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已是鸣蜩时节，天气也由初春的寒凉逐渐变成了暮春的和暖。
一个多月前，在陆缺返回学宫的第二天，军相顾怀仁和中阳王虞元朴带着圣旨、虎符离京，半个多月后虎啸军团和疾风军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南离王国江北二郡，十日之后西面的虎啸军团率先攻陷南离北宁郡，而东面的疾风军团在攻陷了玄安郡北诸县以后兵围玄安郡城。
凤鸣瑞舍中，今日没有课的陆缺、诸葛琰、端木野和林青羽四人正围着诸葛琰绘制那张南疆详图，根据传回帝都的军报复盘推演虎啸军团和疾风军团的战役。
“如今北宁郡已经落在我们大乾手中，玄安郡旦夕可下，虎啸军已经分兵南进，只要拿下宁安河江北津渡就可以和南离隔河对峙，等待着东线天星的战果。”林青羽指着地图上宁安河北岸的四个河港说道。
端木野摇了摇头说道“俺不这么认为，虎啸军和疾风军这次分别出动了十万大军，只分别留了五万人守着原来的要塞，北宁郡与其说是被虎啸军拿下的，不如说是南离主动放弃的，驻守南离北方的雷鹰军团将兵力都收缩到了离宁安河更近的玄安郡，传闻玄安郡城郭高大，城外三山环绕，每座山上都建有可屯兵两万人的石城，与郡城互为犄角可谓是易守难攻，我大乾想拿下整个玄安郡不是那么容易。”
诸葛琰赞同的点点头，开口说道“端木说的没错，南离的雷鹰军团和已经覆灭的天星狂狮军团一样，是南离专门用于防卫我们大乾的，正军加上郡县守军一共有二十万人，虎啸军突袭北宁郡时，只歼灭俘虏了不到三万人，剩下的十七万人应该都在第一时间撤到了玄安郡内，看来南离人是想死守玄安郡了。”
林青羽见两位好友皆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不由皱了皱眉，拿起桌边的几枚红蓝棋子摆到地图上说道“南离先机已失，只要虎啸军南下迂回，先夺江北军港，即便雷鹰军团还有十七万人，也难挡虎啸、疾风两大军团合围。”
“老三，你的意思是虎啸军团截断雷鹰军团与南离的联系，使其不能从国内得到补给，十几万人没了粮草供应其军自溃是吧。”诸葛琰又摇了摇头“指着地图上的玄安郡城说道，你是不是忘了南离在玄安郡城有一座大仓，其规模不下于我大乾清泉城的南境仓，足够十几万人坚持半年以上。”
“我自然知道南离在玄安郡城有座大仓，可他们有十七万人，只要得不到补给早晚有吃完的那一天。威国公在战典的势篇中有对粮势的详细著述，再说计狠莫过于断粮，只要疾风军围城不攻，虎啸军断其归路，雷鹰军团早晚都会是我大乾的囊中之物。”林青羽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他自认为自己的想法没有错，现在凤翔军还没有还没从帝都启程，大乾完全有时间跟雷鹰军团耗下去。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时间，想等到玄安郡城粮尽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现在我们打了南离一个措手不及，可是如果南离王都知道雷鹰军团死守玄安郡城，并且可以坚持半年的时间，南离国内又岂能看着雷鹰军团被我大乾歼灭，如果南离派兵北上我们怎么办？”诸葛琰指着宁安河以南的南离国土说道。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对兵法的领悟也就不同，有的人认为用兵重勇，披坚执锐、克敌摧凶则天下莫能当，绝大多数将领和军帅都处在这一层次。
有的人认为用兵重谋，军为正谋为用，正奇相辅、诡谲多诈，当年的百里嘉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当年一把大火烧了大半个草原，灭了青羊帝国最后一支精锐，眼界之独，用计之狠，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而有的人认为用兵重治，外治兵甲器械，内治军魂体魄，将令则行，三军之下无不听用，指挥如有臂使，战事未开我以握有六分胜算，陆淳就是这一派的典型人物，无论是年轻时代组建天火军团，还是现在重新编练长青军，无不体现了一代名帅陆淳那攻敌先固己的军事思维。
而现在诸葛琰、端木野和林青羽的争论也是三种兵道派别的争论，只不过三人对三派皆有涉猎，并不只限于一家一言，只是此时林青羽认为应该围而不攻待其自溃，降低前线军团的人员损耗，而端木野和诸葛琰则认为，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玄安郡，趁着现在士气正旺歼灭雷鹰军团，从而和南离隔江对峙。
三人争论了一会，端木野也开始转变了看法，不过他既不认同林青羽的围困之计，也不认同诸葛琰的强攻之策，毕竟如果强攻玄安郡城，哪怕最后能胜很可能也会是惨胜，而如果围困的话，虎啸和疾风两军加起来有二十万人，在兵力上并没有绝对的优势，稍有疏忽就可能被对方所趁。
“陆缺你怎么看。”三人互相争辩了一会，谁也说服不了说，皆是把目光看向了一直没有开口的陆缺，此次南征方略就是陆缺提出的，三人都想听听他的看法。
陆缺在三人脸上各看了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把象征着大乾的红色棋子边往地图上的北宁郡摆边说道“北宁郡十六县尽入我大乾囊中，但其地之民依然是南离之民，未防意外要留军驻守，大县三千，小县一千，那么虎啸军团要留下两万五千人驻守，再加上先前战事的损耗，只有七万人可以南下。”
