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岱闻言豁然起身，脸色微微涨红，双目中闪烁着寒光说道“兽潮乃我青木炎族大敌，自大炎以来，不归山、惜缘泽、死亡草海，短则十数年，多则数百年，就会爆发一次或大或小的兽潮，但无论大小都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史书上早已血迹斑斑，那斑斑血泪皆是我炎族先民之痛。顾帅，你我两国虽然交战，但你又岂能用狼群驱赶山中兽群，人为制造兽潮，如此行径，又岂能称为君子之行，你难道就不怕在史书上留下污名吗？”
“君子？”顾倾城闻言莞尔一笑，淡淡的看了邱岱一眼说道“邱公子，首先倾城是女子，并非君子。其次战争本就是各凭手段，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十几年前天星、南离趁着我大乾长公主和威国公失踪，撕毁了刚刚签署不久的盟约，联军攻打镇南关，如此行径可否称之为君子之行。既然这样的事天星做得，我顾倾城为何做不得？至于史书之上会如何书写我顾倾城，邱公子可知成王败寇？”
“你~”邱岱闻言死死盯着顾倾城那美的不似人间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在邱岱的感观中，顾倾城已经不是刚刚那一见之下就让他惊为天人的绝世红颜，反而觉得顾倾城内心之狠，比当年屠尽两国联军的白奕，还要更胜一筹。
邱岱心中很清楚，他们设立的营寨虽然战局河口地势，即便是五万凤翔云骑全军到此，他们也能够坚守一段时间，但是兽潮却不一样，那些被狼群驱赶的丧失了理智的山林兽群，根本不会考虑什么地利之便，什么营寨之坚，只会埋头撞过来。只要兽群有几万只的规模，他们父子辛苦经营了几个月的河口大营，就会被这些发了狂的野兽瞬间摧毁。
到那时只要顾倾城趁着他们士气崩溃之时，率领凤翔云骑跟在兽潮之后，就可以轻易将这十数万大军击溃。如果顾倾城提前与南岸的顾洁云、苏乐仪取得了联系，一直被阻挡在南岸的凤翔主力趁机渡河，河口大军甚至会重蹈狂狮军团的覆辙，被全歼在此。
“岱儿，稍安勿躁，你是邱氏之人，平时族学里教授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坐下。”邱煦看着心绪翻涌的儿子有些不悦。随即又看向顾倾城说道“按照顾帅以往的行事作风，即便能够想出这样的计策，也绝对不会使用，顾帅能否告知邱某，此计是出自何人之手？”
“邱帅，自认为很了解倾城？说不定此策就是我想出来的呢？”顾倾城笑了笑，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青菜，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派悠闲安然的样子。
“以顾帅之才，想出这样的计策，并不让人意外。但如果顾帅还是我所了解的那个顾帅的话，此策即便你想到了也绝不会用。去年冬月你和陆缺在丹水击溃了我侄儿邱岙的狂狮后军，但那些被俘士卒，只是被罚为苦役，送到镇南关修筑城墙，据我所知大乾并没有亏待那些人，每日三餐充足，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说道这里邱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而河兴原之战，你和陆缺又在狼群的配合下击败了翟宁率领的大半狂狮前军轻骑，但你们也没有过多杀戮，只是让翟宁掘开了湟雁江水，然后就将他们释放了。虽然现在翟宁因此已经投效大乾，但是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顾帅和小陆帅都不是嗜杀之人，更不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么此策就一定不是出自你们二人之手。”
“邱帅是天星善守之将，天海海军隐而不出，河口岸防更是滴水不漏。所以才逼得苏军师上书外阁将倾城调到这里。”说的这里顾倾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过邱帅有件事猜错了，用狼群发动兽潮确实是我和陆缺所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尽快结束这场战事。”
“你和陆缺倒是用心良苦。”邱煦听到顾倾城这么说，脸色不由有些奇怪。因为他心中清楚，因为大哥邱烈在临终前将天星、南离三十六郡山川形势图交给陆缺，陆缺一直对邱家抱有一丝善意，而他的侄儿邱越、邱逵二人归降大乾，使得大乾想要以邱氏一族作为突破口，成为战后帮助大乾稳定南疆的助力。而想要邱氏一族完全倒向大乾，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现在的邱氏家主，率军归降。
“看来邱帅已经明白倾城今日为何前来了。”顾倾城看着邱煦的样子，微微一笑。
“顾帅无非是继续之前在河心蓬船的意图罢了，只是当日本帅已经言明，我邱煦可以战死，绝不会投降。”邱煦斩钉截铁的说道。
“邱氏一族果然忠烈，邱帅更是天星之中少有的忠贞之士，倾城佩服。”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她这一路行来，无论是河南七郡，还是西河全郡，绝大多是都是望风而降，真正为国尽忠，孤城死战的人，顾倾城不能说没有见到，但却少之又少。并且当初在惜缘泽时，狂狮战帅邱烈也是宁可死在那里，也不投诚求活，这邱氏一族，可以称得上是天星之中，最具血性风骨的了。
