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被送了上来，陆缺打眼一看不由笑了，这一桌子菜全部都是他们历次在百珍楼吃饭时顾倾城点过的，显然这也应该是福伯提前吩咐的，随着菜肴一起上桌的还有一小坛元香酒。只不过这坛元香酒和之前去听涛湖游玩时拿的不太一样，整个坛子居然都是用白玉雕成，泥封已经打开，虽然盖着盖子，但也能闻到里面那馨香的酒液。
这个白玉坛子不大，一只手就可以把它托在手里。陆缺把坛子拿到手中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一旁的一个玉耳处系着一块红绸，红绸上写着“太武十二年“。陆缺看到就是一惊，就跟现在太祖皇帝年号“圣凰”，现在的陛下年号“洪熙”一样，太武，那是武帝的年号，太武十二年，那距今已经超过了百年，也就是说这坛元香酒，居然是一坛百年陈酿。
“什么太武十二年。”听陆缺念出声，顾倾城素手一挥，陆缺只觉手中一滑，那玉坛就被顾倾城拿在了手中。“这是，百年元香？”
顾倾城看到那红绸上的字，也不由惊呼出声。元香酒原本是依附八大侯府的一个小家族元家的产业，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不过当年东平王之乱，八大侯府被灭门，元家虽未被牵连，却也失了靠山。当时这京城帝都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元家的酿酒秘方。
所谓身怀重宝、遭人觊觎的道理，元家自然是懂得的。急于寻找新靠山的元家，主动把家族秘方进献给辅政公主虞初晴，成为了专供百珍楼的酒坊，这才使那些伸向元家的暗手缩了回来。
投入长公主麾下的元家，在这十几年里发展极为迅猛，虽然元香酒因为工艺的原因，每年依然出产不多，但元家新推出的以长公主封号命名的栖霞珍酿，却是大受欢迎，此时已隐隐有成为大乾第一酒商的势头。
而这百年元香，存世量极少，就是出身定国公府的顾倾城也只是听过，却没有真正见过，没想到此时陆缺却拿出了一坛，虽然坛子不大，但这坛酒拿出去，最少也是价值千金，还是有价无市，有市无货那种。
顾倾城知道，去年父亲在宫中喝过一次这百年元香，就一直念念不忘，曾向百珍楼开价两千两黄金求购，却被百珍楼那笑容可掬的掌柜挡了回来。
“倾城姐姐怎么了？这酒，有什么不对吗？”陆缺见顾倾城盯着酒坛看了良久，不由开口问道。
“陆缺，我们能不能换其他酒喝，这坛酒我想拿回家送给父亲，不知道可以吗？”顾倾城看向陆缺的眼神有一丝恳求，她知道这么做有些失礼，但这百年元香实在太过稀少，过了这个村，估计就没有这个店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顾叔父喜欢，你拿回去就是。”陆缺不在意的笑了笑，他本就不是好酒之人，而且他第一次喝酒，喝的就是不归山中灵猴酿的猴儿酒，故而回到大乾之后，并不觉得这元香酒有多好，即便是这百年元香也是一样。
说着陆缺又叫来人重新送来一壶酒，顾倾城也不是好酒之人，两人都是浅尝辄止。不过菜两人都吃了不少。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静的吃过了饭，又走出船舱，看着灯火通明的帝都。此时画舫已经行驶到西和坊，远远的就能听到那具有异域特色的乐器之声。
“陆缺，如今暗凰已灭，十八侯府下场已定，不知学宫大考之后，你想要去哪里历练？”顾倾城知道陆缺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时有诸葛琰等人在，倒也还算热闹，现在只有他们两人，站在这偌大的画舫上，倒显得太过安静了些，这才找些话题来聊。
“历练吗？”陆缺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也还没想好。”
大乾九大学宫，每年都是三月初开课，十月末大考。中间就是持续四个月的冬日休沐。学宫学子一般都会利用这段时间出外历练增广见闻。或是游走于乡间田野体察民情，以验证胸中所学，为自己日后为民父母官做准备。或是跟随商队，游走于周边各国，看看异域风情。或是深入大漠山林，磨炼武道心性，寻找突破契机。
借着冬日休沐出外历练，并不是学宫定例，但两百多年以来，历代学子都是这么做了，延续至今也就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学子们都会默默遵守。
现在距离学宫大考只剩下两个多月，之后就是冬日休沐，陆缺还真的没有想好今年到底要不要出去历练。从山海画卷出来，他就一直压制修为，至今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可能是每日习练虬龙拳的原因，他自身的气血比之几个月前，要凝实雄浑了许多，对身体力量的掌控也比之前要强。
但唯独对手上的力道掌控还是没有以前那么精微，每隔几日他都会雕上一些东西，或是木雕，或是石雕，或是玉雕，但他总能在作品完工时，发现一些细小的瑕疵，那都是没有掌控好手中刻刀的力道造成的。他之前想用这个冬天，通过练字和雕刻，重新将手中力道掌控精微，这样才能按照《元胎大同真经》上记载的方法，突破六腑十二重楼。
只是陆缺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对手上力道的掌控，要比之之前精熟了许多，只是之前在幻心大阵中贯通肝木九窍时，让他的目力提升了许多，自然能发现一些以前发现不了的细小瑕疵。
