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郦可心这么说,暖阁内诸人已经大致猜出他来时所走的路线,他应该是从南离王国向北进入了万里沙海,然后经鸣泉关进入大乾的,至于他在沙海遇到沙盗之事,几人都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在心中感慨这位南离王子的运气实在太过不好。
而郦可心又是如何通过鸣泉关的,几人也都没有开口询问。因为鸣泉关虽有山阴军团驻守,但是每日从沙海三十六国往来大乾的商队,可谓是络绎不绝,只要商队有大乾户部颁发的行商文书,商队规模也没有超过文书上的人数限制,鸣泉关守军一般是不会一个一个人去检查盘问的,这郦可心肯定是混入了某个商队之中,这才通关进入大乾境内。
再说此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山阴军帅宁大荣至少要承担一个关禁不严的责任。对于二品军帅的处置,只能由乾皇虞元栩圣心独裁,几人根本没有权利去管,自然也就不会询问的太过详细,从而得罪一名手握实权的镇边军帅。
至于郦可心所说的他身上携带有南离国书,并且要亲呈皇帝御览,几人不由面面相觑,因为这根本就不符合大乾朝中规矩,以往有使臣来到大乾,国书应该呈交礼部,然后由礼部交到外相手中,经过内阁阅看之后,如果国书之中有重要的内容,才会呈到紫极殿,交由皇帝裁决。不然皇帝每天日理万机,还要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岂不要忙死。
只是看郦可心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几人心中都猜到那国书之中必定写着十分重要的事情,只是现在皇帝銮驾已经去了西山猎场,等到回返至少要五天之后了,像这种可能关系到南疆方略,甚至是一国命运的大事,早一刻钟知晓其中内容,就可以早一刻做出安排应对,可是耽搁不起这个时间。
想到这里,陆缺开口说道“可心王子,你既然想要亲自将国书面呈陛下,我们自然不无不可,虽然这并不太符合大乾规制,但你的身份也有这样的资格了。只是你应该已经知道,陛下和朝堂百官现在已经去了西山行猎,等到御驾回銮最少要五天的时间,我可以暂时将你安排到外使驿馆等候,只是不知道王子,是否能够等的起这五天时间?”
虽然郦可心脸色平静,面对几位大乾重臣也表现的不卑不亢,可是陆缺还是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焦急,并且当他说出需要让郦可心等上五天的时候,陆缺能够清楚的感应到郦可心的血脉运行陡然加快了几分,显然他并不想等待这五天,或者说南离之中发生的事情,让他等不起这五天时间。
虽然陆缺不知道国书上的内容,也不清楚南离王为何会派出国之储君,费尽千辛万苦秘密出使大乾,但是他也能够大致猜到,南离国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联系到几月前雷鹰战帅柯毓自杀,雷鹰军团无奈投降之事,陆缺推测南离王族和国中各大氏族那原本就被强制压下的矛盾,终于因为柯毓的死,彻底的爆发出来,并且看郦可心的样子,南离王族应该是吃了不小的亏,甚至已经无法维持王族郦氏对南离的统治。
果然当郦可心听到陆缺让他去外使驿馆等待,连连摇头说道“我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很多时日,现在必须要马上见到大乾皇帝陛下。”
说道这里,郦可心看着陆缺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道“我进入大乾之后多有听闻陆帅之名,想必以陆帅的才智必定已经猜到,如果不是南离国中发生了大事,南离绝对不会在这时派出使臣来到大乾,即便派出使节也不会是身为南离储君的我,我必须马上见到大乾皇帝陛下,还请陆帅安排人送我去西山猎场。”
陆缺闻言心中一震,他没想到这位南离储君居然如此坦诚,坦然说出了南离国中发生大事,不过这也说明南离国内的情况十分严重,从而让这位南离王子放弃了那些浮于表面的外交辞令和那没有任何意义的斡旋之言。
“可心王子。”这是诸葛琰开口说话了“如今是我们大乾的秋狩仪典,仪典期间如果没有大事,即便是我们也没有权利惊动陛下,更何况是带王子去西山猎场觐见陛下了。如果王子不急,还是回外使驿馆等候,等陛下回京之后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召见你的。”
“不行,我必须立刻见到皇帝陛下。”郦可心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虽然郦可心脸色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焦急神色,可是暖阁内诸人还是从他的用词之中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急迫。
“那王子可是难为我们了。”诸葛琰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装模作样的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大乾和南离处于战时,换句话说就是敌国,你身为敌国使臣,即便你身份尊贵,我们也无权擅自做主让你去见陛下。”
