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心里清楚,他现在所忧虑之事,未必会成为现实,但是作为总览全局之人,他必须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不然一旦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白白葬送了现在的大好局势不说,说不定有多少大乾将士会因为他的原因枉死疆场。
自从南疆开战以来,陆缺每日都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即便以他那淡然坚韧的心性,也觉得胸口仿佛压上一块巨石一边憋闷不已,现在天星战局已经完全倒向大乾一方,天星之战已经接近尾声,但他心中的压力反而更加沉重了。因为他明白,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出现一丝疏漏。
其实陆缺不知道的是,他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让许多人感到意外和钦佩了。尤其是掌握大乾军队的外阁官员,更是对陆缺赞叹有加,这些曾经经历过当年北疆之战和覆灭青羊之战的人很清楚,能顶着如此庞大的压力,将战局梳理的如此清晰,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这也是外阁各部各司在这段时间配合陆缺要比之前积极的多的原因。
统领大乾军事的外阁和统领大乾政务的内阁不同,外阁的官员无论是帅才、将才,还是军师型人才,全部都是出身军伍,然后凭借功勋和年资一点一点的升迁到如今的位置。即便这些人因为出身家世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但是这些曾经的热血男儿,更为看重的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才华,陆缺既然表现出了这样的能力和才华,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和信服。
“对了诸葛,你不是在秋狩的名单上吗?这么没有跟去西山,反而出现在了这里。”陆缺放下心中心事,有些诧异的看着诸葛琰问道。
此次秋狩的规模为历年之最,除了已经被派往南疆的叶知秋、顾浅雪、云弦思等人,前段时间被一起封为太子侍读,现在依旧留在京城的人,也全部在秋狩名单之上,早上的时候他明明看到诸葛琰已经离开皇宫,不明白此时他为何还会呆在这里。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诸葛琰轻拍了两下脑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他刚刚进来时拿在手中的卷宗说道“我是因为这个才折返回来的,这是我这几日特别整理出来的,本来想要今天交给你,但早上走的时候却是忘了。”
“这是什么?”陆缺有些好奇的盯着诸葛琰手中的卷宗,他知道以诸葛琰的性格和他那缜密的心思,必定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如此说,这叠卷宗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放弃参加今年秋狩,特意折返回来。
“这是我根据军情司和外情司历年情报整理出来的天星卿族、世族和各地豪族的卷宗,上面不仅有各大氏族族人名单,还有各族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各族子弟平时的一些行径,我想这份东西一定对你有用。”诸葛琰的目光在手中卷宗上扫了一眼,然后珍而重之的交到陆缺手中。
自从知道陆缺战后要用天星豪族为牺牲,从而稳定天星百姓,他就开始着手整理这份资料,陆陆续续用了两个多月时间,方才大致整理完成。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外情司和军情司之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因为诸葛琰很清楚,一旦朝中知道陆缺对于战后的打算,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因为陆缺既然能用这种手段去处理天星豪族,会让很多人联想到日后他会用同样的手段去梳理大乾朝堂。
“辛苦你了。”陆缺将卷宗接过翻了翻,卷宗最上面的是天星王族闫氏,然后是三大正卿之族邱家、柴家和谢家,接着是对天星影响力巨大的裘氏,后面还有许多中型家族和各地方的豪族,像范家、陈家、潘家悉数都在这叠卷宗之中,每个家族中的重要成员都备注有其人的具体生平,还有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复杂关系,姻亲、师门尽数都罗列了出来。
看着手中那厚厚一叠卷宗,陆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感动,他很清楚想要做出这样一份东西需要调动多少资源、人脉,又需要花费多少心力、时间。就是他自己想要做出这样一份东西,外情司和军情司那里也全力配合的话,至少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诸葛琰没有和任何人说,就不声不响的将这份卷宗做了出来,显然是预料到了这样一份东西会在未来有着巨大作用,并且他并不希望自己为了此事分心,如此心思和情谊不由让陆缺心中一颤。
