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过了早饭，陆缺和顾倾城清点了一下人数，他们记得在打完丹水之战后，是带着何涛的四百羽林斥候营和冯阳、程远的两千疾风轻骑南下的，但经过河兴原之战和小青山之战，如今羽林斥候营已不足三百，疾风轻骑更是折了七百人，当初的两千四百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千六百。
陆缺和顾倾城虽然不敢说每个人都认识，但这却是两人带的第一支的军队，近三成的折损还是让他们觉得心疼。
这剩下的一千六百人，因为之前的战功，现在最低的军职都是一个什长，他要将他们都带回帝都，给他们谋一份前程。从父亲掉何涛、冯阳、程远三人的调令中，他已经感觉到了父母也是这个意思，十八侯府之乱后，长青军正在重编训练，正好将这些人作为低阶军职填充进去，这些人是他带的第一支军队，也是他未来的班底，既然明白父母的意思，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陆缺没有第一时间北上返回镇南关，他昨天已经知道何涛、冯阳、程远三人为了搜寻他们的下落，是在惜缘泽之外分开驻扎的，何涛在北、程远在中、而冯阳在南，既然要将他们都带回京城，他们各自营地的军资器械就不能扔在这里不管，都要如数的交还给南疆镇守府入库，这也是军中的规矩。
陆缺让营寨立于南方的冯阳带着人马离开，收拾完东西再过来汇合，至于何涛，他之前已经问过，何涛的营寨就立于南北通行大道之侧，他们北上一定会路过那里，倒是不用让他提前离开。
冯阳离开之后，何涛就被顾倾城拉走，毕竟这支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羽林斥候营他要全部带回京城，那关于羽林斥候营的训练操典，一定要在这段时间梳理出来，交给羽林军帅魏醺，虽然羽林军中肯定会有备案，但那样粗略的东西，肯定不如在羽林斥候营呆了六七年的何涛口述出来的实用。
羽林军帅魏醺是父亲陆淳的同窗好友，这次南下虽还没见过这位叔父，但也多蒙他关照，就看之前为了他的计划派出在镇南关换装的两千疾风轻骑和为了让他和顾倾城能够统御这支军队，给的检校四品军职，都帮了他和顾倾城大忙。并且没有魏醺的这个任命，他和顾倾城也不可能从一介白身学子，直接升到现在的职位，这个人情陆缺还是要领的。
陆缺知道魏醺肯定要重建羽林斥候营，毕竟那是羽林军的招牌，有了何涛口述、顾倾城整理出来的训练操典，一定会帮到他的忙，让他省去一番功夫。
陆缺在程远的陪同之下，在营地四周走了一圈，给他指出了一些这个营地建立在这里的一些失误错漏之处。返回营地之后，陆缺又返回昨夜那篝火出坐下来晒起了太阳，在惜缘泽中虽然也有昼夜，但白天的时候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阳光的温暖，此时那初春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他感觉格外舒服和踏实。
可是让陆缺没想到的是，那些整理好军械辎重的士兵，却呼啦啦的都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他，陆缺知道这些人一定对他和顾倾城在惜缘泽中的遭遇很是好奇，毕竟那是号称有进无出的大陆绝地。
陆缺想了想，无论是莲华净土、梵一禅寺，还是西黄古墓、御灵神兽，这些跟上古有牵扯的事他都不能说。就把在惜缘泽中遇到邱烈、邱岙父子的事情说出来，听的这些长年待在军中的精兵悍卒一阵惊呼，对于他们来说狂狮军帅邱烈已经是云端上的人物。
与此同时，镇南关镇守府中，羽林军帅魏醺和奔雷军帅沈璋正相对而坐，刚刚他们已经接到陆缺和顾倾城归来的消息，询问了一番那个送信之人，让他下去之后，两人都是面露喜色，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陆缺和顾倾城失踪，两人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皇帝在明知陆缺和顾倾城被逼入惜缘泽，还升了两人的官职爵位，就是告诉他们这些南疆的军帅，无论如何都要将二人找回来，这也是两人没有阻拦何涛他们三人在惜缘泽外搜寻陆缺和顾倾城的原因。
但深知惜缘泽之险的魏醺和沈璋，都没有抱任何希望，哪怕他们再看好陆缺和顾倾城，也不相信二人能从惜缘泽中出来，只是哀叹一代将星刚刚散发出他的光芒就要陨落，特别是跟陆淳关系极好的魏醺，还为此伤心过好长一段时间。
陆淳、顾怀仁、魏醺、宁大荣，在凤鸣学宫时期是住在一起的，现在的属于陆缺的凤鸣瑞舍，在二十多年前，就是他们四人住在里面，之后陆淳奉皇命组建天火军，再到之后的北境之战和北伐青羊之战，无论处境如何凶险，面对的敌人如何强大，四兄弟都是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其中的感情是何等深厚。
陆缺是陆淳的独子，又在他的地盘上失踪，魏醺自感无颜面对那个一路扶持他走到今天的兄长，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当初如果拦下陆缺该有多好，虽然之前陆淳曾经专门传信过来安慰他，但越是这样魏醺心里就越难受，现在陆缺和顾倾城归来，魏醺自然大喜过望，恨不得大喊两声，发泄他这几个月的积郁。
而沈璋，他是乾皇虞元栩的潜邸之臣，自然知道那位既是好友又是主君的陛下对陆缺有多么看重，见魏醺不说话连忙说道“魏兄，我们要将此事尽快呈报帝都，让陛下和外阁得知。”
