侧的右军禁卫和北侧的上军亲卫,都是摆出了防御阵型,并没有去帮助其余两卫,暗凰之中可都是精于刺杀的刺客,如果他们去支援其余两卫,那些神出鬼没的刺客,很有可能通过他们这里的空档,去袭杀皇帝陛下。即便帝后二人的修为不弱,身边又有长公主和云舒在,刺客未必能得手。但那些参加祭典的文臣,可不都是精修武道的,要是伤了哪个,这个责任他们都负担不起。
“呜~呜~”见到情势不利的两卫统领,皆是看向了跟他们一起御敌的北宫怀和南宫焕两人,此时唯一能帮助他们稳住颓势的只有二人麾下,驻守在内圈的乾阳御卫和紫极御卫。两人也明白两位统领的意思,在拼杀之中,拿起悬在腰间的号角吹了起来。
随着号角声响起,乾阳殿御卫和紫极殿御卫的两卫副统领皆是看向了乾皇虞元栩,见皇帝点头,这才留下少部分人马,把其余兵力投入到战场之中。
按照大乾律制,皇嗣亲王可拥有常备府兵千人,国公八百,文武列侯五百,县侯三百,乡侯一百。这里除了文昌侯以外,其余侯府的也都是县侯之尊,十八侯府加在一起就有将近六千人,再加上文昌侯执掌的一万长青军射声营和他们历年招揽的江湖人士,足足有将近两万人,再加上神出鬼没精于杀戮的暗凰部众,这也是他们敢于在这月夕大典动手的原因。
想到只要把皇帝掌握在手中,就可以恢复先祖荣光,虽不能称皇,但也可以称王建制,众多侯爷也兴奋起来,不断的指挥着自家府兵冲击着眼前军阵,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这可恶的军阵撕裂,把帝后二人擒到手中。
随着四个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声音越来越近,圣凰广场的战事也越来越激烈。无论是禁卫士卒,还是县侯府兵,见到身边袍泽不断死去,此时都是杀红了眼。
“父亲,这场大战本来可以提前避免,为何要把他激化出来,皇宫禁卫皆是忠肝沥血的将士,而侯府府兵也只是附逆,其中也有不少无辜之人,为何要让他们无端死在这里。”
此时本应该在圣凰广场的陆淳,却出现在广场旁边崇圣塔的最高一层,而站在他旁边的正是陆缺,两人站在窗边看着那已经被殷红血迹染红了大半的圣凰广场,陆缺看着那不断倒下的禁军士卒,心中有些不忍的说道。
“这是权谋,亦是沙场。”听到儿子的话,陆淳的眼神也颤动了一下,语气之中满是沧桑无奈。
“可是,这些都是我大乾男儿,难道就为一些人私欲,而被牺牲?”陆缺有些激动,从大典之时,他就一直站在这里,除了暗凰之人出现时,他怕被他们感觉到而躲了起来,几乎把整个事态的发展都看在了眼里,此时他已经可以证实之前心中猜测了,这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有心人设下的局,不论局中人如何选择,因为自身立场和家族利益的驱使,都会不自觉的成为棋子,按照布局者的意志走下去。
暗凰是棋子,父亲是棋子,皇帝是棋子,母亲、诸葛维、虞初昕,还有这些在下面拼杀的禁军将士和十八侯府也都是棋子,而目的自然不问可知。
陆淳也是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见惯了沙场铁血的他,此时却感觉出一丝厌倦,没有再看外面的厮杀,而是回过头看着这崇圣塔最高一层的装饰。而陆缺看到父亲的样子也跟着转过了身。
崇圣塔高十层,前八层摆放着青木炎族历朝历代的先贤雕像,旁边还有每一位先贤的生平石刻,讲述着他们的功绩,雕像前面还摆放着用金丝织就的绢帛,上面绣着这些先贤的著作。
而第九层则摆放历朝历代的明君雕像,从第一位人皇炎帝,到建立大乾太祖皇帝,大兴文治的大乾文帝和拓土开疆的大乾武帝。甚至还有几位在两百多年前诸侯混战时期,与太祖皇帝对阵沙场的氏国英主。
而这第十层却是空空如也,只在正中间悬挂了一副太祖手书,上面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苍生何辜?”
