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闻言神色一动,既然是暗凰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又让诸葛琰神情如此凝重,那必定与暗凰的三十六覆星使有关。
覆星使顾名思义就是暗凰早早埋下,用来颠覆天星的使者,像之前的范震、范霆兄弟,一个是一营主将,一个是一营副将,故而两人在覆星使的排名中都很靠前,而且陆缺还之,那个排名第一的覆星使,正是用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将上一代天星王毒死的人物。
既然覆星使在这个时候传递消息过来,并且还是直接传书外阁,那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这个大事肯定与外情司和军情司很难渗透的天星宫廷有关。
想到这里陆缺摆手拦住了诸葛想要继续说出口的话,眼睛向身后看了一眼,他可以肯定刚刚在御花园中感应到的,必定是那位从来没有正式照过面,但却在对彼此气息都很熟悉的影卫统领,而诸葛琰接下来的话,事关南疆战事,在没有确定内容之前,陆缺并不想让这位影卫统领知道这件事。
“诸葛,我们先回昭武殿。”陆缺说完加快了脚步,向着外阁所在的昭武殿走去,诸葛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好的地方。
大乾皇宫的御花园一共有两座,分列灵丘的东西两侧,而陆缺去的这座御花园正好在昭武殿与飘香公主的凝香宫之间,所以并没有用去多少时间,陆缺和诸葛琰就返回了外阁。
回到昭武殿后,陆缺和诸葛琰来径直向他在外阁的临时卧房走去,一路上遇到外阁官员,陆缺还会停下脚步询问一些之前交代下去的事情进度,丝毫都看不出任何急迫的表情。等陆缺和诸葛琰来到这间陆缺已经住了几个月的房间后,陆缺转身将房门关好,并在门口站了一会,倾听了一番外面的动静,这才开口问道“诸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我也跟你说了,消息是暗凰的渠道传过来的,而且消息的来源来自天星王宫,现在可以肯定消息是覆星使中排名第三的那个人传递过来的,其余的你自己看吧。”诸葛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绢帛,递到陆缺面前。
陆缺接过绢帛,在绢帛上那些蝇头大小的字迹上一扫,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因为绢帛上除了有暗凰覆星使的暗记之外,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上面说从九月十四开始就没有再见过天星新王和王后,可以确定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乔二人此时并不在王宫之中,甚至很有可能不在天星王都,至于二人具体去了哪里,几乎没有人知道,现在天星的朝政由柴氏和谢氏的家主共同主持。
陆缺将绢帛上的内容又反复确定了几遍,将绢帛随手放在桌案上,眉头不由深深皱起。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乔在九月十四消失,那也就是凤翔三路大军发动进攻的第四天,按照时间推算,如果是使用飞禽传信的话,四天时间是可以将广济水寨失守和西河郡城陷落的消息传回天星王都的。并且即便没有飞禽传书,也有许多方法可以提前得知战况,譬如那只有极少数强者掌握的望气之法,亦或者是星象变化。
并且只通过这短短的绢帛,是无法确定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乔是为何失踪的,而且这件事实在太大,陆缺必须要先确定这份情报的真伪,然后才能做出判断,想到这里陆缺看向诸葛琰问道“诸葛,七姨的身体可还安好,可否请她移步外阁,来确定这绢帛上暗印的真伪?”