陆缺又抓了几枚红色棋子继续摆在玄安郡说道“玄安郡有十七县，除郡城外，大县有四，小县十二，凤翔军已经攻下一座大县和七座小县，那么还要留下一万人驻守，只有九万人可以堵在玄安郡城的东北两门。”
“九万加七万，一共十六万，如此说来我大乾兵马和现在的雷鹰军团的兵力基本持平。”林青羽看着地图上那一个又一个的红色棋子说道。
陆缺看了林青羽一眼，缓缓说道“按照三哥之计，虎啸军要南下先占住宁安河北岸津渡，先不说雷鹰军团在每座河港派了多少人驻守，只说虎啸军团拿下四座河港之后，为了防止南离军从南岸渡河支援，每座河港都需要一万人防守，还有留下一万人巡视北岸，用作支援，那么七万虎啸军就只剩下两万人，就算这两万人北上和疾风军汇合，玄安郡城外也只有十一万人，三哥，能围住雷鹰十七万大军吗？”
“这个~”林青羽脸色一红，他还真没考虑过打下来的城池还有留军驻守，如果按照陆缺这么算，用十万人去围困有城池之利的十七万人，那简直就是拿士兵的生命当儿戏。
“至于诸葛之策也不可行。”陆缺又看了一眼诸葛琰说道“兵书有云，十而围之，五而攻之，我们的兵力不够，无论是或攻或围，都是决死之战，胜负难料。”
“虎啸军和疾风军长驱南下，夺城十数座气势如虹，并且我大乾军械远精于南离，并力强攻至少有六分胜算。而且雷鹰军团同样要在郡南八县和四大河港驻军，现在在玄安郡的主力一定比十七万少得多。”诸葛琰眼睛一动，坚持说道。
“就算是那样，地利不在我们这边，攻城胜算不打，并且就像端木刚刚说的，战事之惨莫过攻城，就算能胜，虎啸和疾风两军也会变成残军。并且你说我们大乾兵马气势如虹，可是雷鹰军团呢，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你说的有道理，雷鹰战帅柯毓虽然不及天星邱烈，但也相差不多，都是以善守闻名于世。”诸葛琰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心中一动又说道“陆缺，整个南征方略都是你制定的，之前天星狂狮军团都是亡于你手，你不可能想不到南离的雷鹰军团，你可以预想过今天这种情况发生，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解决？”
“我是想到过这种情形，不过~”陆缺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不言，看着地图愣愣出神。
他返回学宫之前，曾经在威国公府休息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和父亲陆淳一直在推演整个南疆战局，现在这种情况是他们当时曾经设想过的，只是父亲的解决方法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寒而栗，在陆缺眼中仿佛出现了一片大火，无数官兵百姓在火中奔走哭号，最后被烈焰吞没。
他曾经跟父亲说过如果真用此法会殃及无辜，并且杀戮实在太过，此时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父亲陆淳当时说的话“缺儿，慈不掌兵，战事一起伤亡再说难免，无论是对天星、南离，还是对我们大乾来说都是一样。更何况这是灭国之战，平定南疆在此一举。双方虽都为炎族后裔，但国别不同，为父知道此计杀戮太过，但可让我大乾少损失十万兵马，善莫大焉。”
“慈不掌兵吗？”陆缺喃喃说道，他也曾率军歼敌于丹水，奔袭千里袭杀翟宁轻骑，不是没经历过沙场喋血，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要一次性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陆缺自问自己现在还做不到，那里面得有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儿，有多少勤勤恳恳的百姓，难道一句国别不同，他们就该死？
“陆缺，卖什么关子，什么慈不掌兵，俺们问你这种情况在你预想中要如何解决。”端木野见陆缺站在那里发愣，又喃喃自语，轻推了他一把说道。
陆缺沉默了一下，将一根手指轻轻在地图的一座城池一点。
“这是，归北县城？”诸葛琰皱着眉那个地图上那个只有一个小点的县城，他知道陆缺指着那座县城一定有其用意。
“当年大离末期天灾频发，民乱四起，其皇都被叛军攻陷，帝后自焚于宫中，一批忠直之臣带着只有七岁的皇子难逃，在宁安河以南建立了南离，大玄鼎盛时期，南离被灭，但在大玄末期诸侯割据之时，南离王族凭借在此地的人望再次复国，传闻其起兵之地就在归北县。”林青羽看着地图说道。
端木野也开口补充道“这事俺也在书上看到过，传闻那位复国的南离王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物，南离复国之后，他将起兵之地改名为归北县，寓意就是等待时机挥兵北伐，恢复大离皇朝。”说道这里端木野看了一眼诸葛琰。
“那位南离王的运气很不好，趁着诸侯混战，集结了二十多万大军北伐，没想到刚打到清泉城就碰到了奉开国女帝之命南征的诸葛林和白破军，诸葛林在清泉城北方的星湖郡依凭山川之势摆下大阵，最后南离二十多万大军只有数万人逃反回国，从此再无问鼎之心。”