看到那虽出自女子之手,却铁画银钩气度凛然的字迹,陆淳和陆缺父子二人,都好像看到了开国太祖在书写这幅字时对天道的质问,看到了那位结束乱世之后,在位四十八年一心发展民生,使新兴的大乾迅速摆脱了连年战争造成的伤痕,使黎民百姓达到了仓廪足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的一代女帝。
“苍生何辜。”父子二人看到这四个字尽皆沉默了。太祖皇帝那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美好愿想,或许已经被他的子孙遗忘,在他们心里或许只有大乾社稷和皇族统治,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以为这执棋者究竟是谁?”见父亲不说话,陆缺开口问道。
“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陆淳感叹的说道“可怜陛下了,原本为仁善之主,二十年呕心沥血打造了洪熙之治,却在洪熙一朝发生两场叛乱,也不知史书之上会如何书写。”
“正史非真,古之依然,百姓会有公正的评价的。”陆缺死死的盯着那苍生何辜四个大字,他觉得这四个字里面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在心中产生了无限的共鸣。原本压制修为想要等到身体掌控入微的陆缺,此时居然有些控制不住周身气血。
“静心。”陆淳感觉到陆缺的变化,在他后背轻轻一拍,一股温润清凉的真元瞬间就在陆缺周身游走了一圈。陆缺只感觉好像冬天被一盆冰水淋身一般,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清醒了过来。
陆淳看着陆缺的样子,心中暗叹了一声。这个儿子无论是心性,还是资质都远超常人,就是他当年这般年岁时,都是多有不及。只是此子心性太过纯善,聪慧敏锐之中少了一些圆融变通。
“父亲。”陆缺的脸色有些青白,他本就对大乾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回到帝都交好的,也不过是诸葛琰、端木野、顾倾城等寥寥几人,自从看穿全局,他就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可以提前避免,但母亲却还是要把他引发。听到塔外那密集的兵器交击声,陆缺心中充满了疑问。
“你在这里再呆一会吧,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你只要知道你母亲所为皆是为了大乾就好。”说着陆淳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身形一动离开的崇圣塔。
“为了,大乾吗?”陆缺那有些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把目光继续投向了圣凰广场之中。
就在这段时间,虞初昕也带着暗凰八部首领,突破了御卫防御,来到了圣凰广场的太祖雕像之下,本来有许多忠直朝臣都挡在了帝后和长公主身前,不过虞初晴和虞元栩却是推开了群臣拱卫,走到了虞初昕面前。
十八家侯府之人看到虞初昕等暗凰首领突破到皇帝面前,都是面露喜色,奋力的牵制着御卫士卒不让其回援护驾。
虞初昕对着那巨大的女皇雕像深施一礼,这才开口说道“大姐,二哥,不知当年恩怨,我们要如何了结?”
“七妹想要如何了结?”虞初晴还是面色不改,一脸笑意的看着虞初昕,眼神连瞄都没瞄暗凰其余几人一眼,就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
“我一生的悲剧,自乱而起,当由乱终。”说道这里虞初昕看了跟在虞元栩身边的内侍总管王赞一眼,悠悠说道“不知道,我当年的公主府如何了,可有被内廷司重新分赐出去。”
王赞看了乾皇虞元栩一眼,见皇帝点头,这才说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公主当年府邸内廷司隔十日都会着人打扫,年前的时候中阳王爷还请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公主当年旧物除了有几副字画,因干热湿气之故有些褶皱发黄,其余尽皆保存完好。”
“还是损了几副字画吗?”虞初昕似笑非笑的的说道,转而又看向乾皇虞元栩“二哥,他叫我公主殿下,我还算是这大乾公主吗?”
“自然算是,你当年虽被流放沙海,但并未褫夺封号,并且朕当年所下旨意,你是流放沙海十年,如今早已过去,你已是无罪之身,自然是我大乾公主,享皇室尊荣。”虞元栩看到全身红甲,身披大红披风的凤翔军,已经团团把圣凰广场围了起来,脸上笑着说道。
“如今之局,我也还算大乾公主吗?”
