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羽林斥候营不断纵马突袭,天星士兵慌不择路的向着河边跑去,生怕被身后那不知道有多少的骑兵追上。
来到河边的天星士兵不顾河水冰冷,飞扑进河水里,扒着船梆想挤到船上去,现在他们心里,只有上船才能避开身后的骑兵,也只有上船才能活命。
随着扒着船舷人越来越多,一艘艘泊船在剧烈晃动之下被掀翻,倒扣在水面上,那些没有被掀翻船上的士兵见状也是急了,纷纷抽出武器向着昔日袍泽就砍了过去,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断在河面上响起。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落水的士卒还是不断向船只方向游过去。这里虽地处青木大陆南方,气温比北方要暖和的多,但此时毕竟已经入冬,那冰冷的河水让他们身体的热量迅速流失,回到岸上他们不敢,留在河里就会冻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一定要上到船上去,至于船只能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此时这些快被冻僵的士兵已经顾不得了。
军纪在此时已经完全崩溃,为了争夺船只,水中的天星士兵和船上的天星士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一艘艘泊船在争斗之时被掀翻。
“完了,全都完了。”天星北境军垫后主将邱岙欲哭无泪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现在万分悔恨为什么没有在河边提前做出布置,为什么没有派更多的斥候进入山林探查,为什么刚刚自己要先上船。
将为兵之胆,如果他刚刚没有先上船,这近万大军也不可能让对方几个冲锋,就再无战斗下去的勇气,宛若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对方一点点的赶到河水里。
邱岙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是天星年轻一代中的俊才,不然也不可能担任此次垫后的任务。此时他已经听出大乾的骑兵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此时军心已失,士兵皆已胆寒,再也不听从命令,一心只想着跑到船上去,即便是他也是回天乏术,只能徒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惨剧。
来回纵马冲刺了三回,见天星阵势完全被冲垮,陆缺拦住了还要继续的何涛,让白狼王的狼群继续将天星士兵向河中驱赶。
“将军,天星军气已失,为什么不乘势掩杀。”此时何涛早上刚刚换的衣甲再一次被血水浸透,宛如一个血人一般。此次突袭比陆缺先前预计的还要顺利,这么一会他已经收割了不下二十条人命,整个人都处在兴奋之中。
“稍等一下。”陆缺看着不远处的河边说道“正因为对方气势已失,我们才不能继续掩杀,战场变幻莫测,所以要懂得张弛之道。如果逼的太急,对方是会拼命的,我们人数本来就不多,没必要再平添伤亡,而且在这个时候,无声才是最好的压迫。”
“将军英明。”何涛闻言眼中血光逐渐散去,恢复了本来的清明。他能听明白陆缺话中的意思。两军相争重在蓄势,现在战场陡然安静下来,天星士卒一定会以为他们在酝酿着更猛烈的攻势,内心深处会更慌乱。陆缺这是利用了对方军心崩溃和这黎明前的黑暗,再加上狼群的帮助,让这些天星士卒自己走向灭亡。
果然那些天星士兵在听到身后的马蹄声陡然消失,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慌乱了,有些胆大的士兵转头向身后看去,并没有看到骑兵的身影,而是看到了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不由吓的肝胆俱裂,没命的向着河边挤,生怕自己落在后面。
“陆缺,你难道不怕他们重整阵型?”一直跟在陆缺身旁的顾倾城好奇的看着陆缺问道。
“倾城姐姐,在军心崩溃的情况下,就算百里承平在对面,此时也是无能为力。只要我们掌握好松弛之度,不让对方觉得没有丝毫生路,与我们拼死血战就好。”陆缺摇了摇头。
陆缺看着那些拥挤下水的天星士兵,心中很是复杂。这是他第一次领兵,战场的血腥味让他很不习惯,以前听到父亲覆灭青羊帝国的故事,他都很兴奋,但当他真的身处战场,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他的算计下消亡,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陆缺,他们是天星人,而我们是大乾人,生来就是敌人。”顾倾城自然能看出陆缺此时的想法。她知道陆缺心性至善,平时连动物都不会伤害,但陆缺是大乾人,是威国公和长公主之子,天生的立场决定了他和天星就是死敌。
军人铁血、沙场狼烟,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于为将帅者,生命从来都不是第一位的,唯有胜负才是最重要的。
“倾城姐姐,我知道了。”陆缺勉强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转头看向东边天际。“还有一会就亮天了,何校尉动手吧。”
“好嘞。”何涛有些兴奋的点了点头,向着身后大声喊道“兄弟们,跟我来。”
“喝。”
除了陆缺、顾倾城和传令兵没动以外,其余的骑兵都跟着何涛向着河边开始新一轮的突袭。
听到那如雷的马蹄声再一次响起,河边的天星士兵瞬间大乱,纷纷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没有跳进河里的也是扔掉手中兵器,跪地请降。
