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趁着雨势减小,顾倾城整军离开了河晏城外,沿着官道向西而去。数万大军的调动根本瞒不住城内的河晏守军。谢道贤、柴元建、谢道权和潘巨川四人,站在城墙上,看着渐行渐远的数万大军。
“凤翔军开始调兵了,只是为什么会是向西?”柴元建开口问道。
“应该是为了平山关。”作为曾经的西河郡守,谢道权无疑对西河郡周边极为了解,见到数万大军从凤翔军营向西而去,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亲弟谢道衡驻守的平山关。
谢道贤拍了拍城墙上的青石,点了点头说道“凤翔军一直围而不攻,显然是不想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损耗太多兵力,既然他们短时间无法拿下这座河晏城,就一定会寻找其他的地方作为新的突破口,就现在看来衡弟的平山关是最为合适的。”
不过谢道贤看着那远去的顾字大旗,心情却极为复杂,那是一种既松了一口气,又为弟弟担心的感觉。
自天星之战开始之后,顾倾城这个名字就响彻了整个天星,率军席卷河南七郡的是顾倾城,奇兵突出攻下西河郡的是顾倾城,东进千里逼退邱煦大军的还是顾倾城,在谢道贤心中,顾倾城的分量还要超过凤翔军帅顾洁云和军师苏乐仪。并且顾倾城那只白狼王所率领的狼群,实在是让人太过忌惮,这也是为什么凤翔大营防御看似松懈,他也不敢派军偷袭的原因。
现在顾倾城率军离开,实在是让他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顾倾城所去的地方是平山关,而平山关又是庶弟谢道衡驻守,谢道贤不由又为弟弟担心,平山关虽然险要,但那里可不像河晏城经过历年修缮,即便谢道衡是谢家这一代人中最擅长军略的,也没有能够挡住顾倾城兵锋。这让他即为弟弟担心,也为天星战局忧虑。
因为只要平山关被攻破,凤翔军就可以通过平山峡谷到达天星王畿,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再继续坚守河晏城就变得没有意义了。想到这里谢道贤不由感觉有些烦躁,自开战起,大乾就将战场主动权一点点的拿到手中,这实在让他感觉极为被动。
“兄长,顾倾城不是一般的大乾将领,我们应该传书平山关,让衡弟早做准备。”谢道权走到谢道贤身边低声说道。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修书邱帅,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谢道贤想了想说道“一旦凤翔军出现在王畿,以那些豪族的心性,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通大乾,到时人心散乱,天星就真的完了。”
“谢兄,这城墙上细雨连绵,不如我们回帐再议。”见谢道贤、谢道权兄弟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柴元建眼睛不由眯了眯,和潘巨川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
“好。”谢道贤闻言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顾倾城大军,转身下了城墙。
“凤翔军分兵,国势危如累卵,我们该怎么办?”一进郡守府大堂,谢道贤就开口问道。
“其实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柴元建苦涩的说道“大乾已经得到河南七郡,再加上广济河北的西河、河口两地,就是九郡之地,战略优势皆在大乾一方,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坚守河晏城,给王都喘息的时间。”
战事打到了现在,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数百年的天星王国,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九郡之地的丢失,再加上去年丢掉的湟雁江被的两郡之地,曾经拥有十八个郡的天星,如今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只剩下六郡之地,在战略优势皆在大乾一方的当下,即便他们坚守到最后一刻,无非就是让天星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罢了。
更何况自开战以来,大乾只是动用了凤翔军攻城略地,湟雁江以北的羽林、奔雷两大军团,还没有真正发力。一旦大乾放下一切顾忌,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要灭亡天星,那么无论是湟雁江南岸的惜缘泽军团,还是他们驻守河晏城这支大军,皆是无法挡住大乾兵锋。
“现在顾倾城已经率领狼群离开,不如我们趁凤翔军松懈之时,出兵偷袭凤翔军大营。凤翔军在西河、河口两地皆没有留下太多的守军,只要我们能够将凤翔军赶回广济河南岸,就可以收复这两郡之地。”潘巨川想了想开口说道。
“不可。”谢道贤摇了摇头说道“顾倾城和狼群虽然离开,但是依旧有四万凤翔云骑在城外大营之中,失去了城池之利,我等麾下没有一支军队是这四万云骑的对手。”
“谢兄说的不错。”柴元建也点了点头“顾洁云和苏乐仪皆是军中宿将,之前营寨布置看似松懈,那是因为有着狼群的存在,现在狼群离开,她们肯定会重新布置防御,以这二人的心计,不可能不防范我等偷袭。万一我们落入了对方陷阱,出城的兵马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与其这样,还不如稳守城池,加固城防。”
其实堂内众人都明白潘巨川的意思,天星想要存国,就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有险要可守,其二是有足够的战略纵深,那就必须将凤翔军赶回广济河南岸,两国划河而治。但是这个目标却是太难太难,那数万披坚执锐,纵横千里未逢一败的凤翔云骑实在是让人太过忌惮。忌惮到让他们做出尝试的心思都没有。
想到这里谢道贤不由长叹了口气,战事打到现在,竟然是处处受制,这让他心中憋了一股火,感觉极为憋屈压抑。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身为城中主将,这种压抑还不能够显露出来,明明无计可施,还要每日表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谢道贤在大堂内踱了两步说道“无论凤翔军如何,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河晏城依然在我等手中,凤翔军就不能心无顾忌的剑指王都,说道这里谢道贤看向谢道权问道“权弟,城中粮草还剩下多少,可以支撑多久?”
