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立刻就兵发河晏郡,而是在离开前,再一次从凤翔云骑中抽调了四百人,进入那一万两千降卒中担任军职,这样一来留给诸葛雅驻守西河郡的军队中,就有一千凤翔云骑,有这一千精锐,再加上之前投诚的一万两千人,足够诸葛雅防守西河郡,并且应对突发情况了。
九月二十一,是大乾惯例中重阳大考放榜的日子,只是今年的重阳大考虽然依旧隆重严谨,但相比往年,却少了一些关注,整个大乾的目光皆被南疆战事吸引,即便是可以直入学宫御院的鼎甲十二人,与往年相比也少了一丝光鲜与荣耀。
而就在今日,顾倾城率军离开了呆了十一日的西河郡城,率领九千凤翔云骑向着河晏郡而去,她将在西河郡与河晏郡交界之处,与会比她提前一天到达那里的翟宁会合。
与此同时,凤翔军攻破广济河防线,天星西河郡陷落的消息,也被随身携带着飞禽信使的暗谍传回的国内,这其中不仅有对天星战局关心异常的南离王国,也有沙海中的一些人口超过三十万的国家,甚至与沙海只有一山之隔的南北青羊,也得到了消息。
无论是正在和大乾对峙的南离,还是尊奉大乾为宗主国的沙海国度,亦或是和大乾有灭国之仇的南北青羊,无不为大乾那锐利的兵锋和犀利的奇兵而感到震惊,要知道天星在青木大陆可不是什么小国,整个天星的人口比沙海三十六国加在一起的总人口,还要多出三四倍,并且狂狮军团没有覆灭前的天星,是在青木大陆东方,唯一一个可以同时面对大乾三个军团,依旧能维持住战线的国家。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天星王国,会在短短一年之内被大乾打的丧城失地,就连邱煦辛辛苦苦布置出来的广济河防线,也在一夜之间被凤翔军攻破。现在的天星王国,真的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那绵延了五六百年的国运,现在已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即便再愚昧的人,也能看出先失去了丹水防线和湟雁江以北两郡之地,又丢掉了广济河以南七郡之地,现在西河郡也落入了大乾手中的天星,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要知道天星一共只有十八郡之地,现在已经有十郡被大乾占领,虽然天星现在掌握的国土,是天星最菁华,也最膏沃的土地,而且在湟雁江畔依然有着武城公闫拓海率领的二十万大军。
但是在南方,因为西河郡和河晏郡水寨大营的丢失,天星除了依凭城池固守,再也没有了地利优势,现在等于天时掌握在大乾手中,而地利和人和,大乾与天星均半,并且凤翔军已经掌握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只要顾倾城和虞天香能够顺利攻下河晏郡,然后再挥军东向,与顾洁云和苏乐仪率领的主力,合力歼灭邱煦的十万大军,天星王国就再也没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因为只要邱煦的十万大军被击败,凤翔军无论从广济河口,还是从河晏郡,都可以直接威胁到天星王都,而现在的天星王都只有刚刚征募起来的五万新卒,哪怕天星王都众星城是天星经营了数百年的大城,但只依靠这些新卒,是根本无法挡住凤翔军兵锋的。
现在的天星南线战场,是所有人都知道凤翔军接下来会将兵锋指向哪里,但是即便知道了,也根本无法阻止,在此战中大乾将兵法中的阴阳相生、正奇相合用到了一个极致,并且通过这样的方法,一点点的将战场的主动权和胜势拿到了手中,所以现在哪怕大乾不用奇计诡谋,只以正道御兵,徐徐而进,天星也无法抵御。这既是大势,也是阳谋,在如此情境下想要将战事反转,实在是太难太难。
列国皆没有想到短短几月时间天星战事居然演化成这样的局面。在这几个月间,大乾先是发兵攻打南离王国,率先挑起了战火,宁安郡一战逼降了雷鹰军团,将南离宁安河以北的两郡之地收入了囊中。
随后大乾又以湟雁江以北的羽林、奔雷两军为正军,吸引住了天星视线,从海路出奇兵攻伐南海郡,然后凤翔十五万大军在短短一月的时间里席卷了兵力空虚的天星南疆七郡。致使天星在猝不及防之下就丢掉了一半国土。之后凤翔军又故技重施,以顾洁云和苏乐仪为首的凤翔主力,吸引住邱煦的目光,而顾倾城绕行山路攻打西河郡,叶知秋趁着河面雾气弥漫,率领机动力极强的斥候、风骑两营渡过广济河,为虞天香的渡河赢得了时间,并且间接的逼着柴元建放弃了水寨大营,向河晏郡撤退。
此次南疆之战中,大乾的整体战略无比清晰,每一个布局有着其目的,并且这个目的在事先极难被人发现,而且大乾的每一次分别都清晰无比,每一支军队都出现在了别人极难想到,却是它最应该出现的地方,之前从海路南下的凤翔军如此,之后轻兵渡河的叶知秋两营之兵如此,绕行山路的顾倾城和翟宁的两万大军也是如此。如此环环相扣的谋划,如此精当的战略布局,在整个战争史上都是极为少见的。