何涛带着骑兵将绝大多数天星士兵赶下水后,拿出火箭向着那也依然完好的泊船射去,几轮箭雨过后,泊船纷纷被点燃,河中那些已经被河水冻的身体僵硬的士兵,更是发出绝望的哀嚎。
“陆缺,这些俘虏怎么办?。”顾倾城见到泊船被点燃,这才将心放下,不过在她看到在河边火光的映照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天星士卒,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顾倾城没有听到陆缺的回话,诧异的向旁边看去,发现陆缺正一脸纠结的看着河岸上跪地请降的俘虏。
陆缺知道他们只有四百多人,刚刚的突袭肯定又损失了一些,现在跪地请降的天星士兵,粗略一看大约有上千人,整整是他们的两倍。一旦接受他们投降,等天亮之后说不定又是一桩麻烦。
而且陆缺还打算要渡过丹水,去拖住要返回天星王都的北境军,根本没能力带上这些俘虏。
“杀俘不详。”陆缺想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些俘虏不能杀,不然以后天星军队无论遇到多么危急的情况,都不会再次选择投降,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倾城姐姐,你让冬娅传信给镇南关,镇南关修缮不是需要民夫吗?就说我们这有不要工钱的,让他们派一支骑兵过来接收俘虏。”
“好。”顾倾城看了看陆缺,笑着点点头。她本以为陆缺会下令将这些俘虏全部处决,不过陆缺此时的决定却更符合她的心意,名帅之所以被称为名帅,就是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能找出解决方法,陆缺能想得如此长远,说明他已经具备名帅的资格了,差的只是让世人认可的战功而已。
“传令何涛,河里的不用管,河边投降的都用绳子绑起来,绳子不够就把衣甲扒了。”陆缺看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传令兵说道。
“诺。”
“天亮了,今夜终于过去了。”等那些俘虏绑缚完毕,东边天际也出现了一丝鱼肚白。虽然此战比他预计的还要顺利,但他的心一直都是揪着的,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此时见到羽林斥候营的士兵开始打扫战场,这才放下心来。
等天光大亮,陆缺和顾倾城骑着马缓缓向着河边行去,这个河段之所以建立河港,就是因为这里水面宽阔,水流缓慢。此时的丹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色河流,血红色的河水上面漂浮着无数尸体,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脸色青白,显然是被冻死的。
“我不服,让我见你们将军,我要见你们主将。”就在陆缺呆呆的看着河面上的尸体时,一旁那些蹲伏于地的尸体中,突然传来一个青年人的喊叫,声音之中充满了不服、不忿,还有绝望。
“住手。”陆缺见到一个羽林斥候营的士兵向着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举起了马鞭,连忙出声制止。
“你是他们的主将?”邱岙不可思议的看着向他走来的陆缺,陆缺虽然身形要比同龄人高些,但脸庞还是有些稚嫩,邱岙不敢相信昨夜用几百骑兵将自己逼上绝路的人,居然如此年轻。
“我是。”陆缺打量了邱岙一眼,点了点头。
陆缺话音刚落,蹲在地上的俘虏也骚动了起来,他们实在没想到,让自己落到如此下场的居然是个小娃娃。
“你是谁?”此时邱岙的眼中没有仇恨,战场兵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他技不如人落到如此田地他认了,再说昨晚陆缺用的更多的是攻心之策,死在大乾骑兵手里的人其实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是互相踩踏而死,或者被冰冷的河水冻死的,此时他急切的想要知道能想出如此计策击败自己的究竟是谁?
“问别人问题之前,总要先说说你是谁吧。”
“我叫邱岙,你呢?”邱岙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被俘的士卒有一千余人,他即便想隐瞒也隐瞒不了,索性就直接说了出来,说完双眼死死地盯着陆缺。
“邱岙是天星北境军前军主将。”站在陆缺身后的何涛小声的在陆缺耳边说道,他此时看着邱岙的眼神都快冒出火来,两千羽林斥候营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都是拜这个邱岙所赐,刚刚如果不是陆缺将令,何涛真想将这一千俘虏一个不留,以祭奠袍泽亡魂。
“邱氏名门啊。”陆缺看着邱岙感叹了一句。陆缺虽然更关注北疆三国的情况,但也知道天星邱氏在天星王国的地位相当于大乾的八大国公府,此时邱家的家主邱烈正是天星北境军的战帅。
“我有一事不明,邱兄可否为我解惑?”陆缺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邱岙没理陆缺的问话,一脸坚持的看着陆缺。
“将军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记住了,你现在只是一个俘虏,将军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还他妈以为你是天星大将,侯府公子不成,我呸。”何涛本就看邱岙不顺眼,此时更是连声呵斥起来。
“你是谁?”邱岙看都没看何涛一眼,又问了陆缺一遍。
“我叫陆缺。”陆缺制止了何涛想要趁机抽上邱岙几鞭子的动作,开口说道。
“陆缺?”邱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低头沉思了一下,眼睛一亮说道“你是陆淳和虞初晴之子陆缺?”