“你我兄弟,说这个做什么。”诸葛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随即右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折扇,在左手手心敲了敲说道“再说我现在可是在你手下混饭吃,揣摩上官的心思,可是像我这样位卑职轻之人,每日必备的功课。”
看着诸葛琰的样子,陆缺又想到初识诸葛琰时那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自从南疆开战,诸葛琰被他调入外阁之中,两人每日都忙于各种各样的军务,他却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诸葛琰这副不羁的样子了。
陆缺不由将感动埋进心底,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轻松,无论他以后会面对什么,只要身边有顾倾城这样的红颜知己和诸葛琰这样的至交好友,他就无所畏惧,想到这里,陆缺煞有介事的说道“嗯,做的不错,如今长青军射声营还有一个军司马的位置空缺,等到战后,你就去那里吧。”
“军司马?我可不去,此战之后我就回学宫继续学业,如果不是之前有些基础,前段时间的学宫大考,我一定不能通过,如果再来一次,说不定就要被赶出御院了。”诸葛琰闻言惊呼了一声,连连摇头,开什么玩笑,在中低阶军职之中,军司马处理营中一切杂务,可谓是最为劳累,以他这样懒散的性子,可是受不了那样的日子。
再说御院学业本就极为繁重,他们这些被调入外阁的人,这次学宫大考都是涉险过关,一想到大考之前在瑞舍通宵达旦读书的日子,诸葛琰就感到不寒而栗。几天之内将一年的学业经典读完,还要领会其中的精髓,如果不是其中大部分书籍他提前读过,说不定此次大考之后就要被降到普通学院了,如果明年还要忙于军务,他真的不敢保证还能通过大考。
看到诸葛琰那心有余悸的样子,陆缺也不由心有戚戚焉。哪怕整个学宫都知道他现在所做之事,但他毕竟是凤鸣学宫首席,大考成绩必定不能只是在御院要求之上,前几日的大考着实花费了他许多心力,如果不是他从小就受父亲陆淳和恩师百里嘉这样的大才教导,说不定这次就真的要出丑了。
“陆缺,按照你的推算,天星战事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结束?”诸葛琰又将目光落向沙盘,开口问道。
陆缺没有想到诸葛琰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由微微一愣,想了想开口说道“如果倾城姐姐攻下平山关,湟雁江北岸的羽林、奔雷两军也能顺利南下的话,大概一到两个月,就可以攻破天星王都,结束天星战事。”
“可是如今湟雁江南岸的闫拓海手中还有十几万大军,退回天星王都的邱煦军团也保留了十几万军力,再加上死守河晏城的谢道贤、柴元建的兵力和天星海军,天星此时依旧还有将近四十万兵力,我们真的能够在一到两个月之内灭亡天星吗?”诸葛琰掰着手指算了算,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只要平山关落入我们手中,整个战局大势就尽皆掌控在我们手里,无论天星还剩下多少兵力都已经不重要了。”陆缺摇了摇头又说道“再说现在的天星可不是去年的天星,狂狮军团覆灭,王都内乱时惜缘泽军团和王都军团两败俱伤,现在看上去天星还有将近四十万兵力,但其实除了天星海军,无论是武城公闫拓海,还是邱煦、谢道贤,他们手中兵力的半数至七成都是刚刚入伍几月的新兵,如果之前天星能够取得几场大胜,说不定这些新兵很快就会形成战力,但现在,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陆缺的话语之中充满了自信,他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和心思布局,就是为了在灭亡天星的同时,使得大乾的军力不受太多的损耗,现在已经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陆缺不由有些奇怪的看向诸葛说道“你虽然名义上只是被借调至外阁,但实际上却是参赞军机,这些你应该都是清楚的,为什么现在要问这样的问题。”
“唉~”诸葛琰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正色说道“陆缺,我们因为你的原因被借调至外阁,这使得我们这些人都得到了难得的机会,日后的初始官职也要比我们的父辈高的多,但也因为这样,无论是我,还是端木、青羽,都不可能在学宫安安稳稳的读书。一年,最多两年的时间,我们就都要从学宫结业,学宫的规矩,每年冬季学子都要出外历练,我也想要出去走走,使自己的学宫生涯不留下遗憾。”
“原来如此。”陆缺闻言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清楚,对于诸葛琰、端木野、林青羽来说,此次被借调出来,固然能为将来铺平道路,但是就现阶段而言,他们却是更希望在学宫进学,去做一名学子应该去做的事情。
其实陆缺也是希望如此的。凤鸣学宫,那是他从记事起就从各位长辈那里经常听到的名字,他从去年进入学宫,虽然并不是所有的课程都会去听讲,但是还是感觉在学识上进益良多,毕竟父亲、母亲,还有恩师百里嘉都是大才,而非全才,他们都是各自有各自的侧重之处,他自己除了曾经学习的那些学识,自然也有其他感兴趣的学问,只是现实逼着他不能像培养他学子那样安安静静的在学宫学习。