列国的目光不由都看向了大乾帝都,因为他们都知道,虽然大乾威国公入阁拜相,在另外两位军相虞元朴和顾怀仁甚至南疆的时候,成为了真正的大乾军方第一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真正完成所有战略布局,将天星王国逼到如此绝境的,却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那就是大乾最年轻的军帅,被誉为大乾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威国世子陆缺。
世人仿佛看到了一颗光耀天下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这颗将星甚至比被誉为青木大陆两百年间最强名帅的陆淳还有耀眼,因为即使是陆淳,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没有其子陆缺这样的功绩和成就。
而这时候的陆缺,却在大乾皇宫的御花园中,对着一个气鼓鼓的少女摇头苦笑,而这个少女正是大乾皇帝的小女儿虞飘香。
飘香公主和天香公主一样都是以郡为名,天香公主的食邑是天香郡,故而以天香为名,而飘香公主的食邑是飘香郡,故而乾皇虞元栩将她起名为虞飘香。而此时的虞飘香正坐在御花园的一张石桌旁,一脸不悦的对着陆缺发着牢骚,以宣泄心中的不满,而陆缺却是安静的坐在石桌的另外一侧,脸上时不时的露出一丝苦笑。
“表哥,今日是重阳大考放榜的日子,我可是进入了鼎甲前三,可是父皇却只派了几个内侍送来了一些例礼,我去紫极殿找父皇,父皇却让紫极御卫将我挡在了外面。之后王赞对我说父皇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了宴席,中午要到母妃那里和我们一起庆贺,可是我和母妃二人等了一个多时辰,饭菜都热了三遍父皇还没有来,你说是不是很过分。”虞飘香既不忿又委屈的说道。
陆缺闻言只能摇头苦笑。他心中明白,小公主虞飘香并不是皇后陆沁所出,而是淑妃娘娘所生,虽然是公主之尊,但却只是庶出。又因为自小患有怪病,只能以花叶、花粥为食,所以在内心深处总是比别人更加的敏感。
并且虞飘香因为之前的病情,自小就开始服药,从记事起每日就和那些苦涩难言的药汤打交道,但病情却是丝毫不见好转,这样的情况在虞飘香身上整整持续了十年,直到虞天香进入不归山三年前虞天香进入不归山采到了九瓣赤鹿花,虞飘香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虽然现在依旧不能吃肉食荤腥,但瓜果蔬菜却是不用再忌口了。
十年的病痛折磨,使得小公主虞飘香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坚韧,做事也更能稳得下心神,耐得住寂寞。但无论虞飘香心性如何,此时的她依旧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今年的重阳大考,她是鼎甲第二名,比两年前的陆缺还要高出一名,并且陆缺知道如果虞飘香不是皇室公主,那么这金秋魁首之位,很有可能是她的。但也是因为如此,今日放榜之后虞飘香兴致勃勃的想要向她的父皇报喜。
这是一个被病痛折磨了十年的少女,第一次凭借自身实力,得到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鼎甲之位,她自然想要和她的父皇、母妃一起分享这样的喜悦,可是她的父皇却在她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爽约了,这使得虞飘香感觉很是委屈。
可是陆缺知道,南疆的天星战事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此时在各个环节上都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尤其是前线近百万大军的粮草军需,这样的事情虽然有父亲陆淳居中统筹,但最后却要呈交到紫极殿用印。
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陆缺知道此时皇帝陛下正在和内外两阁的大臣议事,商议的内容正是吞并天星王国之后,天星十八郡之地的具体事宜。这其中包括了查明人口户数,重新丈量适于耕种的土地,还有最重要的十八郡的官员任用名单。
要知道天星十八个郡,一百多个县,数百乡镇,千余村落,刨除自然村不提,无论是郡县,还是乡镇,都需要熟悉大乾律法的官员前去治理。这其中不只是郡守、县令和乡正的人选,还包括内阁各部的地方司衙,以及各地学正。而这只是内阁一方,对于外阁军方而言,还有在郡县之中建立守御城池和维护地方治安的军队,而无论是郡兵,还是县兵都需要派新的郡尉和县尉过去。
也就是说,等到天星并入大乾版图之后,至少需要调动近三千名文武官员南下,去治理这新开拓的土地,而等到南离被攻破之后,又需要至少三千名各级官员,如此庞大的数量,再加上那又是新得到的土地,民心尚未完全归附,还要推行大乾律制,所以即便是一个七品县令,也需要皇帝陛下和内阁商量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大乾作为青木大陆疆域最大的国家,现在一共有一百零八郡之地,而天星、南离加在一起一共有三十六之地,正好是现在大乾的三分之一,一时之间要解决三分之一的官员缺口,可见这是多么浩大的工作量,这也是乾皇虞元栩失约的原因。