“小子,你找死,你居然敢直呼长公主和威国公名讳。”何涛又想借题发挥,却被陆缺一把拉住,转头说道“将军,他居然直呼将军慈严名讳,属下去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知道怎么说话。”
“名字本来就是让别人叫的。”陆缺拍了拍何涛肩膀,走到邱岙面前,对于邱岙直呼父母名讳,陆缺并不介意,大乾、天星本来就是敌国,还能指望从天星人口里说出什么好话不成,直呼名讳已经算是客气了。
在陆缺打量邱岙的时候,邱岙也在打量着陆缺,他对陆缺也很是好奇。威国公陆淳虽然没有领兵参与过南境战事,但陆淳的威名邱岙也是如雷贯耳,陆淳亲手覆灭的青羊帝国,那可是比天星和南离加在一起还要强大的草原帝国。青羊被灭之后,天星担心陆淳领兵南下,可是派遣使臣向大乾称臣纳贡的。相比于现在大乾南疆的四大军帅,天星更忌惮待在大乾帝都的一代名帅陆淳。
邱岙和其父邱烈两人,曾经复原推演过当年大乾的北疆之战,对陆淳的临机应变赞叹不已,当年陆淳著写的《平侯论》,父子二人也都是读过的,对陆淳之才都是甚为推崇,就是心高气傲的邱烈,也当着邱岙的面承认过,如果两军对阵,他不是陆淳的对手。
此时见到击败自己的居然是陆淳之子陆缺,邱岙反而心中平衡了许多,毕竟陆缺出身名门,虽然年纪还小,但总比被一个无名小卒击败要好。
“松绑。”陆缺看了邱岙一会,突然出口说道。
“将军不可,这邱岙的修为不在我之下。”何涛上前两步说道。
“松绑吧,没事的。”顾倾城看了陆缺一眼说道,她知道陆缺肯定有他的打算,再说这邱岙的修为还没放在她眼里。
“诺。”何涛看了看陆缺,又看了看顾倾城,有些不情愿的为邱岙松了绑。
“邱兄,不如陪我走走,我有些疑惑想问你。”
“你不怕我跑掉?”邱岙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邱兄会吗?”陆缺笑了笑,看着像防贼一样看着邱岙的何涛说道“何校尉如果担心,就一起跟来吧。”说完转身向河边走去。
邱岙深吸了口气,跟上陆缺脚步,此时他为鱼肉,陆缺想怎么摆布他都可以,但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军事情报却是妄想,而且他也很好奇陆缺究竟想要对他说什么。
跟着陆缺走了十几步,邱岙看到一面破损的旗帜倒在地上,脚步不由顿了顿,那是一面血色金狮旗,是天星北境军的军旗,也因此天星北境军也被称为狂狮军团。邱岙想要把那面军旗捡起来,但伸出的手不由顿了顿,看着绕开军旗继续向河边走去的陆缺,叹了口气,也绕开军旗跟了上去。
“你想问我什么?事关天星军事机密,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看着飘满河面的尸体,邱岙眼睛也不由变得凌厉起来,如果不是身后有一道气息隐隐把他锁定,他很想出手将陆缺干掉。
“昨夜邱兄到的比我预计要早了半个时辰,我很想知道邱兄为什么在绝大多数士卒都是步兵的情况下,还不体恤士兵体力,反而要急行军赶路。”陆缺开口问道。
“这个~”邱岙没想到陆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为北境军垫后,昨日在鸡冠山遇到你们大乾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在预先设下埋伏的情况下,我们居然损失了万余人马,并且最后还有数百人突出重围,我还没见过如此精锐的骑兵,害怕镇南关派兵追击,才急行军南下返国。”
陆缺身后的何涛听到邱岙如此说,瞬间感觉心气顺了很多,昨天那一战虽然整个羽林斥候营都被打残,但战绩却是实打实的,再说现在天星北境军的垫后大军已经被灭,也算对那些老兄弟有了交代。
“那邱兄为什么会第一时间上船,而不是在河边布置防御呢?”陆缺又问道。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被那只骑兵的战斗力吓到了,想要尽快渡河回国,仅此而已。”邱岙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多谢邱兄。”说着陆缺指了指河边仅剩的一艘泊船说道“不知道邱兄会不会划船,如果会的话,这就回去吧。”
“你要放我走?”邱岙闻言惊呆了,他实在没想到陆缺要放了他。
“如果邱兄想要留下,我自然欢迎。”陆缺似笑非笑的说道。
“多谢,我这就走。”相比以俘虏的身份呆在大乾,邱岙更愿意回天星,哪怕是个败将的身份。害怕陆缺反悔,邱岙忙不迭的跑到那艘完好的泊船旁边,熟练的划桨离去。
“他没有说实话。”虽然知道陆缺可能另有想法,但顾倾城心中还是有些不明白陆缺为什么只问了两句话,就放邱岙离开。
“他说了实话,只不过不是全部的实话,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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