“外出历练,你打算去哪,还是沙海三十六国吗?”微微在心中感慨了一番,陆缺开口问道。他之前曾不止一次的听到诸葛琰说想要去沙海诸国走走,那里有着让他极为向往的异域风俗,还有那妩媚多姿的西域歌姬和沙海舞娘。
令陆缺意外的是,诸葛琰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沙海诸国我以后有机会会去的,但是现在,我想要去父亲那里走走。”
陆缺闻言眉毛微微一挑,心中顿时了然。诸葛琰的父亲正是现在的天火军帅诸葛雎,天火军团驻军寒山一线,防备草原南侵,诸葛琰打算去那里看看,显然是想要为未来再次北征草原做准备,毕竟书本、情报、地图这些东西所显现出来的远远不如亲身去看看来的深刻。
更重要的是草原三国全民皆兵,哪怕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都是马背之上出色的战士,想要对付草原三国,远远要比对付天星和南离难的多,这也是为什么自大乾立国以来,大敌一直就是北方草原的原因,那些来去如风、勇猛剽悍的草原战士,并不比大乾诸军精锐要差。
就像现在的河晏战况,四万凤翔云骑就可以让谢道贤和柴元建二人不敢派兵出城,但这如果换了草原三国,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草原三国的金狼军、赤鹿军和苍鹰军,并不比凤翔云骑差。
想到这里,陆缺不由看着诸葛琰微微出神,现在的诸葛琰才是真正的辅国公府少国公,在他那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热忱的报国之心,也正因为这份拳拳之心,辅国诸葛家历代人杰才会前赴后继的为大乾的强盛做出贡献,从来没有辜负太祖皇帝加诸在他们家族之上的辅国之名。
正当陆缺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暖阁之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来人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的脚步很轻,气息异常沉稳,听到这里脚步声,陆缺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一个外边粗豪,但却胸藏锦绣的身影,而这身影的主人正是二十年前的天火军前锋大将,现在的兵部尚书荆文恭。
不一会,暖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陆缺看到来人,连忙和诸葛琰一起迎了上去。
“荆尚书、诸葛大人。”陆缺微微行了一礼。来人除了之前猜到的荆文恭以外,还有京兆府尹诸葛维,这两人中荆文恭是他的叔父辈,诸葛维更是七姨虞初昕的夫君,即便两人的官职并不比他高,他也是率先见礼。
“下官见过荆尚书。”诸葛琰也对着二人躬身施礼,随即看向诸葛维问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荆文恭出现在这里,陆缺和诸葛琰并不意外,毕竟兵部也归外阁统辖,无论是军械打造,还是军需调度都需要兵部配合,这几个月他们已经数不清和这位兵部尚书打过多少次交到了。
可是诸葛维出现在这里就让两人有些意外了,诸葛维是京兆府尹,整个乾元京畿之地都归他管辖,此时皇帝和群臣已经去西山秋狩,按理说应该是他最忙的时候,即便是又事也应该去内阁文华殿找留在帝都的亚相柳不疑,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外阁昭武殿。
“见过陆帅。”荆文恭和诸葛维也是对着陆缺深施一礼,陆缺在辈分上虽然低二人一辈,但却是御封的二品军帅。
并且现在统领南疆战事,六大军团皆归他调动,可谓是位于诸帅之上,差的只是实封的督帅之职而已。并且陆缺还是威国公府世子,威国公的爵位早晚都要落到他的头上,故而即便是同为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荆文恭也不敢在陆缺面前托大,而身为正三品府尹的诸葛维更是如此,毕竟这里是威严庄重的大乾外阁,在这里只有公务,而没有私谊。
“荆尚书、诸葛大人,你们二人联袂来此,可是有什么事?”陆缺微微侧了侧身,勉强受了半礼,然后开口问道。
陆缺话音刚落,目光就看向两人,却发现荆文恭的目光却是看向身边的诸葛维,不由也将目光看了过去。而一旁的诸葛琰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家二叔,他不清楚接下来的话他应不应该听,但既然三人都没有意思让他暂避,他也就没有离开。
诸葛维见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也就没有矫情,直接开口说道“今日是秋狩,我将帝都巡防营派了出去,维持帝都街面治安,却不想有一个人直接向巡防营士兵询问外相府邸,巡防营士卒察觉不对将那人带到了京兆尹府。”
“询问外相府邸?”陆缺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诸葛大人,可有问出来人身份?”
“那人自称的南离王族使臣,听他说话的口音,也确实是南离之人。”诸葛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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