“不过。”顾倾城继续说道“邱帅应该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虽然计策是我和陆缺出的，但这十数万大军的存亡生死，却掌握在邱帅手中，邱帅现在是否要为了那心中的忠直之念，让这十数万大军陪葬？”
“呵呵~”邱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的顾浅霄问道“这位将军既然能坐在这里，想必是顾帅信重之人，不知本帅可否知道将军名姓？”
端坐在一旁的顾浅霄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邱煦为何要与自己说话，不过还是拱了拱手说道“大乾凤翔左军云骑甲字营营将顾浅霄，见过邱帅，邱公子。”
“原来是顾将军。”邱煦微微还了一礼说道“如果本帅的消息没错，顾将军应该是驻守清泉城的顾怀义统领之子，那么本帅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顾将军，不知顾将军可否为邱某解惑。”
“邱帅请讲。”顾浅霄闻言皱了皱眉，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邱煦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顾倾城，见她微微点头，开口说道。
“将军也是大乾顾家的一员，但却不是定国公府嫡脉，那么在将军心中，个人前程、家族传承和国家命运，孰者为轻，孰者为重？”邱煦认真的问道。
“自然是家国为重，家族次之，己身再次之。”顾浅霄理所应该的答道。
“那么如果将军今日与本帅异位而处，不知将军会如何选择？在将军心中是这十几万大军的性命重要，还是心中的忠义重要。”邱煦又问道。
“这~”顾浅霄摇了摇头，如果他面对现在邱煦现在的处境他根本无法选择，或许最后他们选择几个月前南离雷鹰军帅那样的结局，既保麾下士卒之命，又全己身忠义之情。
“邱帅的意思，倾城已经知晓，就不用难为兄长了。”顾倾城起身在邱氏父子身上深深的看了一眼说道“倾城没有白来，邱帅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今日言尽于此，倾城告辞。”
“下次见面，就是兵戎相见之时，战场之上矢石如雨，还请顾帅善自珍重。”邱煦也起身说道。
“不劳邱帅挂心，告辞。”说完顾倾城和顾浅霄飞身上了坐骑，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父亲。”看着一千凤翔云骑离去的背影，邱岱连忙开口问道“父亲，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岱儿，你认为顾倾城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邱煦重新坐了下来，盯着顾倾城刚刚坐过的地方问道。
邱岱闻言心中一动，他知道父亲这么问一定有其深意，只是他沉吟了半晌也没有想出来究竟是什么，不由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用狼群兽潮和士卒性命，逼迫父亲投降？”
“是也不是。”邱煦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陆缺和顾倾城果然是天纵之才，这战场大势尽数被其握在手中，连一丝一毫也不肯让人，可敬亦可怕。”
“父亲，你在说什么？”邱岱闻言不由更加糊涂了“难道顾倾城所说的听狼群驱赶山中兽群制造兽潮只是一个托词，目的只是逼迫父亲？”
“这不是托词。”邱煦摇了摇头“那只白狼并没有出现在顾倾城身边，足可见她所说的是真的，她一定会用这人为制造的兽潮来冲击河口大营，她也是想用这个逼迫你我父子投降，但这却不是她此次特意前来，在阵前约见与我的真正原因，或者说不是全部原因。”
“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邱岱闻言想了想，但还是不得要领，连忙开口问道。
邱煦挥了挥手，示意邱岱坐下，拿起长案上的酒壶为他斟满一杯酒后，开口问道“岱儿，在你听到顾倾城要用狼群制造兽潮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自然是如何抵御兽潮。”邱岱开口说道“这次兽潮只是人为制造的，并不是源自惜缘绝地，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并且据烛影消息，顾倾城那只白狼所掌握的狼群在万只左右，那么狼群所能驱赶的山林野兽也不会很多，如果在将其分散到我们这连绵十余里的连营里，就更少了。只要我们事先挖掘陷坑，多设鹿角拒马，加固营寨，说不定可以抵御兽群的侵袭。”
“岱儿，你所说的固然不错，但这些都需要时间，而顾倾城和南岸的顾洁云绝对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顾倾城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为父，这河口大营我们是守不住了。”邱煦摇了摇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呼出一口酒气说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邱岱闻言疑惑的问道。