“谢道权闻言思考了一下说道“原本城中的存粮,再加上前些时日长姐他们送来的,足可供大军半年所需,如果加上城中的民众百姓的话,三个月之内应该不用担心粮草问题。”说道这里谢道权似乎想到了什么,扫了堂内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权弟,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谢道贤看到自家弟弟的样子,开口说道。
谢道权点了点头说道“世人皆知,河晏城和河晏郡是名城显郡,郡内共有三十六县,如今除了河晏城以北的县城外,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县城皆已落入大乾手中,既然凤翔军不想强攻,那他们为什么不驱赶县城之民,到这郡城之中,以消耗我们的存粮呢?”
谢道贤、柴元建、潘巨川三人闻言皆是脸色微变,身为据城坚守的将领,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不是没有想过,但得出的答案却让几人很是难受。
“虽然不想承认,但凤翔军所过之处,确实没有妄造杀戮,对百姓子民更是秋毫无范,虽然此策可以消耗城中存粮,但以凤翔军的行事,他们却不会这么做的。”谢道贤闻言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是包藏祸心。”柴元建不满的一拍桌子“大乾不但要吞并我天星的土地,更是想要子民百姓真正认可,从而归心与他。”
“柴兄所言不错,但对于底层的穷苦百姓来说,谁来统治他们真的没有太多的区别。”谢道贤看着义愤填膺的柴元建,有些无奈的说道。
以一个公正的角度看来,大乾的律法、税制都要比天星要宽松许多,对于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一辈子都只呆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的百姓来说,谁是谁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在大乾的政策之下,他们生活的无疑都要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让谢道贤如此无奈,他不怪那么子民百姓,因为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着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愿景,而在大乾治下,显然要比在天星治下过得好。他也不怪凤翔军,因为大乾国制就是如此,凤翔军只不过是在新占领的土地上推行大乾律法税制罢了。他只怪天星这因循守旧、不得人心的制度,还有那曾经一次又一次阻碍变法的豪族世家。
“唉~”柴元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只希望我们天星能够度过此劫,以王上之能,励精图治数十年,我们天星未必不如大乾。”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先不说这些。”谢道贤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们现在除了继续固守之外,可还有其他出路?”