此时满头大汗的诸葛维从外面跑了过来,他是率领维护京城治安的巡防营而来,不过到了圣凰广场,他就把巡防营的指挥权交给了凤翔军副帅顾洁云和军师苏乐仪。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诸葛维见到眼前局势,心中也是大惊,对着帝后、长公主三人简易的行了一礼,又看了一眼在皇帝身边正用眼睛瞪着他的诸葛行之,他知道此时行为不妥,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走到虞初昕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诚恳的说道“初昕,如今大错未成,当迷途知返,以求轻赦,哪怕你再次被流放,我愿舍弃官位,和你一同流放不毛之地。”
“我乃大乾公主,当享无限尊荣。”虞初昕看到诸葛维目光颤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开口说道。
“初昕。”诸葛维还要再说,却被黄元侗打断了。
“不错,殿下自然当享无限尊荣,只要杀掉面前几人,我等愿力保公主登基,成为大乾第二位女皇,统御乾坤,执掌天下。”黄元侗捂着左手手腕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陆淳那最后一枪仅仅是划破了他左手手腕,让他手上经脉损伤了一些,可是到现在依然流血不止,不得不用右手捂着。
“那就动手吧。”虞初昕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素手一拉就把诸葛维拉到身边。
“杀。”黄元侗、绿雀、青鸾、蓝乌、紫凤五人齐齐暴喝了一声,提起兵刃就向十几步外的帝后二人杀了过去。
“护驾~”内侍总管王赞口中发出惊慌的呼喊声,那尖细仿佛叫破喉咙的声音,让暗凰的几位首领都是眉头一皱,身形不由就是一顿。
可就在这一顿之间,身形前冲的五人都感觉脑后响起了一阵劲风,还没等五人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后心剧痛,五把乌黑的匕首已经刺破了他们的皮肉深深的插入到五人后心之中。
五人身受重创,皆是回头一看,只看到此时赤鹫正拄着长枪抬头望天,一脸唏嘘不忍。而橙鹃则护卫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不知所措的诸葛维身边。只有虞初昕手中正把玩着一把通体黝黑形如小剑的飞刀。
“暗凰七杀。”五人看到虞初昕手中飞刀皆是眼睛一缩。他们都知道这是虞初昕的独门兵器,每把飞刀都锋利无比,即便是大劫强者的肉身都不能抵挡,并且每把飞刀上都涂有腐血噬骨之毒。五人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可以肯定是虞初昕出的手,想到以前中了此毒之人那无比凄惨的死状,五人都是怒气盈心,再也顾不得帝后二人,转身就像虞初昕扑去。
“贱婢,我要你死。”五人皆知只有一击之力,皆是用尽了全力,用出的生平最强的杀招,就想把这个他们叫了许多年主上的女人,拉着一起陪葬。
站在一旁望天的赤鹫突然长枪一展,把黄元侗拦了下来,而橙鹃也和紫凤对拼了一记,
“不知死活。”虞初昕腰间长剑出鞘,嗑飞了绿雀手中匕首,随即身形一动左手迎上了蓝乌拍来的手掌,可是蓝乌本就是暗凰首领中年岁最大的,修为也是排在前三的,如今决死一击,哪怕是虞初昕也是不敢硬挡,可是她此时身后正站着诸葛维,却是不能躲开,只能调集全身之力和蓝乌对了一掌。
“轰”地一声气爆声响,虞初昕和蓝乌老者的身体皆是如同破布一般向后抛飞。
“七妹。”虞初晴和虞元栩见虞初昕空门大开,而青鸾虽然被刚刚气爆影响稍稍顿了一下,但那蕴含着全身之力的一拳还是向着虞初昕打去,从那拳头击破空气的声音,就能判断出此拳的威力。
“初昕。”原本站在虞初昕身后的诸葛维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虞初昕,身形一个翻转,就把背脊迎向了青鸾的拳头。
“不。”虞初昕凄厉的大喊了一声,随即青鸾的拳头就轰在了诸葛维的背脊之上,两人皆是被青鸾一拳轰飞。
“维儿。”首相诸葛行之也是悲呼了一声。
从五人出击准备刺皇,到虞初昕出手,再到五人反身全力一击,皆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至人境界的云舒都没反应过来,除了虞初晴和虞元栩两人,其他人皆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可虞初晴和虞元栩即便心中已经猜出,想要出手相救却也是来不及了。
“公主。”挡下紫凤最后一击的程娟,见紫凤缓缓软倒在地,转身就向虞初昕奔去,路过还要向前补上一拳的青鸾时,满含愠怒的一掌直接将青鸾拍飞,丝毫都顾不上往日情分。
“我没事。”虞初昕答一声,跑到摔在她身边不远的诸葛维身前,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维郎,维郎,你怎么样了。”抱着不断呕血的诸葛维,虞初昕再也不复暗凰之主的杀伐果断,此时惊慌无助的就像是个孩子。
“大姐,二哥,姚神医呢?神医姚易安在哪里?”虞初昕又看向长公主虞初晴和乾皇虞元栩。
“初,初昕。”此时虞初昕怀中的诸葛维有些费力的说道,伸出右手想要抓住虞初昕的手。
“维郎,我在,我在这里。”虞初昕满脸泪水,把手放到诸葛维的手里。
“你在~西山亭柱上写的跃字,我~我看到了。”诸葛维此时语气有些中气不足,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
“嗯~嗯~”虞初昕连连点头。
“那~那个字拆解开来,是~是只为一生,对~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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