“这就是战场大势，如果为父没有猜错此策必定是出自陆缺的手笔，他就是告诉我们大营不可守，从而逼迫我们放弃河口大营，向北返回王都，因为这是诸多死局之中唯一的活路，不由得我们不选。”说道这里邱煦长叹了一口气，满脸落寞的说道“仗打到现在，我们天星丢城失地，但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办，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憋屈了。”
这时邱煦不由想到了逝去的兄长邱烈，去年时他也是被千里奔袭而来的陆缺截断了归路，不得已转道小青山，以期绕过惜缘泽返回天星，但也是因为这样，被羽林和奔雷两大军团合围全歼。而那次的战局布置也是出自陆缺和顾倾城之手，邱煦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会运用战场形势，将战局大势一点点全部拿到手中之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过可怕。
邱岱闻言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可是父亲，我们可以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办，我们设下水寨联营和烽火望楼，就连凤翔军的十万主力都被我们挡在南岸不得寸进，现在我们军力未损，连营依旧在我们手中，并且营中还存有三月之粮，足够我们坚守。”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几日之后这水寨连营和十数万大军，还有你我父子的性命就都不存在了。”邱煦摇了摇头“你熟读兵书，应该知道大离名帅曾用火牛陷阵冲军破营，现在无论狼群能驱赶来多少兽群，都要比火牛陷阵之法要厉害的多，只要营寨被破，我们拿什么来抵挡顾倾城的一万凤翔云骑，抵挡渡河而来的凤翔主力？靠营中那高大七成的新兵吗？”
“父亲，难道我们只能舍弃大营了吗？可是尚未开战就舍弃水寨连营，大王会如何看待，现在共同理政的谢、柴、裘三家又会如何对待？”邱岱有些担心的说道。
邱煦想起那没有消息的王上闫文晟，和现在纷乱的朝局人心，不由觉得一阵压抑，深吸了口气说道“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这支大军一直在我们手中，天星就可以坚持，一旦这支大军丢掉，那么河晏城就会成为一座孤城，陷落只是早晚的问题，到时凤翔全军兵临王都，我们又拿什么来抵御？”
“那，按照父亲的判断，顾倾城会留给我们多少时间，让我撤军回都，她既然发动兽潮想要攻破水寨连营，会不会让兽潮转向突袭撤军的我们？”邱岱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陆缺和顾倾城，一个是总览大局的绝世之帅，一个慧心兰质的国之奇蕾，这二人都不是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更多看的是大局。现在大乾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对于大乾来说灭亡天星的办法有很多，并不急于一时，他们更注重的是自身的损耗，以及战后的平稳，虽然不想承认，但在这时也不得不借此为王上争取更多的时间了。”
说到这里邱煦有些烦闷的站起身，又看了一眼顾倾城离开的方向，随即开口说道“走，我们现在就返回大营，击鼓聚将，今夜我们就离开这里，返回众星城。既然顾倾城想要这水岸连营，那就给她好了。”
而与此同时，顾倾城率领凤翔云骑来到了一片树林旁边，停马远远回望这邱煦大营，当看到邱煦父子返回大营的时候，顾浅霄不由开口问道“倾城，邱煦真的会就这么放弃这构筑了几个月的水寨连营，从而让姑母和苏军师率领凤翔军主力安然渡河？”
“邱煦是聪明人，并且还是一个对天星王室忠心耿耿的聪明人，眼前形势不由得他选择，为了保住这十余万大军，保住天星最后一丝希望，他一定会选择撤军。”顾倾城笃定的说道。
“只是有些可惜，我们用了十天才从河晏城到达这里，最后却不能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说道这里顾浅霄叹了口气又说道“虽然我承认陆缺的眼界和布局确实厉害，用大势压人，可谓是摧枯拉朽，但是对我们这些领军之将来说，却是没有太多发挥的余地。”
顾倾城闻言笑了笑，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从凤翔军从南海郡登陆开始，不是用奇，就是用势，唯一例外的就是西河之战，但那也更多的是狼群的功劳，还真的没有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完完整整的打过一场仗。
想到这里顾倾城不由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陆缺这么做也是为了减少我们大乾的损失，每一位将军校尉，每一名伯长士卒都是父母含辛茹苦哺育成年，家中无不有父母妻儿倚门相望，能够少损失一些，总是好的。”
“你说的也是。”顾浅霄闻言点了点头。
“不过兄长也不用着急，即便战略大势在我手大乾一方，战场的主动权也在我们手中，还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等到天星王都，自然有兄长建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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