一旁的荆文恭和诸葛维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今年秋狩大典的规模和之前长青军团三营进驻西山,都让两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如今皇帝身在西山,一切都要以皇帝的安全为重,如果这个时候带郦可心去西山觐见,说不定就会破坏皇帝的布置,这个责任他们可是负担不起。
至于诸葛琰所说的他们没有权利带人觐见皇帝,只不过是托词而已,殿内四人之中,除了皆是朝中重臣,即便现在身上只有太子侍读之职的诸葛琰,也是辅国公府的少国公,以后是要承袭辅国诸葛家爵位的,让他们带郦可心去西山觐见皇帝,虽然在仪制规程上有些不妥,但也不是不可能,皇帝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降责几人的。
诸葛琰见陆缺、荆文恭和诸葛维都是微微颔首,心中不由更有底气,又见郦可心脸色微变,继续开口说道“如今陆帅坐镇外阁,节制南疆六大军团,天星、南离战事皆归陆帅掌握,如果你真的有事,可以直接向陆帅明言,不用非要面见陛下。”
郦可心听到诸葛琰这么说,一双眼睛不断在坐在首位的陆缺身上打量着,他第一次听到陆缺这个名字是三年前一代名帅陆淳和大乾长公主归国之时,不过身份南离王储的他,更为关注陆淳和虞初晴二人,对于身为两人之子的陆缺并没有过多关注,即便后来陆缺在大乾重阳大考之时夺得鼎甲第三名依旧如此。
可是一年之前,陆缺在丹水、河兴原两战之中初露锋芒,天星的狂狮军团可谓是陆缺一手覆灭的,身为天星盟友的南离自然开始关注起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今年两国开战之后,通过南离在大乾埋下的密探,郦可心已经隐约知道此次南疆之战的背后有着陆缺的影子,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大乾有着陆淳这样镇压一个时代的名帅不用,真正在背后掌控全局的人却是未满十七岁的陆缺。
这时,郦可心不由联想到,大乾的虎啸、疾风两大军团突袭南离河北两郡,一夜之间攻破宁安郡外的三山营寨,然后调集数量庞大的猛火油欲行烈火焚城之计,逼迫雷鹰军团投降,这些可能全部都是出自面前少年之手。
想到这里,郦可心不由一脸复杂的看着陆缺,他既佩服陆缺在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军略才学,又怨恨陆缺的布局一手逼死了对于南离王族极为重要的擎天巨柱柯毓,从而使得南离王室落的今日的局面。
可是郦可心转念又想到,大乾和南离本就不和,十五年前南离和天星趁着大乾长公主虞初晴和名帅陆淳失踪,一起出兵进攻大乾,两国从此彻底对立,陆缺既然身份大乾臣子,无论用什么方法对付南离,都是人臣本分,他之所对陆缺不满,也不过是因为彼此立场不同而已,毕竟敌之仇寇,我之英雄,陆缺对于南离来说是心腹大敌,但对于大乾来说,却是国之英雄。
“好吧,既然陆帅能够决断大乾南疆诸事,我与你说也是一样。”想到这里郦可心微微叹了口气,在心中衡量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将他之所以秘密出使大乾的原因讲了出来。
原来,南离百余年来王权旁落,连续数位君王都是怠于政事、沉迷享乐的昏庸之主,国家政局几乎都掌控在几个氏族手里,并且国中氏族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壮大,南离已经有了一丝主弱臣强的架势,如果这种情况继续持续下去,可能用不了多久,这些氏族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妄行废立,甚至行那改天换日之举,而就在这个时候郦可心的父亲登上了天星王位。
现任天星王继位之后,得到以柯毓为首的军方支持,用了五年世间巩固王权,然后参照大乾律制政令,变法改革。十年的变法虽然使得南离国力不断提升,但是王族和各大氏族的矛盾,也变得几乎不可调和,已经习惯了用国之公器行己之丝务的大小氏族,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利益蒙受损失,即便是王族也不行。只是天星王牢牢将军权掌握在手中,各大氏族只能沉寂隐忍,不敢造次。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可能只要再过二三十年,南离王族就可以通过变法彻底巩固王权,然后削弱各大氏族的力量,全力发展军政民生。从而使南离在国力上可以与大乾分庭抗礼。可就在这个时候,大乾发起了南疆之战,并且兵锋率先对准了南离王国,虎啸和疾风两军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横扫宁安河北,将把兵力收缩到一起的雷鹰军团,合围在宁安郡城。
柯毓的死不仅使南离丢失了作为战略支点的河北两郡,也使得支撑南离王族的巨柱轰然倒塌。最开始的时候还好,大乾虎啸军团和疾风军团屯兵与宁安河北岸,使得南离国内众志成城,毕竟无论是王族,还是各大氏族,都不希望大乾军队渡过宁安河。再加上登上大位十五年的天星王,十多年间积累的威望,还能镇压国内蠢蠢欲动的各大势力。
可是随着大乾的将兵力投向天星,尤其是凤翔军南下,使得南离国内局势迥然间变得诡异起来,因为世人都知道,只要大乾出动了凤翔军,就意味着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打赢此战,那也就是说在天星灭亡之前,大乾是绝对不会再对南离用兵的。这也使得南离朝堂逐渐分成了两派。