陆缺口中的七姨,正是暗凰之主,大乾的天阳公主虞初昕,在去年冬月虞初昕将首相诸葛行之的第二子,也就是诸葛琰的二叔诸葛维招为驸马,此时却是刚刚诞下麟儿不久,算算时间应该还在月子之中,此时应该在天阳公主府中将养身体。
陆缺之所以开口询问诸葛琰,是因为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离开过外阁的,而诸葛琰在虞初昕产期将至那几天,告了几天假,毕竟现在的大乾九大国公府邸,除了两年多前被封为国公之位的陆家,和刚刚恢复先祖爵位的林家,就属诸葛家的人丁最不兴旺了,诸葛维得子,而这个孩子的母亲又是皇室公主,这对诸葛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大事,所以虽然诸葛琰未必知道其叔母虞初昕现在的情况,但也绝对比他知道的要多。
“这个~”诸葛琰闻言犹豫了一下,他的二叔诸葛维和天阳公主虞初昕都是住在天阳公主府中,并不住在辅国公府,而且因为南疆大战已起,他每天回府都很晚,还真不知现在天阳公主府中的情况。
不过诸葛琰知道,这张从暗凰渠道传过来的绢帛事关重大,一切的分析和预案都要建立在这张绢帛是真的的前提下,所以必须要先确定消息的真假,而在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比他那位公主之尊的叔母,更有资格来确认真假了。毕竟在南疆战事如火如荼的现在,那位叔母都没有将三十六位覆星使的名单交出来,可见她对这些人的看重和保护。
想到这里诸葛琰开口说道“我这就去京兆尹府去见二叔,问问叔母能不能到外阁来一下。”
“好,你现在就回去。”陆缺点了点头又说道“如果七姨身体不能成行,立刻派人告诉我,我好去请示陛下,让陛下派三卫统领中的一人,和我一起带着这张绢帛去天阳公主府。”
陆缺之所以不和诸葛琰一起拿着绢帛去天阳公主府,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而是因为这是大乾的规矩。只要是情报进了内外两阁,任何人在没有皇帝口谕或圣旨的前提下,都是不能将情报带出去的,即便是军相之尊也不可以。而想要将这份绢帛带出外阁,就必须要有皇帝的首肯。而陆缺之所以会提到要三卫统领随行,则是考虑到安全起见。毕竟现在这张绢帛的内容,还不适合被其他人得知。
“叔母是暗凰之首,修为精湛,我想身体上应该已无大碍,你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去就回。”诸葛琰也知道事情紧急,现在的每一刻时间都很珍贵,说完就疾步走出了陆缺的房间。
见诸葛琰离开,陆缺将目光又重新看向桌案上的那张绢帛,眼中露出了深思之色。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这绢帛真的是暗凰排名第三的覆星使所发,但在陆缺心中其实已经坚信这份情报是真的,因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和统领大乾军队的外阁开这样的玩笑,之所以让诸葛琰去请虞初昕,只是因为谨慎起见,因为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有丝毫不慎。
重新看着绢帛上那短短急行字,陆缺不由心思急转。这张绢帛上只是说了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乔的失踪时间,陆缺无法肯定在那个时间段,天星新王闫文晟是否已经得到了关于广济河水寨和西河郡的战况。
因为如果他不知道,他和王后在九月十四失踪,就会有两个答案,第一个是两人是因为什么事离开了天星王都,譬如亲临前线激励士气,亦或者去接手天星北境的武城公,或者广济河入海口的邱煦的兵权,而柴氏和谢氏的家主则是暂时监理朝政。而另外一个可能则于这个完全相反,那就是谢、柴两家见天星式微,发动了政变,秘密将闫文晟和邱乔软禁了起来,以便将来作为筹码和大乾谈条件。
毕竟对于这些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来说,没有人比家族的存续更加重要了。而且邱氏、谢氏和柴氏,本来就是天星仅次于王族闫氏的世卿之族,数百年积累的底蕴是何等的深厚,此时邱氏因为邱烈和邱岙的死去,邱越和邱逵的投降和实力大损,唯一的家族支柱邱煦也没有在天星王都,而是在河口之处防御凤翔军主力。
此时如果谢氏和邱氏联手逼宫,软禁新王,成功的概率十分之高,因为闫文晟登上大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在加上他登上王位之后天星就丧城失地,国势更是只能勉强维持,再加上忠于天星王室的王都军团被打散编入新军之中,背着弑杀兄长之名登位的闫文晟实在是根基虚浮。
而且这件事谢氏和柴氏甚至都不用做的太过明显,从绢帛上的内容来看,天星王都和王宫之内,都没有人知道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岙的行踪,那也就说明两族并没有大张旗鼓,很有可能是派出家族暗藏的强者,将王、后两人控制了起来。
但陆缺明白,无论闫文晟和邱乔二人是主动离开去了前线,还是因为天星政变被软禁起来,都是他的凭空猜测,此时还没有丝毫事实根据可以证实他的猜测。而且这还是陆缺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因为这两种可能都对大乾有利。尤其是谢、柴两族发动政变,对于大乾更为有利,两家如果真这么做,无非是想代价而沽,既然是待价而沽就必须和大乾谈判,那么大乾甚至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天星。
因为邱烈曾经选择支持闫文晟登位的缘故,陆缺一直对这位天星新王忌惮异常,并且从他登上王位后就征募了近二十万新兵加强南北防御,已经可以看出此人的能力和手腕。以闫文晟之才,如果生在承平年代,必是一代英主。并且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能做出一些常人预想不到的事情,这对身在帝都布置全局的陆缺来说,不失为一个极大的障碍。
想到这里陆缺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已经凉透的茶汤顺着喉咙进入胃中,不由让他精神一震。看着那副一直放在他桌案上的天星、南离三十六郡山川形势图,陆缺不由喃喃自问道“如果天星王闫文晟和王后邱乔是知道了广济水寨和西河郡的败局,看出天星败势已成,不可挽回,这才秘密离开的呢?那么他们回去哪呢?”