“倾城姐姐你呢？你想要去哪历练？”陆缺看向顾倾城问道。
“今年是我呆在学宫的最后一年了，之前几年都是去的北方，今年我想去南境看看。”顾倾城的声音有些惆怅，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进入学宫四年，如今也是到了结业的时候了。
每一位大乾学子，都对学宫中的生活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从十五岁进入学宫，到结业离开，按照每个人的资质不同，或是三五年，或是七八年，那里代表着他们人生最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凤鸣学宫，三峰十二谷，留下了太多人杰的青春，有太多让人难以忘怀的事情。
“最后一年？”陆缺闻言有些诧异，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酸，连忙追问道“那倾城姐姐离开学宫之后想去哪里，是去军中，还是去乡县？”
陆缺知道，除了那些一意追求武道的人，九大学宫毕业的学子，都会经过内外两阁的选拔，或是从政、或是从军。其中的优秀学子进入军中最高可以从伯长做起，手下管理百余兵卒，进入朝堂的话，最高可以从乡丞做起，治理一乡之地。
虽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这样的例子在大乾两百多年中发生的极少。陆缺知道的也就是文帝朝的步生莲，那是直接进入户部任司郎中，十几年后坐到首相之位的寒门英才，然后就是自己的母亲虞初晴了，母亲从学宫结业就执掌凤翔军，随后更是成为辅政公主统领朝政。
除了这两人以外，就是自己的父亲陆淳和小舅中阳王虞元朴，那也都是从伯长做起，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位的，虽然父亲得先皇看中，中阳王也是皇子之身，升迁要比别人快出许多，但那也都是在军队底层做出了一番成绩的，别人也无话可说。
以顾倾城的资质，结业之后如果想进入军中，那大乾十二军二十四卫都会来抢人，如果从政的话，大乾诸乡也是随她挑选，只不过那样的话，两人见面的机会，可能就少之又少了。
“父亲和姑母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凤翔军，我自己倒无所谓，去那里也好，至少还在京城。”
“呼~那还好。”陆缺听到顾倾城要去凤翔军，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还好什么？”顾倾城那明媚的眼睛瞄了陆缺一眼，那眼中的少女风情，即便是陆缺的心性，心中也没来由一跳。
“没~没什么”陆缺挠了挠头，讪讪的笑了两声。
“哼~”顾倾城娇哼了一声，把目光看向正在河边一个水上舞台和着西域琴乐跳舞的沙海舞姬。看到那些舞姬暴露的衣衫和颇为露骨的动作，和围在舞台四周的男人们那神魂俱迷的表情，顾倾城不禁皱了皱眉。转头看着陆缺也盯着那些舞姬在看，没好气的又哼了一声。拉着陆缺就走向画舫的另外一边。
“那天香姐姐是不是也要离开学宫了。”陆缺也看到了那些舞姬的穿着动作，自然知道顾倾城为什么拉他离开，见顾倾城那有些不渝的脸色，转移话题说道。
“嗯，天香明年也要结业了，不过去年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年冬天她应该待在京城，不会再出去了吧。”顾倾城想了想说道。
陆缺闻言点了点头，去年天香公主在山阴郡遇袭，随行三卫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本人更是被逼入不归山中，差点就出不来。事情虽然指向北疆赤狄，但无论是谁都不相信，那件事是赤狄在背后策划的，为保证安全还是不出去为好。
而且大乾十二正军之中，有两大军团相对比较特殊，一个就是皇帝直接掌握的长青军团，皇帝本人就是长青军帅。另外一个就是凤翔军，历代的凤翔军帅，都是皇室公主，长青军和凤翔军，也是大乾皇室直接掌握的两只军事力量。
在陆缺想来，表姐虞天香冬日留在京城，也有熟悉凤翔军事务的意思。父亲陆淳和母亲虞初晴，在看过《元胎大同真经》之后，此时修为都已经到了大劫境巅峰，只差最后的道心劫，就可以突破至人玄关进入至人境界。
但过往历史之中，有无数闪耀了一个时代的英杰，皆陨落在道心劫中，所谓大劫难渡，至人稀求就是这个道理。故而父亲和母亲两人，在回到大乾之后，皆没有拿回昔日大权的意思，固然有皇帝亲政已久，怕影响朝堂平衡的顾虑，更多的则是想要一点点的摆脱大乾的束缚，去追寻至人之路。
表姐虞天香学宫结业之后进入凤翔军，逐渐接掌凤翔军务，也早就在陆缺的意料之中，或许不久之后母亲就会让出凤翔军帅的位置，和父亲一起离开大乾。而现在的凤翔副帅顾洁云和军师苏乐仪两人，也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到时候估计也会去学宫之中做个宿老，或者进入军阁四部三十六司任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随着虞天香和顾倾城进入凤翔军，也就标志在母亲虞初晴和两位姨母顾洁云和苏乐仪的陆续离开。