以王族为首的主战派,从私情来说柯毓是天星王的少年挚友,十多年来君臣携手维持着南离局面,可谓是君臣相得,从公论来说,柯毓是南离重臣,他的自杀殉国,再加上河北两郡的损失,这可谓是不死不休的国仇,如果此仇不报天星王根本无法像举国臣民交代。
而以几大氏族为首的势力,则是一力主和,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南离是否存在并不是十分重要,只要促成南离投降大乾,他们的家族依旧可以绵延下去,甚至大乾为了表彰他们的功绩,还会封他们一些爵位,从此富贵依旧,荣华不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君而已。
两派在朝中争斗不休,即便以天星王的威望,也无法再保证朝堂平衡。并且在得知大乾凤翔军已经席卷天星广济河南七郡之地后,明眼人都能看出天星大势已去,被大乾消灭吞并只是迟早的问题。氏族之人从此再无顾忌,冒用大乾影密卫之名,不断派出杀手刺杀储君郦可心,只为断绝南离王嗣传承。从而使他们可以用南离国土为献礼,换取他们家族的荣华富贵。
在南离王的安排下,王储郦可心诈死,躲在南离王都之外的一座王庄之中,可就在诈死之后,以几大氏族为首的大小家族,开始秘密集结私军,以变法害民的名义发动政变,在击败王都近卫之后,将天星王软禁在王都之中。
陆缺和诸葛琰听郦可心说到这里,不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能看到对方那深深皱起的眉头。因为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郦可心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南离王储遇刺被杀和南离王城发生政变这么大的事,为何军情司、外情司,还有皇家三卫的坐探暗谍没有传回丝毫消息。并且两人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这段时间依旧有南离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来,但是关于最重要的南离王都的消息,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直接接到了。只是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关注着天星战局,对于南离的情况,确实有些懈怠了。
郦可心似乎知道两人在想些什么,没等两人询问就直接开口说道“南离氏族力量虽然没有二十年前那么鼎盛,但依旧极为强大,他们派出族中私兵封锁王城,又派出招揽的高手日夜盯着王都天空,即便我们王族想要向外传递消息都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是你们大乾密探。”
陆缺闻言和诸葛琰对视了一眼,眉头稍稍松了一些,因为郦可心这个解释虽然不能全信,但却极为合理,不过他事后还是要向军情司、外情司和皇家三卫求证此事。不过从郦可心那愤怒的表情和之前说话的语气中,陆缺有八分把握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修习的无名道印玄妙异常,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既然王子已经诈死埋名,南离王都也被叛臣封锁,王子又如何拿到王印国书,又是怎么离开天星的。”陆缺开口问道。
听到陆缺称呼那些氏族之人为叛臣,郦可心眼睛不由一亮,对陆缺好感大生,陆缺是大乾重臣,他无论用什么手段对付南离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些氏族是南离之人,是他们郦氏王族的臣子,如果没有他们郦氏先君的委任重用,这些家族根本不可能享受现在的荣华,可是这些人在危难之际不但不思忠君报国,反而发动政变囚禁父王,在郦可心眼里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他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这些背信弃义之人。
郦可心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答道“我们郦氏一族统治南离近千年,自然不可能不预留退路,那处王庄地下有一处密道可以直通王都,我就是从那里和父王互通消息的,至于我是如何离开南离的~”
说到这里郦可心露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南离和沙海诸国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各大氏族的目光皆被吸引在王都和宁安河畔,自然不会太过关注沙海方向,我在王族侍卫的护卫之下扮成了商贾,混在沙海商队之中,从而离开了南离,只不过我们运气不好,进入沙海不久就遇到了沙暴,随后又遭遇盗匪,如果不是护卫拼死抵挡,事发之地又离西柳城不远,可能我已经葬身在沙海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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