端木野之所以看诸葛琰一眼就是因为，诸葛林正是诸葛琰的先祖，开国三杰之一，大乾第一代辅国公，而白破军则是白溯光的先祖，开国四豪之首，第一代护国公。想到这里端木野又感觉有些好笑，诸葛琰和白溯光两人的先祖曾经都是开国重臣，一起跟随开国太祖征战天下，可谓是亲密无间，只是这两个后辈子孙却好像天生不对路，一见面不是要见个高低上下，就是冷嘲热讽。
“陆缺，归北县有什么特别吗？这里处于北宁郡、玄安郡之间，虽然是两郡连接之路，但离玄安郡城还有段距离。”诸葛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里又什么特别，至于林青羽和端木野所说之事，只要知道一点历史的人都会有所了解。
至于端木野直接称呼他先祖名讳，他也没在意，名字取了本来就是让人叫的，他身为后辈子孙不能直呼先祖名讳，但端木野可不是诸葛家的人，这么说也没什么关系，总不能称呼初代辅国公吧，那得多别扭。
“我虽去过南疆，但对南离也不是特别了解，父亲告诉我说，在归北县城东方数十里有一座猛火油矿，产量颇丰。”陆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嘶~”诸葛琰、端木野和林青羽三人同时反应过来，不由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同时想到了书上的一句话“攻城，以猛火油燃之，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
“难~难道。”林青羽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结结巴巴的说道。
“以巨石封其城门，集油于坛，抛机投之，烈火焚城。”陆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玄安郡城乃是南离北疆大城，常驻民约有四十万，再加上十余万雷鹰军团和各国商队，那就将近六十万人。”就连端木野闻言，也咽了咽唾沫。
诸葛琰摇了摇头说道“不止六十万，大乾和南离自当年镇南关之战后再无战事，与今已有十数年，十年前南离派遣使团请求通商，然后在其北疆设立边市，地点就在玄安郡城，大乾、南离、天星、以及沙海诸国都有商人在玄安郡城开设商铺，并且人数都不少，我前段时间为了绘制这张地图查阅资料，如果没记错的话，玄安郡城人口应该在五十万左右，再加上军兵家属，那就要超过七十万。”
诸葛琰说完，偌大个房间内再无一丝声响，陆缺呆呆的看着地图想着心事，而诸葛琰、端木野和林青羽三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致，虽然两国分属敌国，大乾此战也是为了吞并南方两国，但那可是整整七十万条人命，此策一出，皆为火中飞灰，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并且那里面大多数都是平民，和他们同属于青木炎族后裔，甚至还有可能是同种同宗，只是因为朝代更迭离散罢了，一想到那些可能是未见过面的族人在火中哭号，三人都是心神俱颤。他们终于明白陆缺刚刚小声说的那句慈不掌兵是什么意思了。
三人不由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处在南疆军帅，甚至现在坐镇指挥与南离之战的中阳王虞元朴的位置上，能不能下这样的命令，可是得出的答案连他们自己就灰心泄气，这确实是尽快打开僵局的方法，只是此策杀戮太过，有伤天和。
“陆缺，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不如封其四门之后，将其劝降？”端木野尝试的问道，这次南征方略是陆缺提出来的，但所有细节的细化确实皇帝本人、长公主虞初晴、威国公陆淳和外阁三位军相一起完成的。那也就是说既然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身在南疆中阳王，一定会按照之前的预案执行，而玄安郡城即将化为一片火海。
“巨石封门之后，应该会尝试劝降的，但一切都要看雷鹰战帅柯毓的决定了，具体会如何十天之内就会见分晓。”陆缺说完有些烦躁的将地图上的红蓝两色棋子尽数扫落在地。
虽然陆缺没有见过那位雷鹰军帅，但以一些资料对他的了解，陆缺觉得他不会降，那么玄安郡城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了。
“我有些累了，明天凤翔军会秘密离京，我要去送送顾姨、苏姨，倾城姐姐和天香姐姐，先回去休息了。”陆缺揉了揉额头，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凤翔军离京是机密，但他相信几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凤翔军终于动了。”端木野和林青羽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一丝亮光，而诸葛琰此前已经从家中得到了这个消息，毕竟他小姑诸葛雅也在凤翔军中，同在出征之列，明日他也是要去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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