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南下,百草凋零。
就在陆缺突破的当天,帝都乾元城下了今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好在雪势不大,落在地上没过多久就纷纷融为雪水,使陆缺担心的运河结冰,并没有成为现实。可即便这样,乾元城的温度也比前些时日冷了许多,即便是血气旺盛的血窍境武者,也无法在寒风凛冽的屋外呆上太久。
陆缺本来想要再过两天在领军南下,毕竟他才刚刚突破,需要一些时间来巩固修为。不过在他特意派人去帝都南门的凤津河港查看一番之后,陆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照原来的时间点兵南下。
因为根据查看的外阁官员回报,现在的凤津河港两岸,已经有了一层油纸薄厚的冰层,虽然现在南北运河尚未结冰,但运河水流平缓,温度如果再下降一些,很有可能就会结冰。
陆缺这次要率领近十五万长青军主力和全部左军禁卫,至于原本皇帝拨派给他的乾阳御卫,因为其统领北宫怀在入冬之后,身体被寒气所侵,使得当年战阵遗留的旧伤复发,故而临时改成了左军禁卫。陆缺对这样的安排极为满意,因为与北宫怀的乾阳御卫相比,他更喜欢雷章统领的左军禁卫。
之所以会是这样,是因为北宫怀是他父亲陆淳那辈的人,并且还是皇帝的心腹之一,他不仅仅是皇帝的潜邸之臣,还曾在二十年前的东平王之乱和去年的月夕之乱中立有勤王保驾之功,可谓对皇帝忠心耿耿。
本来陆缺对这样的人物是极为敬重的,但素闻北宫怀性情孤傲,与武安侯白奕有的一比,如果到达南境之后,两人在战略布局和军阵安排上产生了分歧,陆缺还真不知道拿这样的老将怎么办才好,一刀杀了?那根本就不可能。至于卸下他的兵权将其留在镇南关或驱逐回京,先不说乾阳御卫的人答不答应,就是因此而开罪北宫一族,陆缺也觉得有些犯不上。
而就让北宫怀留在前线,陆缺也有些不情愿,到时南疆大军云集,他执掌百余万兵力,所思所虑皆是不能出一点差错,陆缺又岂能留一下随时都可能违抗军令的从二品统领在身边,那已经不是成为他的臂助,以弥补他没有亲自统御的大军的经验缺失,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添堵。到那时,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他和北宫怀两人身上,一个不好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局布置。
反而对于左军禁卫,陆缺就没有这层顾虑,左军禁卫统领雷章,是好友端木野的师尊雷玄翦的侄孙。虽然雷章的年龄要比他大十多岁,但有这层关系在,大家又都是平辈之人,有他作为自己的副手,陆缺会感觉自在许多。更主要的是,雷章从小经雷玄翦细心教导,又做了数年负责京城防御治安的左军禁卫统领,无论是军中经验和细心程度都要比北宫怀更适合自己。而且陆缺能够看的出来,雷章继承了雷氏一族的传统,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中统领,北宫怀与他相比,则要复杂许多。
陆缺现在手中有十五万左右的长青军主力,加上总人数在三万六千人的左军禁卫,一共十九万人上下,如果再加上与亚相柳不疑一起南下清泉城,负责南疆十二边郡迁民之事的何涛、冯阳、程远三营和此时主力被调到丹水一线的长青军运河水军,陆缺手中的直属军队,就会达到二十五六万之多。
帝都乾元西北,长青军大营校场,此时一共有五人站在点将台上,分别是大乾皇帝虞元栩,辅政长公主虞初晴,威国公陆淳,新任南疆督帅陆缺和左军禁卫统领雷章,五人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这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枪林兵海。
“威国公果然不愧是我大乾最擅练兵之人,短短月余的时间,这些新兵就仿若脱胎换骨一般。”虞元栩看着面前气势昂然的军队,不由一阵的心潮起伏,脸上露出一丝极为满意的表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相信位于校场右侧的十万新兵,在一个多月前还是忙碌于市井之间的普通百姓。
“陛下谬赞了,大乾富庶,使百姓居有其屋,耕有其田,着有其衣,学有其师,无论是体质,还是精神,都远非周边各国可比,一月成军,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此皆是陛下二十年修养生息之功。”陆淳并不是在奉承皇帝,而是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当年他曾总督北疆诸军和北境十数郡民政,自然清楚在覆灭青羊之后,大乾已经耗尽了历代先皇为大乾存留的底蕴,那时候的北境炎阳大仓,甚至连老鼠都不愿意进去,可见当时国力之艰难。但是在十几年后,大乾不仅恢复了元气,国力比宣帝时期还要更胜一筹。在历史皇朝之中不乏中兴帝主,但能做到虞元栩这样的,却也是寥寥无几,可见皇帝确确实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贤明之君。
“二十年啊~”虞元栩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登基二十多年了,这些年中他亲眼看到了偌大的大乾帝国在经历了北疆之战后的满目疮痍,也亲眼看到了耗尽国库灭亡青羊的百废待兴,现在大乾已现胜势之景,只要彻底吞并南疆两国,并且将手驱逐回不归山,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大乾崛起的脚步。
想到这里,虞元栩向着站在点将台下的内侍总管王赞看了一眼,王赞顿时会意,从旁边的小黄门手中接过一个盖着大红锦缎的托盘,小步躬身上了点将台。
“大乾有你们父子是大乾的幸事。”乾皇虞元栩将红绸揭开,只见托盘之上放着两个一样的凤钮赤金印,虞元栩的右手在两枚大印上各自轻抚了一下,随即眼神一凝,开口说道“朕今日将南北两疆兵权交给两位爱卿,也将大乾的未来托付给两位。两位爱卿皆是世之俊杰,多余的话朕就不再多说了,朕在帝都乾元等候两位爱卿凯旋归来。”说着乾皇虞元栩用双手捧着金印,亲自交到陆淳和陆缺手里。
凤钮赤金印,不仅仅代表着位于大乾武官之中从一品的四疆督帅,更代表的执掌数个军团的实际兵权。
看着手中这枚熟悉的金印,陆淳不由有些感慨,这枚金印在十多年前就是属于他的,现在这枚北疆督帅金印上,还留有当年他听到嘉山要塞被破,智家世子战死的消息时,留下的指痕。青羊覆灭之后,他被调回帝都,就将这枚金印交还给了皇帝,算算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十八年了。
而陆缺则是双手接过之后,眼神只是稍作停留,就没有在意。四疆督帅虽然只是从一品,但因为这个位置可以同时统领数个军团,其手中实权比正一品的三府军相还要更甚一筹。只是这些却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宁可是在凤鸣学宫安安静静读书,闲时约上三五好友品茗畅谈,也不愿意成为随时随地都会影响众多人命和数国气运的关键人物。
“臣谢过陛下。”看到儿子在接过代表南疆军权的金印之后,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淳连忙说道“陛下,今日是长青军出征之期,陛下可有话对军中将士说?”