“不急。”魏醺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太过不可思议，等他们返回镇南关我们再呈报给陛下不迟。刚刚只是传信兵的一面之词，我们并没有看到陆缺和顾倾城二人的手书，这件事必须要先弄确凿了，一旦搞错了，这欺君之罪你我都承受不起，既然几个月都等了，也就不差这几天。”
“对对对，魏兄说的是。”沈璋点头称是。
但沈璋心里明白，即便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但冯阳既然派人传信回来，肯定是十拿九稳，以冯阳的性格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捏造谎言，因为到时候不说国律军法，就是何涛、程远二人就不会放过他。
而且沈璋也能猜出魏醺的用意，陆缺和顾倾城被逼入惜缘泽，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二人不可能在回来了，而且二人是为了拖住狂狮军团才被逼入惜缘泽的，那么二人这就算是以身殉国，帝都已经传出要追封二人的消息。
按照惯例，追封殉国的将军要提一品，现在两人都是正三品的军职，再升一品就是正二品，那就等同于各军军帅了，只要帝都那么诏旨下来，即便二人归来，以皇帝对陆缺和看重，也绝对不可能将二人再降回去，而魏醺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不过沈璋即便看出魏醺的目的，也不会说出来，看皇帝和长公主的态度，这样的职位早晚都会给到陆缺的，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惹得大家都不快。
现在的大乾十二正军，绝大多数军帅都是寒门出身，无论是魏醺、宁大荣，还是他和白奕，想他们都是历经征战，九死一生才走到今天，而陆缺和顾倾城却在如此年龄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沈璋不由也是心生羡慕。不过二人归国，又有覆灭狂狮军团的大功，崛起已经势不可挡，这样的高官厚爵，即便今天不是他们的，以后也会是他们的，现在的大乾除了皇帝本人，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崛起的脚步。
“贤弟。”魏醺想了想又说道“陛下和你私交甚笃，你能不能写一封问安的折子，不通过内阁直接传递给陛下，让陛下得知此事。”
沈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终于明白在这大乾军中有多少人在陆缺背后推着他上位，这里面有检校长青军帅陆淳，凤翔军帅虞初晴，羽林军帅魏醺。天火军帅诸葛雎、山阴军帅宁大荣，再加上皇帝本人和皇后陆沁，还有军相顾怀仁，甚至还要包括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他自己和龙骧军帅白奕。十二正军中除了驻守海疆的瀚海、靖海两军，竟然已经有七大军团无形之中站在了陆缺身后。
而盘石军、虎啸军和疾风军里面也多是从当年陆淳的天火军和长公主的凤翔军中出来的将领，沈璋第一次感觉出了什么叫大势，感觉出了曾经失踪了十二年的陆淳和虞初晴夫妇，究竟给陆缺积攒了何等的政治力量。有大功在身，有威国世子的身份，在加上军方的支持，现在陆缺唯一所欠缺的反而就是年龄，一旦他从学宫毕业，加冠成年，在煌煌大势之下，辅政朝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沈璋咽了一口口水，平复了一番起伏的心情，他实在是被自己的推断给吓到了，他此时反而再想要不要上报陛下，打压一下陆缺的气势，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十几年后大乾会出现一个无人能制的权臣，这是只忠于皇族的沈璋不愿意看到的。
见沈璋那语言又止的样子，魏醺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想法，能看破这一层的人在大乾不在少数，但无论是首相诸葛行之，还是军相虞元朴，亦或是皇帝本人，他们心里都如明镜一般，但却都没有任何动作，那就是因为他们相信陆缺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贤弟，你认为你之所想陛下和内外两阁的诸位丞相不知道吗？”魏醺淡淡的看了沈璋一眼说道。
“那为何~”沈璋有些担忧，又有些不解的抬起头，但随即反应过来魏醺是陆淳的挚友，旋即闭口不言。
“你是陛下的体己之臣，想必你也知道，陛下在几年前修为就已经到了灵台境，现在恐怕已经快灵台巅峰了，你还不明白吗？”
“魏兄是说，陛下可能在这几年退位？”沈璋不可思议的看着魏醺，他自然知道皇帝的修为，那么为了突破大劫境，应对诸多心劫，皇帝自然不能再操劳国事，不然极有可能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大乾的历代先皇也都是传位给后人，然后隐世静修的。
那么也就是说，皇帝极有可能在几年之内传位给唯一的儿子虞明昊，幼主当国自然需要可信之人来保证权力的过渡，那么这可信之人，就唯有大公主虞天香和有一半皇室血统的陆缺了。想到这里沈璋才真正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扶陆缺上位来保证皇权交迭，直到虞明昊成年亲政。而在这个时间段，还有大公主虞天香、中阳王虞元朴和河阳王虞元杲三位虞氏皇族，可以制衡陆缺的权利。