“飘香,陛下正在和内外两阁以及各部大臣议事,他们现在所商议的事对我们大乾极为重要,陛下不是故意失信于你的。”陆缺看着虞飘香那不满的表情,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座巴掌大小的玉雕,放在虞飘香手边的石桌上说道“这是表哥给你的贺礼,祝贺你在此次大考中位列鼎甲第二名,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座玉雕是昨日陆缺无意中听父亲说起此次大考鼎甲之人后,开始雕琢的,用的玉料是产自他们威国陆家的宗祠之地玉山郡的暖玉籽料,整块玉白如羊脂,温润滑腻,是极为难得的上品玉料,陆缺为了不伤害这么珍贵的一块玉料,用了整整一夜时间才将这块玉雕琢成了一座雕像。
而这雕像所雕刻的人,正是小公主虞飘香,只见玉雕上的少女正襟危坐,眉毛如画,眼露狡黠,唇边还露出一丝浅笑,而脸上却带着一丝青涩和稚嫩,正是陆缺在虞飘香病情好转好,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呀!”虞飘香看着石桌上的玉雕愣了愣,随即轻轻的用双手将玉雕捧在手心,一寸一寸的看着玉雕上的雕工,随即还用手摸了摸那刚刚雕刻好,还没有来得及抛光的刻痕,眨了眨眼睛,一脸感动的看着陆缺。她倒不是因为这块玉雕的用料多么珍贵,身为皇室公主哪怕更好的玉料她都见过。
虞飘香更多的是因为陆缺的这番心意,她知道威国陆府之前的玉山陆氏本来是玉石雕琢的高手,而表哥陆缺更是在雕工上自成一派,就连父皇和皇城供奉素喜雕刻的梅长居都赞不绝口。而这座玉雕显然是陆缺最近雕刻的,并且因为时间的关系,只是将玉石雕刻出来,还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抛光处理。
如果说现在大乾之中最忙的人是谁,那绝对不是此时正在紫极殿中议事父皇,也不是统领大乾朝政的首席诸葛行之,甚至不是坐镇帝都统御外阁的威国公陆淳,恰恰是面前这位表哥。
虞飘香心中很明白,就在这个时候,大乾未来的国运和南疆上百万将士的安危,都压在表哥陆缺的身上,并且因为外阁所在的昭武殿就在皇城之内,她在大考之前又不时的取昭武殿不远处的文华殿,去请教她的老师亚相柳不疑问题,她知道表哥陆缺自南疆之战开始之后,就没有离开过皇城,每日都呆在外阁之中。
但就是这样,他依然抽出时间雕刻了这样一个雕像,作为庆贺她大考排名的贺礼,这样内心素来敏感的虞飘香,内心之中充满了感动,因为在这世间并不是除了母妃再也没有一人记得今日是对她极为重要的日子。看着手中玉雕上那于两年多前的她一模一样的面容,虽然最后的工序没有完成,但在虞飘香眼里这就是世间最好的玉雕了。
“表哥,谢谢你,我很喜欢。”虞飘香睫毛低垂,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声音之中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委屈,反而是欢喜和羞涩。
“喜欢就好,不过我雕刻这个雕像时,时间有些匆忙,最后的工序还没有完成,不过整体我已经雕刻完成了,你可以找一个手熟的玉石匠人,将最后的工序完成。”陆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也想将这座玉雕做完再送给虞飘香,但是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
此时南疆战事如火如荼,虽然大局战略他已经布置完成,剩下的就看前线领兵将帅的发挥,但外情司和军情司的情报每天都源源不断的向外阁汇总,南疆的战报也时不时的传来,这些都需要他过目之后,进行推演。并且他还要布置镇南关到清泉城一线的防御,以防备那可能发生的兽潮冲入大乾腹心之地,甚至还要不断推演兽潮可能爆发的地方,以及兽潮冲出惜缘泽后的前进方向。
“我知道的,不过我认为这样就很好了。”虞飘香嘴角含笑看着陆缺,又开口说道“表哥,你已经在昭武殿呆了几个月了,不如晚上到我的宫中用膳可好,我听闻表哥曾到百珍楼学过厨艺,正好我也很喜欢自己弄些东西吃,不如我做一桌菜肴,请表哥品鉴一下。”
“这~”陆缺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恐怕不行,我是外臣,日落之后不能进入内宮。而且今天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忙,可能不能陪你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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