“那倾城姐姐为什么要去南疆呢？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陆缺虽然心对以后朝堂更迭很清楚，但却没什么兴趣，他更好奇顾倾城为什么想要去南疆历练，要说战事频繁还要数北疆，现在武安侯白奕还在率领着龙骧军在飘雪关外和赤狄人对峙，以求拖垮雷蒙国力。至于南疆，那可有几十年没动过刀兵了。
而且陆缺知道，以顾倾城的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想要跑去南疆，这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父亲说，天星王国不久之后将有大变，陛下准备对天星用兵，到时凤翔军就会南下。”顾倾城心中也生起一种不舍之情，只是她不知道是因为要离开京城父母，还是因为面前的陆缺。
天星王老迈年暮，一旦死去天星国内必乱，是大乾出兵的最好时机。但天星和南离同气连枝，百余年来合力对抗大乾，一旦大乾发兵，南离王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此时南疆已经云集了奔雷、疾风、虎啸、羽林四大军团，虽然凤翔军南下，羽林军一定会回镇帝都，但动用四大军团的大战，也只有二十年前的北疆大战可比，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打多长时间，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帝都。
“倾城姐姐，无论是历练，还是领军，都要带着白狟和冬娅，一旦有事让冬娅送信给我。”陆缺看着顾倾城很认真的说道。
顾倾城看着陆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不过口中却是说道“如果有事连我自己都解决不了，你又能帮我什么？”
“你解决不了，不代表我也解决不了。”陆缺摇摇头，很是自信的说道。
“那如果我被两国大军团团围困，你又怎么来救我？”顾倾城有些好笑的说道。
“那样的话，我也有办法将你救出来，你信不信我？”
看到陆缺那认真的表情，顾倾城有些想笑，习惯性的伸出两根手指想要捏他的脸颊，不过看到陆缺眼中的坚定，心中却闪过一抹柔情，伸出的手缓缓的摩挲着陆缺的脸颊，柔声说道“姐姐信，如果真发生那样的情况，我让冬娅送信给你，等着你来救我。”
陆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一翻一片翠绿欲滴的叶子就出现在陆缺手中，抓住顾倾城伸出的手，把叶子放在了她的手心之中。“这片叶子，就算小弟送给倾城姐姐的临别礼物吧。”
“这是什么？这片叶子生的真好看。”顾倾城翻看着手中的树叶，那青翠的颜色仿若美玉一般，让她很是喜欢，而且她从这片叶子中感觉到一种静心安宁的感觉。
“这是它的叶子。”陆缺指了指那西方天际的青木虚影。
“青木的叶子？这是青木的叶子？”顾倾城不由惊呼出声，青木那可是神树，是青木大陆的象征，青木法则，就是青木大陆的最高法则，她没想到手中这片十分漂亮的叶子，居然是青木的叶子。
“南疆多毒雾烟瘴之地，有了它就不用担心那些了，如果领军的话，把这片叶子放入水中涮一涮，让士兵喝下去，就可以缓解瘴气带来的不适。”陆缺用手把顾倾城的手合上，让她握住那片叶子，开口说道。
“你送了我冬娅，之后又让白狟和我签订灵兽契约，现在又给我青木树叶，我却什么都没送过你。”顾倾城感受着手中的青木树叶，突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弥漫在整个心房，她不知道这是因为青木树叶的功效，还是因为陆缺，说话不由变得柔和了几分。此时的顾倾城在明媚动人之上，又多了几分婉约柔情。
陆缺见顾倾城的样子呆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凤鸣瑞舍不都是倾城姐姐帮我收拾的吗，里面的陈设布置也都是你弄的，再说，”陆缺刚想说再说你还是我传言中的未婚妻子，但看着顾倾城的眼睛，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再说什么？”顾倾城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追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陆缺连忙摇头。
顾倾城笑了笑，也没有抓着不放。开口说道“你们新近学子，在今年大考之后学宫会组织去雨思湖畔露营三天，让学子们熟悉一下营地生活，不过这对你来说，却不算什么。至于之后要不要出门历练，也全凭自愿，学宫是不会管的。”
“雨思湖？可是书中说的永宁郡望夫崖、长卿河？”陆缺心中一动，想起之前看过的书和大乾全舆图，开口问道。
“就是那里。”说着顾倾城从袖中拿出一件绣着威国陆家凤落玉山家徽的香囊，递到陆缺面前，这里面是我当年在雨思湖采的几颗珍珠穿成的手链，就送给你吧。说着顾倾城脸色露出一抹动人的红晕。
陆缺接过香囊翻看了两眼，从中拿出一串由十二颗拇指大小的珍珠穿制而成的手链，那手链在月光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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