“沈贤弟，你我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陛下会不会退位，什么时候退位，不是我们臣子能够参合的，但陆缺，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沈璋此时被各种猜测冲击的有些思路不清，连忙追问，他知道魏醺虽然和陆淳是好友，但却是品性中正，绝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当年陆大哥率军灭了青羊帝国，但因为陆大哥和长公主失踪，我大乾才采取守势，发展民生。现在天星的狂狮军团也在陆缺的算计中，被你我合力灭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大乾日后要何去何从？”魏醺眼中闪现出智慧的光芒，以平民之身走到军帅之位的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就是沈璋也只是因为立场原因被暂时迷惑了双眼，只要静下心来就能想明白前因后果，所以他才说出这番话。
“何去何从？”沈璋皱了皱眉头，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心中突然一惊，继而大喜。
魏醺看了一眼沈璋笑着说道“我们大乾经陛下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国势已经如火如荼，开疆辟土正当其时，但大乾有十二正军、二十四卫，即便是外阁三位军相都不能让我们这些驻边军帅心服，唯有陆缺，只有他才能整合各大军团的力量。”
“不错。”终于想明白的沈璋点了点头“只有携大势而来的陆缺能够整合各方力量，南方天星、南离两国已不可惧，唯有北方草原三国，白奕虽为北疆督帅，但无论是天火军，还是盘石军都不会卖他的帐，而能再次出任北疆督帅让各方听命的，唯有陆缺。”
“是啊，我大乾历代皇帝朝臣，无不希望恢复三代王朝时期的版图，一统不归山和沙海以东，奠定无上霸业。而现在，我大乾在立国两百四十多年以后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这是一个风起云涌大势如潮的时代，而能整合皇族、勋贵、世家、寒门力量再次北伐的不可能是年幼的太子，只能是具有一半皇族血统，又才华横溢的陆缺，这是我大乾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选择。”
说道这里无论是魏醺，还是沈璋都是心潮翻涌，覆灭北疆三国，吞并南疆两国，让大乾屹立在青木大陆东方，让青木炎族再次迎来最荣耀的辉煌，这是大乾无数大好男儿的梦，一想到那个场面即便是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他们也是不能自已，相比这些，什么朝堂局势，什么权利平衡，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陆缺是筑基三十六品的绝世天资，他是不会在大乾久留的，即便他权利太大无人制衡，但十几二十年后，还是要离开大乾的，更何况陆缺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或许在那个只在去年见过一面少年眼里，权利才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恐怕陛下此时还希望那个少年更在乎一些才好，不然也不会破格加恩于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这位天才少年，牢牢的绑在大乾的战车之上，让他去完成历代诸皇都没有完成的伟业。
“我明白了，我这就给陛下传信。”沈璋此时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现在有些急不可待的想要见见那位陆家俊杰，那位陆淳和百里嘉亲自教导出来的少年英才。
“可是。”沈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魏兄，陆缺毕竟只有十六岁，以他的才学，很有可能会打破学宫记录在十八岁前就从学宫结业，到时候突临高位，面对复杂的朝局，他真的能行吗？”
“大势已成，万法皆可破，那些挑梁小丑是没有机会的，再说不是还有我们吗？”魏醺微微一笑，又说道“其实沈贤弟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即便权利的漩涡能使一个人改变，但我相信这里面绝对不包括陆缺，他是长公主和陆大哥的儿子，又岂是恋栈权位的人。”
沈璋缓缓的点了点头，身为皇帝虞元栩的至交好友和潜邸之臣，他自然清楚虞元栩的皇位是长公主虞初晴让给他的。而且威国公陆淳自当年北伐青羊之后就逐渐将军权交出，失踪十二年回来之后更是在府中著书，如果不是十八侯府之乱，长青军需要重新整编，可能他绝对不会再接手军权。这两个人的儿子，又岂能成为一个权臣。
并且陆缺的崛起意味着寒门的再次崛起，二十多年前寒门学子以陆淳、计之恒、百里嘉为首，迎来了寒门最辉煌的时代，作为寒门崛起的既得利益者，沈璋自然也希望大乾能像二十多年前一样，由寒门学子匡扶朝政。
“那就让我一起来看看，这位陆家俊杰最终能走到什么程度，又将大乾带向何方？”
“拭目以待。”
两人同时看向正堂外那阳光下的花草，都觉得平日早就看烦的景色，今日似乎格外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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