几人闻言面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都不是笨人,自然能听出谢道贤言语之中的另外一层含义。
如今凤翔军分兵,领军之人又是顾倾城,即便他们对谢道衡再有信心,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能够守住平山关。一旦平山关失陷,顾倾城就可以兵临王畿,在威逼王都的同时,彻底截断他们的后路。等到那时,他们所面对的情况,要比现在还要严峻数倍。所谓孤城不可守,一旦和王都的联系被切断,他们就会彻底变成一支孤军,到时候凤翔军都不用攻城,就可以坐等他们粮尽自溃。
“此事还要传书邱帅,请邱帅来定夺。”柴元建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
“邱帅此事还在返回王都的途中,即便邱帅已经回到王都,恐怕他也没有精力来管我们这里的事。”谢道权看了几人一眼,见潘巨川面露疑惑,谢道贤和柴元建二人也是目露深思,继续开口说道“邱帅从河口撤军,从而让凤翔军主力渡过了广济天险,在很多人眼里,这么做都很是不妥,等他返回王都之后,还不知道会遭受多少非议。”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谢道贤看了柴元建一眼说道“如今大王已经离开王都,王都之中由裘、谢、柴三家共同处理政事,一旦邱帅回都,必定会有新的一轮权利倾轧,这些事已经足够邱帅烦心的了,他说不定还真顾不上我们这里。”
“我们在这里死守孤城,王都之人却为了权利,尔虞我诈,这是什么道理。”潘巨川不满的说道,不过话只说了一半,见到谢道贤、柴元建和谢道权那难看的脸色,连忙闭上了嘴。因为现在执掌天星朝政的人,正是眼前这三人的父辈。
谢道贤和柴元建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对于自家父亲的行事风格,两人自然是知道的最为清楚,只要邱煦回都,必定会发生新的争斗,但是他们可不认为自己父亲会成为最后的胜者。这是一个兵刃染血的乱世,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之兵权更为重要了,只要那十几万大军依旧在邱煦手中,就没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奈何的了他。
并且相比于两人那身为文官的父亲,两人却是更希望邱煦能够执掌王都大权,在这个时候,唯有强有力的军人,才能够保家护国。
大堂内四人皆是各自想着心事,想着自己家族与天星王国的未来,整个大堂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就在这时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从大堂外面响起,不一会一个身姿婀娜,身穿侍女服饰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翠儿,你不在后面好好侍奉长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见到来人,谢道贤不由皱了皱眉,他此时只想静下心来好好梳理一遍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是不希望别人打扰。
“贤公子,权公子,大小姐要见你们。”翠儿屈膝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谢道贤和谢道权闻言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个被誉为谢家武痴的姐姐,自从来到河晏城用谢柴两族的储物戒指送来一批军粮之外,就一直在府内静修,既不管外面的河晏战事,也不提返回王都。他们却是不知道,此时长姐谢道琴叫他们过去,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长姐可有说叫我们二人过去有什么事?”谢道贤开口问道。
“大小姐的事,又岂是我这样做下人的,能够动问的,两位公子过去不就知道了吗。”说着翠儿向着柴元建和潘巨川瞄了一眼。
柴元建见此,连忙说道“谢兄既然有家事要处理,我们二人就先告退了,正好也到了巡视城防的时间,如今顾倾城率军离开,凤翔军必定会有所动作,城墙上没有人看着,我着实不放心。”
“那就辛苦柴兄和潘将军了。”谢道贤点了点头,也没有阻拦。
“走吧,我们去大姐那里。”见柴元建和潘巨川离开,谢道贤对着弟弟谢道权说道。
二人在侍女翠儿的领路之下,来到郡守府后院西侧的一座小院,两人进了小院之后,就见到坐在门廊之下赏雨品茗的女子,连忙恭恭敬敬的对着女子行了一礼。
“没想到长姐今日兴致居然如此之好。”谢道贤和谢道权走进门廊,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这河晏风雨,未尝不是一番景致。”谢道琴的目光在两个弟弟身上打量一眼,伸手一引说道“好了,都是自家人,你们就不要在我这里立规矩了,坐吧,喝杯参茶暖暖身子。”
“多谢长姐。”谢道贤和谢道权走到放置茶壶的小几旁边跪坐下来,拿起谢道琴刚刚倒满的茶杯,逊谢狼来了一声,将参茶缓缓喝入口中。
“长姐命人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一杯参茶入腹,谢道贤感觉身体暖了一些,就连多日压抑的心情,似乎都舒缓了一些。
“找你们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和你们说。”谢道琴左手在右手戒指上轻轻一拂,一个黑色的令牌出现在她的手中,看了看那枚令牌,谢道琴将其放在茶几之上说道“此物,你们可曾见过?”
“这是~”看着面前这非金非玉但做工极为精湛的黑色令牌,谢道贤和谢道权兄弟二人皆是一脸不解,他们可以肯定这绝非天星王族令牌,也不是他们谢家的令牌,却是不知道长姐谢道琴将这块令牌拿出来,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这是暗凰令牌?”谢道权将令牌翻了个面,只见令牌背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不由惊呼出声。虽然这块令牌他之前没有见过,但他曾经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过暗凰令牌,只不过那个令牌是红色的,而眼前这个是纯净的黑色。
说完这句话,谢道权猛地抬头看向谢道琴,如果这真的是暗凰令牌的话,那么这枚令牌又为何出现在大姐这里,她在此时将这块令牌拿出来,又是有着什么用意。而谢道贤也是双眼紧紧盯在谢道琴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确实是暗凰令牌。”谢道琴丝毫没有在意二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并且这块令牌是属于我的。”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