在陆缺心里,如果闫文晟得知战况之后,预想的天星败局很难逆转,想要亲去军中坐镇,以激励军中士气还好,以陆缺之前几个月的布局,并不怕和天星硬碰硬的打上一场,所以即便闫文晟想要破釜沉舟,对陆缺来说也无所谓,现在大乾大势已成,西河易守之后,大乾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绝非小局可以逆转。
而陆缺最担心的是,闫文晟见败局不可逆转,带着王后邱乔提前逃离,因为如果是这样,即便整个天星都被大乾拿下,此战也是未竟全功,而且闫文晟之前经营临海郡多年,之前又和他的三位兄弟夺嫡争位,说不定就有预先留好的退路。这样一来,闫文晟甚至可以像大离皇朝崩溃之后,其皇族移民南下建立南离之事,在海外重建天星,如果真是这样,对整个大乾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两国身负血海深仇,有这样的一个国家时时以大乾为目标,说不定等到大乾衰落之时,就会被其所趁。圣贤不也曾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那王者报其国仇,等待积蓄个百年、数百年都是很正常的,历史之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对于此战吞并天星、南离两国的土地和人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将两国王族控制在大乾手中,这样才能以绝后患。
在陆缺的不断思索之中,时间也一点一点的过去,正当他想的入神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扣响,陆缺连忙起身将房门打开,站在外面的正是身穿一身公主正服的虞初昕。
“臣陆缺拜见天阳公主,在这个时候请公主移驾,实在是微臣之罪。”见到虞初昕陆缺连忙躬身见礼,随即身子让到一边,以便虞初昕进来。
“叫什么天阳公主,你是长姐之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记得要叫七姨知道吗?再说我最近一直呆着府中,原本也觉得有些憋闷,正好趁这个机会出来走走”虞初昕笑着走进房间,衣袖一挥,那房门在一股气机的带动下自动闭合。
“陆缺明白。”陆缺应了一声,看着那关上的房门有些发呆,因为他并没有看到诸葛琰的身影。
“我让诸葛琰去忙了,有些事不方便他知道。”虞初昕看了陆缺一眼说道,随即又打量着房内的布置,有些不满的说道“你这段时间就住这里?这应该是昭武殿的耳房吧,这种地方怎么能用来住人,这外阁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七姨,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住在这里的,对我来说有七尺之地供我安眠已经足够了。”听出虞初昕语气中的不快,陆缺心中一暖,不过还是开口解释道。
“你倒是好心性,长姐果然生了个好儿子,我子能有你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虞初昕打量了陆缺两眼,赞许的点了点头。她在十几岁时就被东平王之乱牵连,而被流放沙海,什么苦没有吃过,此时见陆缺那并不在意住所品质的样子,不由很是赞赏,在她眼里成大事者,既要能享得了福,也要能吃得了苦,而陆缺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七姨谬赞了。”因为和虞初昕接触不多,突然听到她夸奖,陆缺有些不习惯的挠了挠头。
“好了,说正事,想必你也等急了。”虞初昕又看了陆缺两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事情的大概,诸葛琰已经跟我说了,你把那张绢帛给我看看。”
“七姨请过目。”陆缺从袖中拿出那张绢帛,平铺在虞初昕身边的桌案上。
虞初昕拿起绢帛仔细看了看,肯定的说道“是我暗凰覆星使的暗记没错,而且是在覆星使中排名第三的。”
“七姨~”陆缺想了想,将刚刚心中的猜测对虞初昕说了一遍,就现在看来暗凰覆星使的情报,比外情司和军情司的效率要高出很多,虽然这位七姨,之前一直在安胎,诞下麟儿之后,也一直在府中将养身体,但陆缺相信对于天星国中的一些情况,七姨虞初昕要比他清楚的多,而这也是她没有将暗凰覆星使名单交给外阁,或者是皇帝陛下的原因,所以陆缺需要听一听虞初昕的判断。
虞初昕听到陆缺的分析,沉默了一会,随即脸色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那笑容之中既有欣赏钦佩,也有一丝不以为然。只见虞初昕说道“你分析的倒是没错,只不过你的情报不足以支撑你的推论,我可以告诉你,谢、柴两族绝对没有发动政变,软禁闫文晟。”
“为何?”陆缺不明白虞初昕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连忙问道。
“你可知道是谁发出的这份情报,或者说暗凰覆星使中排名第三的人究竟是谁?”虞初昕用两根手指捻起绢帛问道。
陆缺想了想,摇了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这位在暗凰覆星使中排名第三的人是谢家的人,你会如何?”
“什么?”陆缺闻言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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