“不了,你们父子是南北督帅,朕就不越俎代庖了。”虞元栩摆了摆手。他知道陆淳这么说的用意,陆淳是想让自己用皇帝的身份,在这出征之际收揽军心,以示他们陆家父子绝无异心。想到这里虞元栩心中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陆淳可是大乾国舅,还是他的姐夫,居然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让他安心,难道身为帝皇就必须是孤家寡人吗?
不过虞元栩转念一想,如果异位而处,他或许也会这么做,毕竟在历朝诸史之中能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帝皇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反而那些猜忌成性、妄杀功臣的君王一抓就是一大把。君臣二字,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隔阂。
“陆帅,出兵在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陆淳看向自家儿子说道,在这样的场合他并没有以父子相称,而是直接称呼官职。
听到父亲陆淳的称呼,陆缺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几下,低头细想了一番,开口说道“陆相,南北两疆,距离帝国都有数千里之遥,下官以为现在就激励士气,为时过早。现在也快到时辰了,直接击鼓出兵就好。”
站在旁边的乾皇虞元栩和左军禁卫统领雷章,还有既是人妻,又是人母的虞初晴,听到这对父子的对话之后,脸上都露出一种很是古怪的表情。雷章更是用手捂嘴,假模假样的轻咳了两声。
“司鼓官,击鼓出兵。”众人的异样陆淳又岂能没有发觉,清了清嗓子之后,对着点将台下的司鼓官下达了重新执掌大军之后的第一个军令。随着命令下达,震耳欲聋的行军鼓声在天地间响起,长青军士卒在各级将校的呼喝指挥下,整齐的一分为二,一部向北,一部向南,虽然同为长青军,但从今日开始他们就要奔赴属于各自的战场。
“陛下,父亲,母亲,孩儿告辞了。”因为长青军大营位于帝都西北,故而大营南门方向无论是宽敞的营门,还是青石铺就的道路,都要比北门好上许多,这也使得陆缺率领南下的军队明明比陆淳要多上几万人,但是南行之军,还是比北行之军先一步从这长青军的根基大营中离开。
“缺儿~”看着端坐螺纹角马之上英姿勃勃的儿子,虞初晴的嘴唇颤抖了两下,最终化作一句“一切小心,娘亲等你平安归来。”
看着母亲眼中泪光莹莹,只是强忍着没有滴落下来,陆缺心中也很不好受,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之后,陆缺又将目光看向父亲陆淳,只见父亲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随后将目光看向正在准备离开的最后一营长青军新军。
“南疆之事,卿自决之。”见陆缺将目光向他看来,乾皇虞元栩重重的点了点头,在陆缺离开帝都的最后时刻,授予了他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十四万长青军主力离开大营,在西山附近与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左军禁卫汇合之后,沿着官道径直向位于帝都之南的凤津河港行进。
经过这段时间内外两阁通力合作,合力调派,此时的雁津河港中停驻着上百艘大船,足以将二十万大军及其随身辎重一次性全部运至大乾南方最大的城池,作为大乾八大陪都之一存在的清泉城。
看着越来越远的帝都乾元城,陆缺不由心潮起伏,他发现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对这座代表大乾辉煌的帝都毫无感情,他珍惜这里生活的人,珍惜这里发生的事,也珍惜那在凤凰神焰中涅槃重生的炎族文明。
陆缺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除了雷章以外,其他的像小郡主虞清霖,乐家的乐妙儿,舞家的舞云裳,以及曲家的曲欣然皆是面色凝重,即便向来以京城浪子自居的诸葛琰,现在也是一脸复杂,没有丝毫说话的兴趣。
陆缺看到这里在心中长叹了口气,此去三千里,是生死决战之地,他们有这样的表情也实属正常,并且隐隐的陆缺还有些羡慕,因为他们都可以将心中的情绪,用这种无言的形式表达出来,唯有他自己不行。
他是分清理浊、谋而后动的一军之帅,全军上下十数万人都将目光盯在他身上,他必须要给全军上下一种万般险阻皆如浮云的镇定,一种万般算计皆在掌中的淡然,只有如此才会给人信心,让人觉得跟随这样的主帅,建功立业只是等闲之事。
“督帅。”就在这时一个背插小旗的传令之人,从前队飞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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